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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那倒正好。我下周会有点忙，不过见一面的时间总是有。你——你们来确定时间地点。不过我不太想去酒吧，除了这个都行。」 伊万说着谢谢你卢卡，切断通话前的语气明显比拨进电话时松快很多。而莫德里奇一如往常地等待对方先切断通话后重新拿起小茶几上的高脚酒杯，又将嘴唇贴着杯缘，几乎一滴一滴地舔完剩下的红酒。 伊万有了新的家、疲惫时可以回去的地方，他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他捧着高脚杯、品尝着里面浅琥珀色的贵腐葡萄酒时也这么想。相比于显得有些羞涩的伊万，他的小男友更热情些，坚持要选酒单上度数更高、推荐人数更多的玫瑰红酒，可是拉基蒂奇眨了眨眼睛，「我觉得卢卡会更喜欢这种，他一直喜欢甜味的东西。」 眼里带笑的男孩晃了晃浓密卷曲的黑发，「好，那就听你的。」 莫德里奇手指交叉在一块儿支着下巴，目光带笑地望着对面年轻的恋人们小声讨论着点单的内容——他见到埃尔南多的瞬间就想起来了，这孩子就是拉基蒂奇之前发在ins上人像摄影的模特，目光热情又忧郁，右耳耳垂穿着一枚黑色耳钉，整个人瘦得像木柴撑起来的架子，宽大的衣服套在身上如同旗杆顶端飞动的旗帜。 经由伊万的介绍莫德里奇了解到埃尔南多是学电影的，同时也玩乐队、画漫画，在刺青店和首饰店都有做兼职。他一边听一边发出佩服的赞叹，桌下的手指却怎么也忍不住开始抚摸左手的中指…… 「卢卡，我也可以和伊万一样叫你卢卡吗？」等待上菜的间隙埃尔南多笑着望向他，乌亮的黑眼睛仿佛深不见底，那副熟稔的样子像是已经和他认识许多年。 「当然——」莫德里奇慌忙放下酒杯，「和伊万一样就可以。」 「那太好了。卢卡，你也是克罗地亚人对吧？」 「嗯。伊万去慕尼黑上大学之前我们一直住在克罗地亚，那时候我在萨格勒布上班，伊万也在那儿读中学。」 「听伊万说你是个心理医生，真了不起！」 莫德里奇冲端上餐前沙拉的服务生点头致谢，「这是我的工作，没什么的，就像你写歌、设计图案一样。」 「可听起来真的很厉害，怪不得伊万总是很崇拜你。」他笑着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正在望着窗外发呆的恋人，「伊万？」 「啊？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看到拉基蒂奇慌张地转过脸，又在视线与自己相接之前垂下去盯着沙拉碗里的生菜和紫甘蓝，与此同时耳廓边缘开始慢慢发红。 莫德里奇转开视线清了清喉咙，「所以你们——」 「我们上个月才正式决定在一起——当然主要是伊万那边，我追了他差不多半年。」埃尔南多的眼睛稍微眯起来，浓黑的瞳孔只剩下细细一线，「我都快要以为伊万不可能再爱上我了……」 他用余光看到满脸通红的拉基蒂奇对沙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吃得头也不抬，连以前不爱吃的番茄也大口塞进嘴里。莫德里奇有点想笑，不过还是很好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对话上。 「哦——」他的目光扫过男孩的耳钉，「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对自己的性取向——」 「我读中学的时候，那是我的初恋。我的家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回事，所以十五岁那年我就被赶出家门啦。」看到莫德里奇的眉毛紧了紧男孩又立刻补充，「不过这两年他们年纪大了，也不再逼迫我找个女人结婚，我们的关系也比以前好点儿了。」 「好。我不是在追问你的隐私，只是既然你们认真地决定在一起——」 「卢卡——」伊万终于从沙拉碗里抬起脸，满脸通红的模样令莫德里奇感到熟悉与怀念。「能不能别问得这么仔细……我们半年前在酒吧认识，他一直对我很好，所以我——反正就是这样，我想我们会好的。」 半年前——可是你什么也没有对我说，伊万…… 「抱歉，我不问这么多了。」莫德里奇笑着冲埃尔南多摇头。原来他的男孩还是这么容易脸红和害羞，只是这副样子的伊万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了。 「没事的伊万，我不介意。卢卡想问什么都行，再说我也可以问他嘛。」 「嗯？想问什么？」莫德里奇知道这家平价米其林餐厅在年轻人之中很受欢迎，面前的烩饭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比自己平时习惯的面条美味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可他还是没什么胃口…… 「所以你呢？你喜欢男人吗？」 「我？我没有交过男朋友，目前也没有这样的打算。」他用勺子拨着铺在米饭上的海蛎壳，又将青白色的壳浅浅地摁进米饭里。 「不，我问的是你是否喜欢男人？」 「卢卡、卢卡以前有过女朋友的，他肯定不会啦。」伊万也端着高脚杯尝了尝，「好甜。」 「不喜欢吗？」埃尔南多立刻放弃追问，转过头关切地望向对方。 「不会，偶尔喝一次也挺特别的。我记得卢卡最喜欢这种酒了……」灰绿色的眼睛望过来，令正握着勺子发呆的人心脏剧烈地抖动。 「哇我都要嫉妒了……你每天都提卢卡，想到你和卢卡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简直太嫉妒了……」 莫德里奇用勺子轻轻刮着米饭，尽量笑得温柔，「我是伊万的家人，一直把他当做孩子，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这就是我现在坐在这里打扰你们约会的原因。」 「才不会打扰，我很高兴见到你，卢卡。你和伊万说得一样好。谢谢这么多年你对他的照顾。」对面的黑发男孩放下刀叉，用纸巾抹去嘴角的酱汁后轻轻揽住伊万的肩膀。「谢谢你。现在我可以了，请你交给我吧。」 他慢慢点头，嘴巴张开又闭上。一片沉默中莫德里奇望着男孩真诚的黑色眼珠，最终慢慢开口，「嗯……伊万有点怕黑，睡觉时不要把灯全关掉，他喜欢小动物但可能对猫毛过敏……伊万还怕交通事故，你开车载他时一定要小心，自己也要系好安全带。对了，伊万去年受了很严重的伤，他左腿和肋骨都骨折过，你要——照顾好他。拜托你……不，你一定要照顾好伊万，他没有其他家人了……你就是他的全部。」 「我会的。」 「如果被我发现你欺负伊万——」他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同时压低声音，「我会杀了你的。」 「我不是小孩了！」拉基蒂奇满嘴塞着米饭，口齿含糊地抗议。而身边的男友伸手揉了揉他的短发，笑着看向对面的心理医生。 「嗯，我知道，你放心吧。」 莫德里奇点点头，怎么也咽不下喉咙里堵胀成一团的哽咽，他放弃吞咽食物转而捏起酒杯试图用葡萄酒冲下浓重的异物感，可是灌得太急太猛，止不住一阵猛烈咳嗽，「抱歉，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 「卢卡！」伊万紧张地跟着站起身。 「我没事，很快就回来。对不起。」 他靠在狭小的盥洗台前面用手心接水然后轻轻拍打自己的脸，抬头看见镜子里显得有些狼狈的人——水珠沾湿额前的碎发又流过脸颊，最终顺着下巴和鼻梁不断滴落。他脸色有些发白，眼眶一圈却泛着被紫外线灼伤般的浅红色…… 莫德里奇轻轻按着自己的嘴角，直至绷紧的酸涩感觉完全消失，才又冲了把脸走出洗手间。年轻的男孩们挨得很近，正在亲昵地低声交谈……看见他走回来立刻端正地坐好。 「伊万说你很喜欢甜点，替你点了这个。」 莫德里奇望向桌面——是装饰着柠檬片和薄荷叶的浅黄色慕斯……「嗯，谢谢。」 他再一次地努力试图做出笑容，却听到自己变了调的声音。这立刻引起正在小声交谈的情侣的注意，他俩几乎同时把头抬起来，而莫德里奇比他们动作更快地扭过脸、拽起椅背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抓出两张皱巴巴的橙色纸币扔在桌上。 「对不起，我有点急事，要回一趟伯纳乌——」他知道自己的声音跑调得越来越厉害，说出口的托辞也可笑得像没能完成作业试图骗过老师的孩子，可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卢卡？卢卡！」伊万好像跟着他冲出餐厅，不过莫德里奇顾不了这么多，他膝盖打颤地逃跑，沿途还不断撞到行人惹来白眼和咒骂，只好边跑边道歉。 「卢卡！等等——」 莫德里奇站在停车点伸手试图拦下计程车，第一辆已经坐进了乘客，第二辆的司机则隔着车窗冲他摇头，大声嚷嚷「我下班了」。第三辆……他需要第三辆…… 「卢卡！」 他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一把抓住，然后被迫转身面对因为狂奔而浊重喘气的伊万。「你怎么了？突然间怎么回事？」 莫德里奇低下头一言不发。他此刻只觉得现在的状况很可笑，他不该同意今晚荒谬的晚餐，也不该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伊万很尊重他的意见，都是他的错。 对，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破坏了一个本该美好的晚上。 「卢卡……」 他垂着头任由伊万死命掐着自己的肩膀，不做抵抗，也没有丝毫挣扎。又过了两秒，狼狈不堪的曾经的监护人慢慢笑出声，伴随着颤抖的吸气直接从肺里涌出。 「让我走……」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莫德里奇终于抬起脸望向正掐住自己肩膀的人，拉基蒂奇手里太用力了，隔着外套也让被制住的人感到疼痛。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恢复冷静和清晰，像是平淡的请求。「让我走。放过我吧，伊万。」 「卢卡……我不——」 嵌进肩上的指头稍微松动，莫德里奇的声音里却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吗？」 秋天夜晚的风吹乱他的头发，眼角再次渗出火辣辣的刺痛……夜色成为温柔的掩饰，无论是眼周泛出的赤红，还是轻微抖动的双腿。莫德里奇在心里叹息，这实在是太难看、太不堪了。 「回去吧，他还在等你。」 拉基蒂奇没有再说话，手指无力地沿着莫德里奇的双臂滑落。这时候眼尖的卢卡看到第三辆计程车，他伸手拦下却在拉开车门的瞬间被一把抓住手腕。 「为什么？！为什么你在这个时候——」 莫德里奇用力甩开，然后带着愤恨将自己的身体扔进车内。他在车窗玻璃里侧望向对方的剪影，勾起嘴唇笑得吃力。「伊万，我真高兴，过了这么多年我们终于是朋友了。」
第四十章 有些风景，一旦见过就无法忘记 圣诞节前莫德里奇从印刷精美的卡片里挑了一张应该不会引起拉基蒂奇反感的风景照，写上公式化的简单祝福——伊万，圣诞快乐——之后连同一大堆寄给家人和朋友的卡片扔进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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