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胖子拍了下我肩膀,“什么事儿都别太为难自己。”他看着我,忽然道,“不管怎么样,你俩身后还有我呢,人活着总有几道坎,跨不过去那就不跨了。” 胖子眼圈微青,想来这几天也没睡好,我就这样静静听他说。 胖子:“不想弄了,就跟胖爷说,胖爷我带你和小哥回家。” “好赖日子还能过,不就是人格分裂吗,怕什么,咱就当多个人吃饭了,还热闹。” 从来了福州,闷油瓶的病像座山压在我心里,我找不到人去说,也没办法说,醒来看见胖子的时候,我一度感谢黑瞎子,肯把他叫过来。 我偏头,几度吸气,压住胸膛奔涌,我笑笑,同样拍拍胖子,“好。”我说。 走廊没开灯,已经有些暗了。 我踏步过去,一直到闷油瓶面前,他听见了,始终没有抬头看我。 “小哥……”我叫他,坐在他身边。 我不清楚胖子有没有把治疗计划告诉闷油瓶,或者他自己是否猜到了,但都不重要了。 我握住闷油瓶的手,陪他坐着,他不想说话,那就不说。 半晌,闷油瓶转过头来,他终于肯看着我,瞳孔遍布血丝。 他伸手,指尖到我脖颈前,碰了碰我喉结,“疼吗?”他问。 “以前会疼,现在不疼了。”我说。 闷油瓶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这茧擦过我脖颈,温温的。 “昨天我抓住你了……”他轻轻说,“真的……” 我的记忆停在闷油瓶当时的眼里,殷红一片,我睡了沉沉一觉,他或许已经历一场生死。 我按住闷油瓶的手,贴着我皮肤,“对,你抓住我了。” 他便靠过来,头在我肩上。 入夜我叫胖子去宾馆好好睡一觉,或者让霍道夫给他单独找间病房,胖子要我别操心,又去食堂买好饭送上来才走的。 闷油瓶没再和我说话,吃了饭,他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下,洗了我换下的衣服。 他似乎突然忙碌起来,一样事情做完又接着一样,不给自己空隙。 已经很晚了,他接满水壶回来,我扯住他,“小哥,休息下吧。”我说,“陪陪我。” 他垂眼,再度不看我,就势在旁边坐下。 或许我与他都明了,我们在各自逃避什么,又一定要面对什么。 谁都没有说话,屋里暗下来,只有走廊亮着,我起身想打开小台灯,闷油瓶忽然按住我。 “小哥?” 他没做声,手掌却移过来覆在我眼睛上,刹那,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吴邪,听我说就好。”闷油瓶轻轻开口。 我点头。 “第一次意识到能看见你,大概在我进青铜门一周后,那里没有时间概念,钟表无法运转。”闷油瓶嗓音低沉,在静谧中缓缓响起。 “你在西泠印社门前,入了秋,下了一场小雨。” “当时我托瞎子照看你,阻止你追查下去。” 我微愣,我从不知道闷油瓶当年还找过黑瞎子。 闷油瓶:“瞎子训练你时,我便猜到,以后你要吃许多的苦。” 他长长呼吸,“你找到了墨脱,那是开始,我希望你可以就此放手。” 闷油瓶说了很多,我才清楚,人格间的记忆可以相通。 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他对我说这么多话,他说了我的十年,也是他的十年,点点细微,跌宕坎坷。 “吴邪,我试着出去……”闷油瓶语气轻缓,却隐隐起伏,他掌心有一下抖动,在我眼上那么清晰。 “你从雪峰上掉下去,埋在雪里,身边没有一个人。” “我第一次痛恨自己张起灵的身份。” “若我不是张起灵,十年所有的苦,我可以替你受。”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看见你在我的石像前哭,我想抱你,却怎么都做不到。” 闷油瓶有一瞬停滞,似乎回忆都如此艰涩,“你在我眼前,很近……” “我却离你那么远……” 我抓紧闷油瓶的手,再难平静。他或许千百次尝试,终究只能作罢。 半晌,闷油瓶把手拿开,我睁眼,他正看我。 入了夜,屋内没有光亮,他视线清澈依旧。 “吴邪,我爱你。”闷油瓶说。 他从未对我说过这三个字,无论是我接他回来,还是在雨村。他一直沉静内敛,情感都收藏的很好。 “我最后悔的,就是十年前没有告诉你。”闷油瓶眉眼疏疏落落,意蕴温浓,“我爱你。”他郑重异常。 我思绪被他的话搅乱,一时陷入迷惘,难分辨我眼中的他。 闷油瓶似乎猜到,缓缓道,“我说过,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他话落下,走廊的灯闪了几闪,而后整栋楼的光瞬间熄灭。 几秒后,外头的广播响起,医院线路异常,正在维修,会停几个小时的电。 我攥紧被子,呼吸重起来。 我知道,不是什么停电,这是霍道夫给我的信号,他叫我抓紧时间。 “是霍道夫让你和我说什么吗?”闷油瓶突然开口道。 我心下轻颤,不知如何言语。 “他希望……你让我消失,对吗?”他接着问。 我只瞧着他,什么都忘了。 闷油瓶垂眼,我手在他掌心,“吴邪。”他说,“你希望我消失吗?” 我脑子里不受控的响起霍道夫的话,夹杂经年种种,纠缠着从我心底流向身体每一处。 你想让我消失吗?闷油瓶再度问我。 我闭上眼,抵在闷油瓶胸膛。 哪怕换个方式,换一句话, 哪怕任何人瞒着我来做这件事, 唯独这句,只有这句,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第十九章 不知道谁先开始,从哪里开始,我只能闻到闷油瓶身上的味道,散布周身。 整栋楼陷入黑暗,视野受到限制,触觉会格外清晰。 闷油瓶的唇在我鼻尖拂过,落在我嘴边,而后满满地覆盖摩挲,他的气息在我齿关,逐渐深入。 我什么都忘记了,耳朵里是他的闷哼,还有叫我名字的声音。 几天没有亲热,我搂着闷油瓶脖颈,被他撞得身上发颤,心里也跟着波动。 我睡了并不安稳的一觉,断断续续几个梦,都是闷油瓶,各种样子的他。 太阳光铺了满屋,闭着眼睛也觉出亮得刺眼。手机一直震动,铃声是我在雨村录的瀑布声,每次听着都清爽的很。 我想我是被它吵醒的,我光着胳膊去拿,动了下,腰上又酸又麻。 闷油瓶不在,床另一侧是凉的,应该是离开有一会儿了。 胖子打的电话,我要接时那头挂断了,打开看有20多个未接来电,全是他。 胖子打这么多一定是有急事,我想起昨天霍道夫嘱咐我的,猜他可能要问我有没有按照计划做,或者他已经知道我没说。 我握着手机,心下思忖几遍,这事逃避无用,终归还要解决,闷油瓶不在,或是去食堂买饭了,趁这空隙,我要简单问问霍道夫,还有没有折中的方法。 电话打过去,响了六七声后接了,不等我说话,胖子抢先开口,“天真!!赶快过来!!出事了!!”他声音急促,喘息不止。 我第一反应是闷油瓶,心里一跳,忙会问,“怎么了?!小哥怎么了?!” 胖子:“不是小哥,是霍道夫!”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胖子紧着道,“小哥要杀霍道夫!!你快来啊!!操!!我他妈要拦不……” 他话没说完,那头很重的一响,接着传来忙音,我再打回去,对面已经关机了。 我抓起衣服下床,脚踩到地面一刻,我差点坐在地上。 两条腿止不住的抖,不夸张的说,酸的我要扶着柜子才能勉强站起来。 迈出一步,有什么东西从我下头流出来,我手一僵,立刻便知道是什么。 闷油瓶以前都会帮我清理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留在里头的习惯。我看了眼时间,十点多了,来不及洗澡,我扯下一堆纸,勉强低头擦干净,匆匆套上衣服出了病房。 我无法走快,我想我走路姿态应该很怪。 我想起胖子方才说的话,手里止不住一阵阵发汗,我不愿意将昨天闷油瓶床上的疯狂与现在联系起来,但我清楚,他在有意拖延我的行动。 为了方便治疗,霍道夫住在对面的楼,不远,我一路奔着电梯,这种私立医院私密性很好,人不多,我按了七层,越发紧张,跟着数楼层,恨不得立刻跑过去。 说来是我大意,昨天闷油瓶说出霍道夫的名字,我就该有所警觉,他既然知道是霍道夫的方案,按照他目前的状态,当然不会罢休。 此次所有事情,源头是我找霍道夫帮忙的,他本不用牵扯进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让闷油瓶伤他。 七层整层为了方便霍道夫使用,没有安排多余的人,我加快脚步,经过空的值班台听见阵阵重物落地声。 最里侧诊疗室的门锁上了,我拧了半天没用,只能踮脚通过门玻璃向里看。 霍道夫靠在墙角,衬衫右边的袖子被血染红了,他左手捂着右臂,指缝还在不停渗血,他脸白得很,伤口一定不浅。 张海客挡在他前头,脸上狼狈,不等我仔细看他有没有受伤,眼前一道影子快速闪过去,闷油瓶握着刀反手劈了出去,动作很快,我甚至瞧不清他出招的顺序。 大概只有胖子还好些,但他在门边,也不敢太靠近。 我拍着门,大声喊小哥,诊疗室隔音很好,我不确定他能不能听见,我只能一边撞门一边叫他不要动手,不要伤人。 张海客显然快顶不住了,他防御动作越来越慢,一边后退一边艰难对着霍道夫比手势。 黑瞎子和小花都在酒店住,这时候叫他们来帮忙来不及,我回头,跑到值班台,抄起椅子回到诊疗室外砸玻璃。 昨晚消耗我太多体力,砸了几下我就开始喘气,玻璃终于有丝裂缝,我深呼吸,用椅子腿砸开玻璃。 诊疗室里的声音清晰传出来。 闷油瓶反身踢开张海客,一把拽住躲闪不及的霍道夫,胖子想过来开门,闷油瓶回身把刀甩了过来,直直插在门板上,胖子立时不再前进。 闷油瓶打开窗户,七层楼高的风吹进来,他扯着霍道夫,把人按在窗框边,只要他用用力,就可以把人扔下去。 “小哥不要!” “族长别!” 我和张海客同时喊了一嗓子,紧张地心脏几乎跳出来。 “就是你,一直挑拨我和吴邪……”闷油瓶眯起眼,盯着霍道夫沉沉开口,“你死了,一切就简单了。” 我手脚冰冷,看着闷油瓶阴郁沉静的脸,他眼神冰得吓人。 我从没这么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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