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告诉她们咯。”
“然后呢？”
“然后？好像没有然后。我和你不一样，最后我总会发现自己慢慢又不爱她们了。”
“那怎么办？”
“怎么办？那还是只能对姑娘说实话啊。”
“可万一你已经不爱对方了，而对方仍然爱着你，你怎么办？”
“那我也没办法，我不能骗自己也不能骗别人，谁也不能勉强我去爱什么人。”克里斯蒂亚诺的眼神直接，表情却温柔，让卡卡想起森林里幼年的刺猬，圆滚滚的显得很可爱，但又覆盖着一身刺。“我说卡卡，你的思想里为什么有那么多‘怎么办’”？
卡卡被问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克里斯蒂偏偏头对他挑了一下眉毛，起身走了出去。
卡卡坐在凳子上没有动，他想，任何一个爱上克里斯蒂亚诺的人，最后都会很悲惨吧，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5章
2010年，夏
媒体在越来越疯狂地造势，球迷在网站上为各种猜测争论得不可开交，球队里原本若有若无的小团体，现在也清晰得一目了然：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巴西人，阿根廷人，荷兰人。。。
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个原因：世界杯。
对于卡卡来说，这个初夏绝对是忐忑远多于平静。一边是断断续续的伤停，一边是世界第一足球大国从总统府到贫民窟的热切期望。主教练邓加越来越频繁地和他联系，每次谈话的最后，他总会说：“卡卡，我相信你，巴西相信你。”
八年前，他是大罗和小罗身边清秀的小男孩，在巴西夺冠之后有点害羞地举起金杯，突然就毫无遮拦地笑了。四年前，他和如日中天的大罗、小罗还有阿德里亚诺搭档组成所谓“魔幻四重奏”，却遗憾地输给了齐达内的法国。如今，巴西不再有下一个罗纳尔多，卡卡必须挑起大梁，为巴西的荣誉而战。他们是世界上唯一一支球衣上绣有五颗星星的球队，而作为这支球队的中场核心，简直可以说是珠穆朗玛峰顶的宝石。兴奋吗？自豪吗？卡卡对媒体和自己说“是的”， 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是巴西的宠儿，可为什么那份忐忑的感觉，总是在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而他的队友，那个不是巴西人的罗纳尔多，面临的又是另一种烦恼。他的国家队曾经有过惊艳的过去，但那已经是昨日风流。磕磕绊绊地打进决赛圈，已经耗费了他们不少心血。大家都说，这支葡萄牙队的队长是个坏小子，他没有领袖风范，他踢球太独，他脾气火爆，他不守规矩，可说一千道一万，他仍然是这支球队唯一可以倚赖的人。
卡卡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喜欢克里斯蒂亚诺。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他如何打着封闭针去参加国家队的预选赛，再连夜赶回皇马基地，脱下球鞋的那一刻，连队医都被吓坏了；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他如何最早来到训练场又最晚离开，当大家都累到虚脱时，他仍然想再练一组远射；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他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回答完关于国家队不进球的问题后，如何倚在窗边长久地没说一句话。而卡卡却用他宁静的双眼收集了这一切。
我们都一样吧，高处不胜寒。卡卡对自己说。
离开俱乐部去国家队的那天，卡卡和克里斯蒂亚诺在飞机场不期而遇。不同的是卡卡将直飞南非，而C罗会先回到里斯本和队友们会合。
“还没到登机时间，我请你喝点东西吧。菠萝汁？”克里斯蒂亚诺提议道。
他们选了个遮蔽在室内植物之中的座位坐下，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卡卡若有所思地看着杯里的冰块渐渐融化，而克里斯蒂亚诺只是透过叶片缝隙，看着玻璃墙外人来人往。
“克里斯蒂亚诺，有时候，我是说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我们的生命真的很短暂？”
克里斯蒂亚诺把头转过来，盯着卡卡的眼睛不说话。
卡卡有些懊恼，怪自己不该问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我会。”五秒钟后，克里斯蒂亚诺回答。
“四年才有一次机会，而我们能在球场上跑得动的时间也不过十来年。这中间还有伤病、状态的问题。。。即使加上我们的欧洲杯，你们的美洲杯，加上联赛，也仍然太短太短了。”
卡卡垂下眼帘——克里斯蒂亚诺他懂，他全都懂。
“你知道吗？在选择进入职业队之前，我父亲曾经和我长谈过一次。他说当职业球员如果成功的话，当然会有辉煌的时刻。但他私心里更愿意我选择医生或者工程师这样的职业，他说那样的人生会更加平稳，不会有从巅峰滑落的痛苦，而且也更长久。”
“是吗？我十二岁离开家去里斯本少年队时，我妈妈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我没什么读书的天分，不踢球的话，大概只能做我们马黛拉岛上的渔夫了。”
想象克里斯蒂亚诺戴着渔夫帽在大西洋中的小岛上度过一生的样子，卡卡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么，你会后悔没有做渔夫吗？”
“当然不会，即使全世界的鱼都归我，我也不后悔。”克里斯蒂亚诺拍拍胸口，“我只爱足球，这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哪怕再短暂，也比其他的事情好一百倍。”
卡卡抬起双眼望着克里斯蒂亚诺，他在椅子上坐得直直的，眼睛里有狂热的光芒，连双颊都泛起了一丝红晕。卡卡笑了，“恩，我也是。”
就在这时，卡卡的航班通知乘客登机了。卡卡起身谢过克里斯蒂亚诺，拎着随身的行李转身走了。
“等一下，卡卡！”克里斯蒂亚诺叫住他。卡卡转过身，克里斯蒂亚诺已经几步跑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卡卡你要加油！”
一种潮热的感觉涌上卡卡的眼睛，他把脸贴在克里斯蒂亚诺的肩膀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你也要加油！”
怎么会有一个拥抱给人如此强烈的力量和安慰？卡卡斜靠在头等舱的座椅上漫无边际地想着。如果有一种科技，能把拥抱固化住，做成一件小小的随身物品，跟着他飞越大陆和海洋，那该是多么好。
哦，这不可能。就像你不能把春风裁成衣服，不能把花香制成书签，不能把一刹那的懂得，凝聚成冬夜床头的蜡烛。
飞机从北到南沿着子午线高速飞行，卡卡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的世界杯：闷平，进球荒，焦虑。。。
足球场上那个神秘的命运之神，既可以无数次将他势大力沉的射门扭转偏离，也会诡异地让皮球从他背上滚落，只等待轻巧的临门一推。
大胜之后记者把他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不屑地笑一笑，衣袋里手机振动起来：“从没怀疑过你能做到。--卡卡。”
卡卡的世界杯：小胜，红牌，愤怒。。。
媒体、教练和家人朋友面对罕见地不再微笑的巴西中场，个个都显得欲言又止。“抱歉了，各位，我很失望。”这时克里斯蒂亚诺的短信发了进来：“全世界都知道你没有错，我这就去帮你申诉！！！”
克里斯蒂亚诺的世界杯：被看死，被淘汰，被围攻。。。
卡卡在电视屏幕上看到克里斯蒂亚诺赛后接受采访的画面：“我有权悲伤而且我有权独自悲伤。”说完就决绝地走了。
克里斯蒂亚诺的“独自”，应该就是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独自”吧？卡卡拿起电话又放下电话，如是十几次，终于还是没有拨出。
卡卡的世界杯：小胜，被逆转，被淘汰。。。
安慰的电话和邮件如潮水一般涌进来，卡卡很想把手机和电脑都关了，一了百了。可他不好意思对那些关心他的人说“请让我独自呆一会儿”。赛后的几天似乎就在接受安慰直至麻木的过程中度过了，直到他黄昏时躲开队友一个人散步时，才略觉清静下来。
卡西给我打电话了；阿隆索给我打电话了；舍普琴科给我打电话了；皮尔洛给我打电话了；马尔蒂尼给我打电话了；佛罗伦蒂洛给我打电话了；安切洛蒂也给我打电话了。。。
里瓦尔多给我打电话了；罗纳尔多给我打电话了；罗纳尔迪尼奥也给我打电话了。。。克里斯蒂亚诺，没有。
他这么出神地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回了酒店门口。“卡卡！”花园小径的灌木丛阴影里，有人在叫他——是那个没有给他打电话的人，穿着白底有红绿滚边的葡萄牙队服，还是那个小刺猬一样的发胶头。
卡卡觉得胸口一热，打招呼的声音几乎被哽住了。
“你没什么事吧？陪我去转一转。”克里斯蒂亚诺不由分说地揽着卡卡的肩膀朝外面走去，走到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他掏出裤兜里的手机，翻开一条信息，指给司机看。司机点点头，照着上面的地址直接开出去了。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一家餐厅，看起来小小的，顾客也不多，大概是因为这个地段恰好与因世界杯而修建的商业区在相反方向上吧。
“我知道你不喜欢去酒吧，也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所以在网上找到了这家当地人喜欢的餐馆。”克里斯蒂亚诺拉着卡卡往里走。“这里的优点是人少，而且听不到呜呜祖拉的声音；缺点是也许治安很坏。说不定明天会有新闻报道：前世界足球先生，本届世界杯失败者卡卡和C罗纳尔多双双被绑架。”
“克里斯蒂亚诺，别这么说。”卡卡有些不安。
“怎么不是？就是失败者。”克里斯蒂亚诺有些赌气地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但他马上察觉到这么对卡卡说话不太合适，“对不起卡卡，当我没说，我帮你点一客牛排吧。恩，我们还可以喝点酒，终于暂时不用踢球了。”
餐厅虽然很小，也没有名气，烹调水准却相当不错。大概是两个人都很饿了，晚餐的前半段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地享用牛排和当地特产的红酒，直到克里斯蒂亚诺的眼神因为酒精而渐渐迷离起来——他实在不是个有好酒量的人。
“卡卡，你第一次离开巴西去另一个国家踢球是什么时候？”透过窗玻璃望着远处足球城的辉煌灯火，克里斯蒂亚诺轻轻地问。
“我想想啊。。。就是02年世界杯吧，跟着国家队到了日本和韩国，就在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赛里踢了最后十几分钟，最后却得到了世界杯。”卡卡笑得有些苦涩。“你呢？”
“比你晚一年，03年土伦杯，从葡萄牙到法国，其实很近的，没有你第一次飞得那么远。”克里斯蒂亚诺笑得也有些苦涩，“那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国家队冠军了。”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好羡慕球队里的大哥哥们有机会代表俱乐部和国家队出去比赛，我除了马黛拉和里斯本，哪里都没去过。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以后也可以出国去比赛，我一定抓住机会好好玩。可是等到我长大了，去了很多地方比赛，却并没有怎么玩过。如果比赛赢了，我一高兴就会忘记去玩。如果比赛输了，我又会难过得不想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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