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拐，约翰。”夏洛克说，“那个人根本没有使用自己的魔法，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来，这个诱拐者非常聪明，他利用了那些人的力量。”
“就像催眠？”
“差不多，比那还巧妙，被催眠的人是无意识的，但这些人是清醒中被诱拐的，这个人在他们还清醒的时候就令他们完全臣服听命。”夏洛克嘴角弯起一个笑意。“这真是聪明极了。”
约翰盯着他，困惑的同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焦虑，他皱起眉来。夏洛克脸上那丝笑意忽然显得非常刺眼。
“那么，那些人会怎么样？”他说，压下胃里翻搅的感觉。“他们会发生什么事？”
“不重要，”夏洛克不在意地说：“也许死了，也许被奴役，但最后都会死的，他们没有能力反抗诱拐者。这个游戏全然在他的掌控之下。”
约翰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不重要？也许有人死了，你说这不重要？”
夏洛克转过头看着他，似乎大惑不解。“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重要。”
“他们曾经是活人！说不定现在他们也还活着，在某个黑暗的地方，等着有谁去营救，”约翰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怒气。“而你就这么把他们当作已经死了的人！”
夏洛克脸上一半是困惑一半是警惕。
“我……从不考虑被害者，”他最后说：“想这些无济于事，人们不会死而复生，他们对我的调查也不会有什么帮助。”
“他们是不会，”约翰说：“但这不等于他们就该被当成毫无价值的东西，人不是什么东西，必须有用处才有价值。”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坚定无疑的东西，让夏洛克犹豫着没有把已经涌到嘴边的反驳脱口说出。当约翰叹息一声，站起来时，他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跟着起来。
“如果你要离开，去找哈德森太太，她会告诉你怎么出去的。”他说，约翰猛然收住动作，无比讶然地望向他，惊讶得都忘了他还在生气。
“为什么我……我没有要离开，”约翰说，夏洛克瞪着眼睛看他，好像指责他正在撒谎。“我就是想把茶杯收到厨房去，还是你想让我离开？”
“不！”夏洛克快速地说：“我没有要你离开，我只是说，如果你要走，我会让哈德森太太送你出去。”
约翰哑口无言地瞪着他，“为什么你一直说我要离开？”
“因为人们都那么做。”夏洛克说：“当我说了什么他们不喜欢的话，他们就远远走开了。”他小心地观察着约翰。“你不喜欢我说的关于死者的话。”
“是的，”约翰承认：“我不喜欢。”
“你生气了。”
“对，我很抱歉我还对你嚷嚷了。”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约翰去把杯子放下回来，发现夏洛克还在盯着他看。
“你对我生气的反应和别人很不一样。”
“你是说那些人拔腿就跑吗？”约翰说，他露出一个笑容来，让夏洛克不由自己地也笑了。
“那才是正确作法。”
“随便，我又不是他们。”约翰说，夏洛克严重同意他。“另外，虽然你有点奇怪，但我还是有点喜欢你，你做的这些事。在交朋友的初期难免会有点摩擦，这是正常的。但请不要再那么说了。我知道你并没有恶意，但那样是不对的。”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夏洛克犹豫地道。
约翰眨了眨眼睛：“呃，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普通人，偶然认识了，再一起做些有趣的事？还是你觉得我们最好不是朋友——”
“朋友很好，”夏洛克打断他，“我……愿意。”
约翰猛然对着他的脸喷笑出来。在夏洛克感觉被刺伤之前，他赶紧摆摆手，解释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只是，普通人，并不会这么大声地说出愿意和别人交朋友。交朋友不是这样的。”
他笑意盎然的样子让夏洛克很难生气，虽然还是不免郁闷。
“我不擅长这种事，”他戒备地答：“我从未有过朋友。”
约翰轻轻抽了口气，然后又微笑了，他坐下来，夏洛克注意到他这一次坐到了比之前更靠近自己的地方。
“嗯，那现在你有一个了。”
空气里多了点什么，让这一刻的沉默也比往常更令人愉悦了，夏洛克稍稍分心地探究了一下此刻自己的感觉。那是一种新鲜的暖洋洋的感觉，就像有人把一条软乎乎的毛毯堆在他的胸口。他瞟了一眼约翰，想看看另一个人是不是也被这莫名的一刻影响了，但显然约翰需要的是一条真毛毯——他闭着眼睛陷在椅子里，差不多都要睡过去了。
夏洛克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冲着壁炉弹了弹手指，炉火旺旺地烧了起来，差不多正好适宜一个人坐在这里打个瞌睡，当他召唤一条毯子落到约翰身上时，约翰猛然一惊，醒了过来。
“啊，”他一手揉着脸，“对不起，我睡着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你回房间，这似乎是朋友该做的事？”夏洛克解释道，“但哈德森太太因为某种原因还是只准备了我一个人的房间。当然我们还是能依照你的需要给你再弄一间出来，但我不太清楚你对房间有什么特别要求。我真的不太懂这些普通人的事。”
约翰看看自己腿上的毛毯，再看看噼啪作响的壁炉，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放轻松，夏洛克，我觉得你已经学得非常不错了。”
最终约翰还是没能得到自己的房间，因为——房子拒绝这么做。
当哈德森太太说这话时约翰真的觉得再没比这更荒谬的理由了，然后他想到，哦，好吧，显然在这个神奇的世界里，不单是人人有魔法，人人把他看作是夏洛克的对象，就连一个该死的房子都会有自己的意志，认为他们得睡在一个房间里。
“我不是……他……我们不是……”约翰想解释，但哈德森太太带着那种而根本没听进去的“随便你们怎么说吧”慈爱表情对他眨眼，他就闭上了嘴。
永永远远不要和跟你妈妈年纪一样大的老太太争，老太太们又固执又磨人，她们认定的事情是永远不会认输的。
在约翰纠结的时候夏洛克就在一边看着，侦探显然比他要淡定多了：“你可以用我的房间。反正我也不需要。”
“这不是你睡不睡觉的问题。”约翰努力地想把一点常识挤进对方那天才的脑子里去，“这个是——”
他接下来的话消失了，因为夏洛克伸了个腰，顺着他躺下去的方向，沙发自己延长出了一大截，刚刚好让夏洛克缩成懒洋洋的一团。
“所以这房子确实会变化……”而且因为某种原因，只会主动变化迎合夏洛克。
“这房子喜欢你。”约翰说。这话居然这么顺理成章地从他的嘴里出来，约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被这个世界给影响了。
夏洛克丢给他一个白眼。
“你确实知道‘房子’这种物体并没有所谓的感情吧？”
约翰耸耸肩。“谁知道呢，”他轻快地说，半是开玩笑：“我们可是在魔法世界呢，是你说的，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我才没有那么说，”夏洛克说，“而且就我所知，没人喜欢我，更别提没有生命的东西了。”
壁炉里爆了一个小火花，约翰回头看了一下，毫不意外地发现原先烧得正旺的火只剩下了一点颤颤巍巍的火苗，就像人遇到一股冷气那样畏缩起来，整个房间里的温度也骤然降了下来。
他看向夏洛克，后者仰着头倒在沙发上，不知道在盯着头顶的哪一块虚空出神，但那毫无表情的侧脸在他眼里似乎却有点赌气的意味。
还有点点，寂寞。
让人忍不住有股想安慰他的冲动。
约翰从来都是顺从内心的人，他就那么做了。“那也不是真的。”他说，“我喜欢你，记得吗？别告诉我你已经把半小时前我说了什么忘了。”
夏洛克偏了偏脑袋，瞟了他一眼。如果要约翰说，那种故作的不经意可真是够不像的。
“你说的是，你有点喜欢我。”
约翰真不奇怪夏洛克能一字不落地重复而且关注重点在咬文嚼字。
“如果你非要知道，你比我认识的绝大多数人都有趣。”这句话让他得到一个持续的关注，约翰叹气着承认：“好吧，所有人，你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有趣，你聪明，古怪，但是，又奇怪的体贴——我是说，真的没人会在认识我不久就操心我的腿到底能不能正常地跑起来，更别提我们才刚认识不到一天，你却一眼就看穿了我前半辈子，你做到了没人能做到的事。”
夏洛克很想指出，他一开始可不是因为体贴或关心才那么做的，但他内心有个声音告知过于坦诚有时候是不受欢迎的，特别是现在这样的时刻——非常微妙的，他无法准确定义，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轻轻拉扯在他们两人之间，让他没办法把眼睛从对方身上移开。
在沉默里，约翰尴尬地挠挠后脑勺，他可不是每天都对人说这么像告白的话，而且说起来——
“那个应征的事——”
“关于之前的征——”
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口，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夏洛克难得谦让了一次。约翰不觉勾起一点笑意。
“我是想说，那个应征的事，我不是因为那个才这么说的，我不想你觉得我这是在刻意讨好你。并不是我想要得到这个——”
“你不想要？”夏洛克截断他，约翰眨眼，不知道为什么夏洛克忽然显出几分失落。
“呃，当然不是，我就是为了那个才过来王宫。我的意思是，我来之前还不认识你，但我现在认识了，我喜欢你，而朋友永远比工作优先。”
工作？一瞬间夏洛克似乎有点困惑，但他很快晃了晃头，把那些疑惑甩开了。
“那个，很好。我是说，当然，那样更好。”
他结巴地说，并引起一阵短暂的尴尬，但约翰只是轻声窃笑，却出于单纯的快乐而并不包含嘲笑之意，于是夏洛克也有了充分的理由回以相同的笑容。
从各个方面看这段对话已经结束了，夏洛克本该立即收回思维，继续思考那桩迷人的失踪案，但不知何故他们都还在没完没了地看着对方，在约翰身后，不知几时，壁炉又温暖地烧了起来。
“那么就晚安啦，”约翰说，“我真的需要爬到一张床上去了。希望我睡觉的时候这房子别心血来潮玩什么花样把我丢下来就好。”
夏洛克凝视着他慢吞吞爬上楼梯，然后奇怪地对自己皱眉：他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做出那么多奇怪的举动，甚至都不像自己了？
他重新放松地陷入沙发里，想继续专注思考，但他的大脑依旧四处瞎逛，楼上的约翰发出细碎的动静，他不可避免地也绕过去几次，又坚定把自己扭了回来，想着案子，还有别的什么在他脑子里荡来荡去的东西，似乎就在他手边了，却狡猾地跑来跑去，不让他抓住。
……到底是什么呢，听起来非常熟悉的……似乎是约翰的声音？约翰说了什么？他说他喜欢夏洛克，没错，但那不是夏洛克在找的东西，是他说的——
夏洛克猛然地睁开了眼睛。
约翰站在房子中间，无所适从地打量着房间。
一个活的房子，以及自己正在一个活房子里，这种感觉让人不自在，好像正在被人无处不在地偷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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