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亚诺仍然望着窗外不看卡卡，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那神情很像宠物店橱窗里的小动物，懵懂无辜，让卡卡几乎想伸手去抚摸他脑后的短发。
“再后来，就出名了，跑到哪里都是记者和球迷，也没什么可玩的了。”
卡卡只是微笑着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不记得我去过多少城市了，只记得那些胜利和失败。比如说提起米兰城，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0:3输给你的那一次。”
“有时候我很难过，为什么很多旅程最后都要以一场失败结束。但是爵爷跟我说过，这就是足球，胜利有多辉煌，失败就有多丑陋，而且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永远胜利。”
“他们总是说我做错了，其实我也难过的。可这就是我，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就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尽可能争取胜利而已。你不可能尝试把我变成另一个样子，同时又希望我还像现在这样踢球。。。”
“卡卡，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
卡卡温柔地望着克里斯蒂亚诺，轻轻摇了摇头。在我心里你永不会可笑，他默默地说。
回去的路上，克里斯蒂亚诺坚持要先把卡卡送回巴西队住的酒店。“你是路痴嘛，人人都知道的。”
车开了将近二十分钟，卡卡估计快到酒店了，突然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问：“克里斯蒂亚诺，今天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吃饭？”他觉得自己的尾音都有些颤抖。
克里斯蒂亚诺歪在座椅上，脸贴着车窗玻璃看沿路的街灯：“我实在看那些葡萄牙队友看腻了，找鲁尼出来又怕会跟他吵架。皇马队友呢，卡西拉莫斯他们还没被淘汰，肯定不会理我。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对卡卡坏笑着说，“伊瓜因他们也刚刚被淘汰了，明天我们去找他玩吧。”
卡卡觉得胸口一闷，也学着克里斯蒂亚诺把脸贴到这一侧的车窗上，不说话了。
几分钟后到达了酒店，卡卡一言不发地下了车，关上门，司机迅速启动朝下一个目的地驶去。“再见卡卡，晚安卡卡！”克里斯蒂亚诺把手从车窗里伸出来朝他用力地摇动，卡卡觉得头有点痛——一定是红酒的缘故，我赶快回房间洗个热水澡睡一觉吧，明天就好了。
世界杯已近尾声，最后的盛宴不属于他们，很多队员已经收拾行装陆续离开了。卡卡早上起床来到酒店餐厅，看到几个队友聚成一团在看一个手机，貌似是什么搞笑的内容。看到卡卡出现，他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惊悚的大笑：“哦天啦，ME&KAKA!”
“什么ME&KAKA？”卡卡皱眉问道。
“你自己看，你自己看。”笑得全无形象的罗比尼奥把手机塞到他手里，“葡萄牙队长很爱你呢。。。”
卡卡没有第一时间看手机屏幕，而是警觉地走到离开那群人几步的地方，感觉心跳没那么猛烈了，才背对着他们看起了手机。屏幕上是一个论坛网页，贴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和克里斯蒂亚诺的合影，另一张是他、克里斯蒂亚诺和葡萄牙队那个叫西芒的队员的合影。看身上穿的衣服应该是巴西对葡萄牙比赛之后，那场他虽然因为红牌没能上场，却还是在赛后跑去葡萄牙队的更衣室和克里斯蒂亚诺交换了球衣。
他还记得自己走进更衣室时克里斯蒂亚诺欣喜的表情，也记得自己的右手接触到克里斯蒂亚诺汗湿的皮肤时的触感，那件交换来的球衣也早已经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他行李箱最里层，可他就是不记得什么时候拍了这两张照片，当时旁边拿照相机的记者实在太多了。
“我给你解释一下吧。”罗比早已跳到他面前。“三个人的合影呢，是原图片，但是我们C-罗纳尔多先生裁掉了他的国家队队友，弄成好像是和你的单独合影一样，传到了自己的facebook上，还取了个名字叫ME&KAKA。没想到昨晚西芒上传了原图。哈哈，笑死了，这个九千四百万先生怎么这么搞笑啊。。。”
卡卡无言以对，他觉得自己此刻说什么都会冒傻气，干脆呆呆地看着大家不说话算了。
就在这时候，卡卡的手机也响了，拿出来一看，竟是克里斯蒂亚诺。卡卡索性走到餐厅外面接电话。
“卡卡，我打这个电话是来跟你道歉的。。。你别笑话我啊！”
“道歉？什么事情要道歉？”
“呃。。。反正我做了一些很傻的事情，你要是暂时不知道就算了。要是过几天你听说了什么ME&KAKA，要记得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
“这个事啊，我没觉得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啊。”
“好惨，看来你已经知道了。”电话那边传来一身哀叹，“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有什么要道歉的，但我经纪人大叔让我给你和西芒各打一个电话，他说我这么做既不尊重西芒，也不尊重你。。。”
“我知道你不会生我的气的，所以就先给你打了。待会儿再想想怎么跟西芒说，唉，怎么这么复杂。。。”
卡卡几乎要笑出来了，但他还是很小心没让电话那端听出他的语气，“克里斯蒂亚诺，你为什么要裁那张照片啊？”
“我觉得。。。皇马的老佛罗伦蒂洛看到会比较开心吧。”
卡卡再次觉得胸口一闷。
“还有，我觉得如果只是我们俩合影的话会比较好看，西芒又不是帅哥。”
卡卡有些啼笑皆非了。
“好了卡卡，我先不跟你说了，大巴司机在催我们上车了，我们今天就回葡萄牙，下个赛季见。”
电话在一阵急促的喇叭声中被挂断了，卡卡看着渐渐暗掉的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儿怔，缓缓走回餐厅。谢天谢地，那几个队友的注意力已经不在ME&KAKA上了。
巴西队下午也离开了南非返回圣保罗。应该多陪陪家人了，暂时忘掉南非也忘掉马德里吧，卡卡对自己说。
在等待登机的无聊时间里，他还是忍不住上网下载了那张被疯传的照片，想了一想，改了个名字叫ME&Cristiano。
第6章
2010年，秋与冬
卡卡再见到克里斯蒂亚诺和他的皇马队友，不是在马德里，而是在洛杉矶。这是俱乐部今年选择的夏季集训地，他们还要在此打几场训练赛，为下一个赛季热身。
抵达集训地点后的第一件事情，是例行的身体检查。大家都没有把检查当成什么大事，然而几个小时候之后，队医神色复杂地走进队员们休息的大厅，“卡卡先生，有些事情我想单独和您谈一谈。”
“从检查结果来看，您的膝盖伤势非常严重，我们强烈建议您马上停下一切训练，去做膝盖手术。在完全康复之前，您的右腿再也不能承担任何剧烈运动带来的负荷了。”
卡卡只觉得眼前一黑，来之前所有关于新赛季的憧憬，顷刻间化为乌有。
“那么医生，您觉得我完全康复的可能性有多大？”
医生沉默了，“我没办法判断，卡卡先生，我会帮你联系比利时的医院，他们是全欧洲最好的运动损伤治疗机构。我想说。。。祝您好运！”
谈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新任主教练穆里尼奥也加入了进来。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卡卡即将走出房间时，脸色铁青地叫住他，“卡卡，我真不敢相信，带着这么重的伤势，你竟然选择在赛季开始前休了一整个月的假。”
卡卡无言以对，他想穆里尼奥不可能理解，他这一年对家人生出的那种不知来由的歉疚感。他只是想抓紧他能自由支配的短暂时间陪陪妻儿，暂时忘记足球场上的那些困扰。当然，从教练的角度来说，这就是错吧。
“我也希望你有好运，皇马只需要那些健康而且态度端正的队员。”穆里尼奥面无表情地结束了谈话。
回到房间，卡卡此行的室友克里斯蒂亚诺正斜倚在床上看电视，身上只穿了一条热裤和一件薄薄的白色T恤，露出大片的巧克力色肌肤。看到卡卡进来，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转回到电视上，那里正在播一个似乎很弱智的卡通片。
卡卡无声地在自己那张床上坐下，抱着腿把头搁在膝盖上，一言不发。整个房间里只有卡通片里夸张的美式英语，和事先录制好的罐头笑声。这是个搞笑的片子，但克里斯蒂亚诺从头到尾也没有被逗笑过一次，这让卡卡觉得有些奇怪。
克里斯蒂亚诺，我不能和你一起并肩战斗了，我要离开你了。卡卡在心里无声地说。
过了不知道多久，克里斯蒂亚诺终于转过头来开口说话了：“卡卡，你一直那么坐着，不会腿酸吗？”
卡卡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克里斯蒂亚诺，你不知道，我的腿完全不止是酸痛这么小的问题。
“我请你去吃烤肉吧，叫上佩佩和马塞洛，咱们开心一下，好久没见了。”克里斯蒂亚诺把卡卡从床上拉起来，“你给他们俩打电话吧，我去换衣服，很快。”说完就跑进浴室了。
没想到洛杉矶城里有这么正宗的巴西烤肉，加上席间克里斯蒂亚诺和马塞洛一直落力地搞笑，唱一些怪腔怪调的葡萄牙语小曲，卡卡竟也由衷地笑了好几次。
吃完他们走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马塞洛和佩佩率先钻进了车的后座。“你们再坐进去一点，不要挤到卡卡了。”克里斯蒂亚诺小心地关上后排车门，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回到酒店洗漱完毕，二人各自躺下。卡卡背对着克里斯蒂亚诺把自己紧紧裹进被单，晚餐的热闹如同过眼云烟，深刻的寒意从他心底渐渐升起。
“卡卡。”克里斯蒂亚诺并没有睡着，“你有心事。”
卡卡没有回答。
“队医今天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可能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训练了。”
“为什么？”
“我明天要走，去比利时。”
“治伤？你到底是什么伤？”
“膝盖，右腿的膝盖，很多年积累下来的伤，已经不能不去理它了。”
“有多严重？”
“我也说不清楚，至少四到五个月不能跑步吧。”
“没关系，那我们就等你四到五个月。”
“克里斯蒂亚诺，其实。。。不确定的，四到五个月之后，也许还是不能完全康复。”
“不会的，他们会给你请最好的医生。还有，上帝也会保佑你的。”
卡卡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克里斯蒂亚诺，如果我不能以最好的状态作为队友和你站在一起，那么我们之间的一切，或许都没有意义。“睡吧，我累了。”卡卡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想未来几个月可能面临的艰难，也不去想距离自己两米之遥的这个人。
他没有看到，黑暗中克里斯蒂亚诺对他伸出了手，但是够不着他，又放下了。
第二天卡卡离开的时候，球队训练已经开始了。除了队医和俱乐部工作人员，没有人去送他。克里斯蒂亚诺抬头看看洛杉矶一碧如洗的天空，偶尔飞过一两只海鸥。球场上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可他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和他来之前所期盼的不那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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