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这是不是我想做的,但这总是对的,宗门的人一生都是如此,修炼成仙,不会有错。或许我也有些想,顺从师长总是对的,若有成就,能得见他们欣慰夸赞,我总想着若有朝一日终于达到他们的期望,玄尊,娘,她或许能对我不一样。” “而今他们不在了,我做这些事,又为了什么?” 东离道:“为你自己。” 钟靡初道:“但这些不是我想做的事。” 钟靡初视线渐渐朦胧,泪水汇聚眼眶,手掌上的疤痕变得模糊:“顾浮游说我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如今就算离了笼子,也不会飞。 东离将那令牌捡起来,不解道:“靡初,这么多年,你从未说过这种话。” 钟靡初道:“因为顾浮游,她在山下,将我召唤了出去。” 东离觉得她已经有些恍惚,说道:“靡初,你需要休息。” “东离,我清醒的很。从那时我恍惚明白,得道成仙,并非我所求。与她在一起,我觉得我能找到我要做什么,我就快知道我想做什么,只差一点,可是左家毁了它!” “他们毁了所有。” 钟靡初胸膛起伏,积在眼眶边缘的眼泪终是滴落下来,清浅的眸色被金红二色混杂,成为了夕阳余晖般的颜色,却无那等暖意,只有暮色将近的冷厉。 东离道:“人生在世,不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除却理想,亦有责任二字。靡初,虽然你不知你想做什么,但你总知道你该做什么。你现在该做的,是振作起来,即便你不做掌门,身为弟子,玄妙门的冤屈仇恨,你也要报。” “你自己好好想想。”东离向柳归真示意,两人起身:“我们不打扰你休息了。靡初,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两人走了出去。过了许久,钟靡初站起身。 渡雷时,劫雷伤了右腿,尚未复原,她赤着脚,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门边,扶住门框,到走廊上,碎玉乱琼,满目皑皑。 你如今自由了,再无人束缚着你。 她倚着廊柱慢慢滑跪在地,无奈笑道:“都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自这日过后,东离很有一段时日不曾过来看望她。 钟靡初心想,当是自己叫她失望了。 侍候她的是坤灵,龙王因她是人族,人族较龙族细心,又因她与钟靡初有过交集,便将她调了过来。 钟靡初问道:“这几日东离在做什么?” 她主动开口询问,是极少的事。 坤灵惊讶过后,答道:“东离姑娘与柳公子正打算回玄妙门一趟。陛下要为殿下父母立冢,云染玄尊仙逝,肉躯消散,陛下的意思是取些玄尊的衣物来,做个衣冠冢,与无疆殿下合葬。” 钟靡初脸色陡变:“他要合葬?!”帝无疆毕竟是她的父亲,她告诉了帝浚他尸身所在之地。帝浚会去将他迎回来是必然的,帝浚也会猜到是谁害死了帝无疆。 钟靡初想不到的是帝浚知道了,却还要将他们合葬在一起。 钟靡初豁然起身,拖着伤腿往外走去。 “殿下?!” 钟靡初去到政殿,不见帝浚身影,问了看守的人,方知帝浚在龙族陵墓。 钟靡初赶到时,帝浚正让族中匠师篆刻碑文,那是介绍这位沉眠龙族王室生平。 帝浚见到她,笑道:“舍得出来晒晒太阳了?”语气轻快,显得很是高兴。 钟靡初冷着脸,见那匠师已将帝无疆的生平刻完,转头刻上云染名姓,尊号,修为,其下刻着帝无疆之妻。 钟靡初冲上前去,凝聚灵力,一掌将碑文拍碎。 帝浚瞪着眼,好半晌提上来一口气,胡子直颤,怒喝:“你个龙崽子,你做什么!” 钟靡初身上直发颤,亦是忍耐着怒意,她直迎帝浚怒容,说道:“她不是我父亲的妻子,也不愿做我父亲的妻子,不要将他们合葬在一起,脏了她轮回的路。” 帝浚道:“混账东西,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这个女人杀了无疆,若不是她死了,我得将她挫骨扬灰,现在好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让她入陵墓,是抬举她了!你敢拍碎你爹的碑文!” “只要我在,不会让她入陵。” “你,你。”帝浚气的转圈,好容易找到身旁属下上一条长鞭,抽下来,指着钟靡初道:“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平日里与我对着来,不改姓这些小事便罢了,今日敢碎你爹的碑文,明日是不是要弑亲。真当我就你这么一个后代,就纵容你,不敢抽你是不是。” 钟靡初跪下,不发一言。 帝浚气笑了:“嘿,不求饶,有骨气是不是,嗯,硬骨头!” 他将那鞭子往地上一扔,冷哼一声:“既然是硬骨头,不求人,有本事就一辈子别求你爷爷,你师门的仇,你自己报,不要服软,向我开口借人!” 碑文重新篆刻,帝浚终究是没将云染与帝无疆合葬。 东离和柳归真仍旧回了一趟玄妙门,季夕言如愿做上掌门之位,到底是未赶尽杀绝,幸存下的几位长老被囚禁在玄妙门天牢中。 极为奇妙,原先是剑拔弩张,经过你死我亡的一场厮杀。 东离与柳归真见到季夕言时,却并未气愤难当,不能自抑,师伯师侄间仍是平平和和。但三人心底清楚,时机一到,昔日是师长晚辈,届时仍旧是要清算旧账。 静笃山主峰毁了,其余山峰各有损坏,谷神峰靠后,独居钟靡初,竟是幸免于难。东离和柳归真取了些自己的东西,也带了一些钟靡初的东西回东海。 钟靡初将这些东西放在书房中,书房内布置的与谷神峰上的书房类似。 冬雪未消,香烟袅袅。 钟靡初垂眸,拨弄琴弦,琴声断续。所有的事已成定居,再难接受,逝去的人已然逝去。 可她的心思总是无法集中,如同红绳拆成无数细线,铺散了开去,心中惶惶,无法究其根源。 风摇枝桠,枝头积雪坠地,落在雪堆中,发出窸窣一声。 钟靡初放空着思绪,几乎是下意识,目光一亮,站起身来,往书房外走去,站在走廊上。 风吹进来,吹的她衣衫摆动。 她怔怔看着庭院,没有白墙,亦没有越墙的人。 她默默站了半晌,才缓缓回屋。 书桌上堆放书籍,下面放着一方锦盒,打开着,红缎内躺着那枚龙蛋。 钟靡初走到桌前,见到最上的书籍被风吹了开来。 她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心中一阵怅然若失,取了过来,拿在手中。 这是顾浮游誊写注解的那本《阵法新解》,她随手往后翻阅,捻住纸张的手忽的一顿。 她摸住页眉上的一行字——顾浮游到此一游。 这是她收到书时没有的,何时有的? 钟靡初感觉到心里的躁动,怦怦,有力的,慌乱的。 她将这行字用手一遍遍描摹,而后往后翻阅,不曾发现连呼吸都乱了。 ——师姐是河蚌。 ——从仙落平安归来,师姐还不曾发现我偷偷题上的字,哈,今日带师姐去了饮雪斋,可谓是离经叛道。但愿师姐醒来后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钟靡初不自禁笑出来,鼻子中却十分酸涩,她甚至能想象出顾浮游偷摸将这些话写上去时作怪的模样,又能想到顾浮游自知犯错,道歉时服软卖乖的模样。 这些话,就像是顾浮游站在她面前,对着她说。 ——我从逍遥城离家出走啦,你怎的还未发现我写的话?我从未有过这样欢喜的一段时光,那么多地方可去,但是第一个想到的是谷神峰。 ——我们逍遥城的摇篮曲一等一好听是不是。 ——明日便要去虚极山,我喜欢与你待在一起,永永远远这般才好。 ——不知你会不会将这书带着,你要什么时候才发现啊?可莫要等我成了老婆婆被你发现这些话,怪羞人的。 不知不觉,已是最后一页。 ——浮游所愿,命在朝夕,名在千秋,奇门阵法,重登高楼。
第107章 番外四 穿堂风吹的书页乱翻, 钟靡初靠着书架而坐, 风夹飞雪, 冬日干冽冰凉的气味很熟悉, 几乎每个冬日都有这般气味。 春日的花香,夏日烈阳的气息,秋日萧瑟炊烟,与这冬日飞雪的味道,循环往复, 嗅到这熟悉的气味, 总是会唤醒那个季节的回忆。 她的回忆如平原, 无甚起伏, 极少有鲜明到一眼被吸引的地方。 遇着顾浮游后, 处处回忆是高山,是鲜明的颜色,在那片苍白的地方, 太亮眼。 以至于顾浮游说的话, 如此深刻的印在脑海里, 挥之不去。 “你听我说,你跟我不同,钟靡初, 你是天之骄女,根骨绝佳,你天资卓逸,会修为大乘, 你会接掌玄妙门,成为一代女掌门,你会完成季掌门的祈愿,让玄妙门更上一层楼,你会造福一方,你会为万人钦服,为万人敬仰,你会青史留名。终有一日,你会成仙。你的路不在这里。” 半月后,钟靡初腿伤痊愈,开始在外走动。 待得全然康复,与东离一道去了谷城,欲要救回思渺。 帝浚嘴上不饶人,说着不帮她,心底却怕她出个好歹,派了龙族的人前去协助。救回思渺来并不困难。 难的是人活着,心已死。 钟靡初总是站在思渺房外,看她将顾怀忧的尸身打理妥当,好似那还是一个活人,放在另一张榻上。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说不出的难过。 东离初时见了,以为她是在自责。 她看着钟靡初长大,或说是受云染之命,监视着钟靡初长大。这人的性子,她总是能了解七八分。 许是季朝令管教过严,云染疏离太甚,众长老期望过高。事情若未做好,钟靡初首先想到的,总是自己的问题。 责人先责己。好也不好,有时显得太可欺,自己所背负的也过重了。 东离安慰她道:“顾师弟在你昏迷时便遭陆燕东失手错杀,我们如何赶都来不及,我们已然尽力了。” 钟靡初轻声应了一句:“嗯。” 东离看了她一眼。 钟靡初似乎振作起来,开始勤修,与她一道去寻散落在外的玄妙门弟子,可那掌门令牌,她仍旧未收回去,人也变得更为沉默。 好像又回到谷神峰上,终日不出山,一心扑在修炼上的人,对什么都不挂心。 东离暗叹了一口气,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进了屋去看思渺。 思渺身上伤不重,但是一条舌头被割断了。 思渺本身深谙丹道,东离是医师,龙族更有不少技艺精湛的医师,灵丹妙药也不少。 她那舌头不是治不好,是她不愿治,许是觉得一生的话已说尽了。 钟靡初为了巩固元婴期的修为,闭关了半年,外面发生了许多事。 玄妙门的弟子已寻齐,有不少投入到了季夕言的阵营之中,然而大多数依旧认那枚掌门令牌。 有那令牌,他们出师夺回玄妙门,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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