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免不了的,她的視線移到巴德的電腦旁邊那堆書上,它們太耀眼炫目了,馬上就吸引了注意力。她忍不住揚起一邊的眉毛。「《十九世紀的著名鬧鬼事件》?天啊,爸,不要連你也這樣。」 「我只是想查清楚一些事情。」巴德努力讓說出來的聲音維持冷靜的語調。有個鬼魂可能住在(或者說無生命地徘徊)他家裡,他痛苦地意識到執著於這個想法上是多麼可笑。 「整天聽蒂妲說這件事已經夠糟了。」雪歌哀嚎著說。「你該不會想在家裡到處掛十字架和蒜頭吧?」 「那是對付吸血鬼的招數。」巴德不以為意地糾正,繼續閱讀剛才看到一半的文章。「雪歌,妳就先遷就我一下,從我們搬進來到現在,妳有遇到過什麼奇怪的事情嗎?例如某些地方特別陰冷、有物品被移動或莫名失蹤之類的?」 「喔,這種事情很常有啊,」雪歌說。「但是只要你別在床下找妖怪,它們都有合理的解釋。」 「以前妳每天晚上睡覺之前,我都得幫妳做這種事。」巴德笑著提醒她。 雪歌翻了白眼。「對啦,直到某天晚上我自己查看床底下,才發現其實什麼都沒有。」 巴德嘆道。「我相信妳說得沒錯。」他指向面前的書。 「可是無論如何你都想繼續這項“研究”吧。」雪歌繼續說。「好吧,爸,反正抓鬼也不是你可能有過最奇怪的嗜好。」她戳一下他的手臂,調皮地笑著。「如果你見到鬼,記得問他到底對我的耳環做了什麼,我後來都沒找到。」 雪歌離開後,巴德靠在椅子上,發出無聲的嘆息。書本掉落的靈異事件過後也有幾天了,在那之後就沒再發生什麼奇怪的事,他不禁開始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偏執了,直到他開始調查這個鎮上的歷史。本來一直沒什麼收穫,不過經過一個下午,終於在圖書館地方誌,積滿灰塵的書架上找到一些線索。 根據當地報導指出,位於俯瞰湖泊的高處,在巴德這棟房子的同一塊區域裡,原本有一棟莊園在1813年被燒毀。那場火災沒有相關的死亡名單,但巴德在另一篇文章裡發現一段引述,至少有一個人死於那場大火。關於周邊房子的消息就查不到了,於是巴德打電話給把這地方賣給他的房仲,她宣稱自己完全不知道這棟房子是否有超自然現象,只強調之前許多住進來的人家都沒急著離開。如果真的有東西在他的房子裡,看似也沒有不祥的凶兆。 巴德的雙眼閒散地環視工作室,看著淩亂的書架和蒂妲留在窗臺上的玩具。他很喜歡這裡,感覺陳舊、溫暖又安心,就像一場曾經穿越多次的熟悉夢境,宛如這棟房子一直期盼著他,不是一般的期待,而是甘願到天荒地老的等待。現在他在這裡了,也不想再動搬家的念頭。 但是如果這棟房子真的有鬼,他還是想知道真相。 風在茂盛的草地上嚎嘯,巴德躺在床上睡不著。暴風雨剛平息,雨水敲打屋頂,迅速流進排水溝,風夾帶雨水潑濺在玻璃窗上,那時他和孩子們在玩刺激的拼字遊戲比賽。傍晚時大雨停止了,天際繪上一層玫瑰色的晚霞,在雲下飄降,最後沉落山陵的後方,房子似乎在深呼吸,舒緩清新的呼吸。當深夜來臨,孩子們都溜進被窩下,房子又發出聲響,動靜多得比巴德之前聽見的還活躍,彷彿在自行檢查損傷。他躺在床上聽著,微弱、似是細語的聲音宛如房子正在舔舐自己的傷口。 微風捎過窗戶,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屋裡發出沉悶的嘎吱聲。巴德呆望天花板,看著月光映照的形狀隨著窗簾飄動而改變。空氣逐漸回暖,過不久就需要開空調了,不過現在屋裡的窗都開著,向戶外開放的。巴德開始覺得眼皮沉重,他終於敗給闔眼的衝動,睡意向他招手,時間看似也變得緩慢,如同房裡的空氣和動靜一樣輕微。 床腳下的地板傳來一陣輕柔的聲響,卻比房子其它的驚嘆聲還尖銳,讓巴德猛然睜開眼。房間裡還是一如往常的空蕩,但這種空虛感似乎很濃厚、有所期待,甚至有種渲染力,令他想起早前吹過一陣風,隨後就雷雨加交。在巴德的注視下,地板又發出另一聲吱響,這次位置稍微有點不同,像是有人在房裡四處走動。 他把雙腳伸到床下,並不怎麼害怕,在他的光著腳貼上冰冷的地面時,木質地板還在作響。聲音慢慢地移動,好像在等他跟上,這是非常瘋狂的想法,但巴德可沒累昏頭,他離開床邊,走到門口,一切都比他長久以來的記憶還要清晰。 巴德跟著屋裡的聲響,引領他穿越走廊,走下樓梯,階梯的冰冷刺激他的赤腳。有種無法解釋的感覺牽引他走向廚房,又無來由地停在門口,廚房裡一片昏暗,只有淡藍色的月光從大窗戶照進來,稍微點亮這個空間。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但是巴德就是忍不住四處張望,這種衝動就像眼裡發癢卻抓不得。然後,它彷彿全程都在這裡,而巴德剛剛才發現它的存在,他看到了。 有個人影站在窗前。 巴德愣住了,雙眼直視著它,似乎只要他移開目光,它就消失。現在他的雙眼好像跟大腦脫節了,腦子裡拼命想弄清楚看到的是什麼,可是身體早已有了反應。恐懼迅速湧進靜脈裡,但同時也夾帶興奮感。他猶豫地踏進一步,人影還在那裡。 「哈囉?」巴德輕輕出聲,他的聲音像是融入空氣中的塵埃粒子,無法擾亂沉默。人影沒有回應,巴德又向前靠近了一點。幽魂佇立窗前,凝望山丘,窗簾因為吹進的微風輕輕擺動,比他更加暗淡、空靈。 「瑟蘭督伊?」 人影移動了,巴德在他轉身時深深抽了口氣,等著對方發出猙獰的怒吼。當他看見鬼魂的面孔,他的心似乎靜止了。長長的金髮直線貼在出眾、棱角分明的面容旁邊,濃眉下機警的眼神向他投射一道目光,如月光一般遙遠、冷酷,也充滿某種安靜的嚮往。巴德可能會說的話瞬間都跳出了腦海,他就只在那裡盯得目不轉睛。 鬼魂的嘴唇動著,巴德豎起耳朵,卻聽不見任何聲音。「我聽不見你說什麼。」他說,並向前一步。 對方立刻轉身,拉遠距離──數秒之內慢慢消失淡去。 「等等!」巴德叫得太遲了,那個人影已經化為無法想像的記憶裡。巴德佇在原地,感覺寒冷又貧脊。「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他輕聲說,屋子裡沒有回應。巴德望向窗外剛才由另一雙眼凝視的景色,月光為湖面鍍上一層白銀,將樹林變成一大片蕩漾的光影,非常美麗、神秘、奇特,巴德的心裡有種情緒在沸騰。 他關上窗戶,在那一刻,湖面附近有個東西閃爍,不是樹葉,也不是月光。有人站在湖邊,很明確地有一頭長髮。巴德一邊看著,心跳持續加快,那個人影轉身背對湖面,朝房子回頭,走在湖岸邊。在巴德看來,人影融進了湖泊的波光,然後完全消失。 剩餘的夜晚,屋裡非常安靜,但是巴德仍然睡不著。 凡事總有懷疑的空間,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釋。也許巴德真的太累了,他睡眼惺忪,神智半夢半醒,不過與女兒談起鬼魂,回想起一個鬼魂出現在窗前或是走在湖邊,要思考這件事還不算困難。他要說服自己相信那些事非常簡單,不過這棟房子已經讓他安定下來了,像是一個活著的物體,有溫度有生命,而且在它的掌握中,巴德只能接受它的真理。 過了沒幾天,巴德和蒂妲再談起這件事。好幾個星期以來,她第一次要求聽睡前故事,巴德也很高興地滿足她。他唸完《記憶傳承人》(The Giver)最後一章的最後一行後,便闔起書本,安靜的結束,蒂妲睏倦地對他眨了眨眼。
「謝謝你,爸爸。」她低聲說。 他捧起她的臉,在額頭上親了一下。「蒂妲,我可以問妳一件事嗎?」 她的眼睛睜大了一點,並用小手揉著眼。「什麼事?」 巴德猶豫地問。「妳還記得第一次看見鬼魂是在什麼時候嗎?」 蒂妲倒在枕頭上,咬著嘴唇一邊思考。「不知道,就在我們來這裡沒多久。那時我在找東西,然後就看見他在這裡了。」 「要是我想看見鬼呢?或跟他說話,我應該怎麼做?」巴德問。 「嗯……」蒂妲認真地上下打量他。「嗯,如果他不想被你看見,你做什麼都沒用。但是如果你別到處跑來跑去或忙東忙西的,他可能就會來找你了。」 「不要忙東忙西?」巴德重複。 蒂妲點頭。「有時候我只是安靜地在房間裡坐了很久,他就出現了。他不怎麼想說話,可是有時候還是會說。」她四處瞄了一眼,靠近巴德悄悄說。「我覺得他很寂寞。」 巴德忍不住笑了。「好吧,我得好好試一試。」 蒂妲的眉間稍微皺起。「爸爸,為什麼你想跟鬼說話?」 巴德聳聳肩。「這樣比較不失禮,妳不覺得嗎?」他笑道。 蒂妲看向遠處一會兒,然後把頭沉進枕頭裡。夜燈的橙色燈光包圍著他們,但是黑暗卻在蠶食房間的角落,她壓低聲音說道。「拜託不要趕走他。」 巴德看著她,有點訝異。她兩眼低垂,噘著嘴唇,巴德伸手提起她的下巴,讓她可以看見他眼裡的保證。「我答應妳絕對不會。」 「勾勾手指頭。」 巴德伸出手指,鄭重地勾住蒂妲的小指。「勾勾手指頭。」他的手指順道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子,得到女兒開心的笑容。她翻身仰躺在床上,視線飄向房間角落。「晚安,爸爸。」 「晚安,甜心。」他起身把燈關掉,輕輕關上門。離開以前,他聽見蒂妲在黑暗的房間裡小聲說話。他停下來,靠近門縫仔細聽著。「你應該讓他看看你,他人很好的,我覺得你會喜歡他。」停頓了片刻。「好吧,晚安。」 然後沉默無聲。巴德走回自己的房間,感覺怪透了,在走廊上,他也忍不住瞄向空蕩蕩的角落。 巴德按照蒂妲的建議試了好幾次,坐在沒開燈的房間裡,等候著發生什麼。他等了很久很久,希望放自己去睡覺以前,可以聽見從黑暗中傳來說話的聲音,可是什麼都沒有。過了一會,他覺得鬼魂根本不想跟他說話。 昏暗的客廳裡,電視節目的片尾曲將巴德拉回清醒狀態。他坐起來,睏乏地用手撥了幾下頭髮,他本來在看夜間新聞的──顯然沒什麼好玩的事件。身上蓋著厚重的毯子,說明了其中一位孩子發現他睡在這裡,而且不想吵醒他。他找到搖控器,關掉電視,電視中最後一個語句淒涼地被卡斷了。 客廳陷入半黑暗的狀態,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巴德嘆了口氣,還沒離開沙發,他覺得很舒服。空氣中有種沉重卻又輕柔的東西,壓迫著他,又像溫水托起他。片刻之後他閉上眼,再次來到入睡的邊緣。 「你睡得真熟。」 這個聲音讓巴德後頸一陣刺麻,不過他沒起來尋找聲音來源。這個聲音很低沉、渾厚,又有傲氣,在自己家的客廳沙發上聽到,很難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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