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前见过?”唐若想不起来自己和眼前的土匪有什么交集。 “你可还记得儿时落水的那次?” 那应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至少应当是十二岁之前了吧,因为只有那之前的事才有大部分在唐若脑中成为了一片空白。 许是离家不远的附近郊外吧,那小村子当是叫做落家村,缘故是穿村而过的一条名叫落河的小溪,说是小溪,雨季里也能淹到胸口,有二十来步宽。 唐若已然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到了那里又如何下了水的,时至今日还能想起的最清晰的回忆,只剩下水进到耳朵里时脑子里的空白,就像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候把人抛到空中极高的地方一样,周围是黑的,星星月亮也是暗淡的,说不出话也听不见响,脑袋也越来越沉。她后来才明白过来自己那是溺水了,而且已十分严重,口鼻中全是水且早已不自知了。 然而当她醒来时正在一处人家,虽然家徒四壁却干干净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正在灶台前忙活,她身边是倚坐在椅子上的一个妇人,面色苍白,时不时还带着干咳。灶台前有杀了鱼后剩下的血迹和内脏,她在家中从未见过现宰的活物,看了一眼,又吐出一大口水去。 那看似母女的二人这才又发现她醒了,小姑娘急忙奔过来看。 小姑娘长在村子里,一年都不得出去几回,时常被人夸做乖巧可人,但这人却比她自己还要好看,白白嫩嫩的,就好像……白面大馒头,一点荞面都不掺的那种,也像年画上的像童子,就是太瘦了些。不单人瘦,也笨的慌,竟不会水,自己可是从小就下水抓鱼,从来没像他一样扑腾半天都原地打转的。不过看他穿的十分……那话怎么说来着?是叫体面吧,总之就是看着就像大城郭里的那些人似的。
第41章【合】 “你醒了?你真笨,游泳都不会?差点淹死!要不是我呀……” “且慢,你说我险些溺死?” “怎么?你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掉进水里了?”小姑娘一脸惊讶,嗨,这人还真是厉害,难不成是自己走着走着睡着了就到了水里? “我……不大记得请了,只记得在家中,吃了点心,而后就……啊?!难不成?”唐若大惊,父亲的一个小妾刚刚生了儿子,叫她过去看,她看了弟弟又吃了点心,却觉得困乏不已,而后便不觉不知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在水里,又直至此时此刻。 “那你可能自己找回家?” “这是哪里?我家在哪?” “真是混账……连自己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活该你丢了。”小姑娘气呼呼的回到灶台前去忙活了,心中却有点开心,这人长得怪可爱,如果不知道家在哪里,岂不是就要住在自己家了?娘亲不能再生孩子,自己早就觉得孤单,这下好了,家中可算是多了个玩伴。然而……只是不知道爹肯不肯答应,爹进山打猎已经好几天了,爹虽然人很爽朗,又疼她们母女俩,但这多出个孩子来也是要吃饭的,加上娘亲的病也越来越…… 锅中的鱼咕嘟嘟冒着泡,小姑娘脑子里也咕嘟嘟的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来她才知道那人的长相可以用粉雕玉琢来形容。 但是,事事几乎都未能遂了小姑娘的心愿。 两三日后唐府的下人便找到了村里来,落无情的爹却再没能回来,而后三五年间,对落无情来说不外乎是娘亲去世,家产被夺,无依无靠,强行被亲戚嫁了人,而后又逃婚、落草的戏码,唐若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自己也不愿提,见人就再痛说一遍家史并不是她的为人。 那么,仅仅是落水那三两天的事情,唐若还记得吗。 “你可还记得儿时落水的那次?” “不……不记得了。” 她不是记不得,其实也是不敢记得。 后来听娘提起小时候那会失踪,方才知道是被一个姨娘下了药,吩咐人扔在水里,既不是她不挣扎,也不是水太深,而是被人下了药又面朝下栽在水里险些丧了命,幸好落无情救了她。但落无情并不知道的是,唐府下人因为此事与落家村相识,唐府答谢落无情家的钱财被村中人瓜分殆尽,只留得一小部分,她也不知道那小妾最后被抽筋扒皮死相甚惨,她更不知道的是落家村由此招来了小妾娘家人的记恨,处处为难,全村人后来越过越辛苦……这一环扣一环的事是唐若偶尔听到的,但讲述的人们又都讳莫如深的不肯多告诉她,他只知道若不是落家村后来因为这些越来越衰败,村里人就不会把错记在落无情头上,怪她多管闲事惹了麻烦,视她为灾祸、逼她嫁走…… 如果说记得落水的事,她该不该说自己也记得这些呢? “唐家‘嫡子’可就你一个,你当真不记得了?还是不愿意承认本小姐对你的救命之恩?莫不是怕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方能报还?”
“我从不识水性,又未曾独自离过家,落水自然是无稽笑谈了,又怎么会在童年时被你相救呢?” 一句话中,一半都是谎言。 落无情神色黯淡,并不再言语,失落的独自走开了。唐若看着她的背影,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重逢,她该说什么呢? 那日醒来之后的事多少年了她一五一十都记得,但除了那些她却还知道更多,更多的让落无情沦落至如此的事情,她要是还记得,那么是否应该一五一十的什么前因后果都说出来?让她知道自己童年的时候就对那两三日刻苦铭心?对那小姑娘难舍难离放在心中许久?还是该说她是因为救了自己才经历了这诸多的难处? 唐若来不及细想清楚,二当家却来了,似是强压着火气一样的对她道:“你走吧,回家去。” 唐若难以置信瞪圆了眼睛,不信事情竟然突然就急转了,诧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要放了我?” “不是放,是我们大当家的让我请您走,呐,说白了,就是赶你走,还有,带上你府上的所有东西一起走。” “这可还真是奇了怪,一众土匪绑了我来就什么都不要的又要放了我?” “怎么?你还不想走了?” “我……”唐若我了几声,发觉自己似是真的有些不想走了,但是口中当然逞着强:“当然想走了!谁愿意在土匪窝里待着!” “嘿你小子敬酒不吃想吃罚酒是不是?给你脸了?!”二当家作势就要扬手打过来,他那一巴掌要是真拍下来,估计唐若的小身板也得散了一半。 “等等!我……我要见你们当家的!见了她我就走!” “见她作甚?你以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我们大当家的可还是黄花大闺女,从来只有她见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说见就能见她的?”落无情吩咐了送唐若走后,便说她不愿见任何人,要自个儿静静,二当家自然马首是瞻不敢违逆。 “当真不能见?”唐若皱皱眉头瞪瞪眼睛,又看看二当家的身板,从说第三个字时便已经没了底气。 “你走是不走?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唐、公、子。” “我……我走便是,你告诉你们当家的,她放我走,可别后悔。” “还不快滚去拾掇拾掇?您穿这身真是难看爆了!”二当家最恨啰啰嗦嗦,此刻不动手撵人已经比平时忍耐了不知多少倍,唐若见状一阵风似的跑去换衣服,不再多啰嗦一句半句,脑中寻摸着自己穿这身到底好不好看? 如童年那次失踪一样,此番被绑,唐若又是有惊无险的回了府,惹得唐老爷的一众小妾、庶子好不失望。袁夫人既心疼又气不过,下了禁足令,吩咐全府上下,好生看着唐若,三月之内都不能出去。 唐若暗自叫苦,却也无计可施,三个月间完全与外界断了联系,每日读着圣贤书,心中却想着,也不知那伙土匪有没有被剿,担心起落无情的安危来了。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月,方才得空出门去,打听打听这位的消息与下落。 落无情从想静静到如今也是整整三个月未曾在山上漏过脸了,要不是二档头还在殚精竭虑的操着心,山上众人几乎都要忘了自己还有组织有纪律,恨不得对过路的行人一概雁过拔毛。二档头望着连绵了几昼夜、千百里的风雨,心中慨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感情稍不顺心就一个人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好就好在从来都是她欺负别人,别人惹不了她。 山中风大雨急,下到南都城里,就柔了不少,虽然也不过才是晌午刚过,天阴的就好似黄昏时分,一片片烟波画船,俱是该掌灯的掌灯,该添烛的添烛。落无情坐在画舫顶楼的亭子上,背靠着柱子,耷拉着一条腿在外面晃悠,另一条腿蜷起来,支撑着一条手臂,另一只手则无趣的甩着鞭子,劈啪作响。 她是独自乱逛了几座城,不多日前来到南都城里的,一进城走到热闹处就是一片靡靡。 又不知哪位的产业,大手笔的包下连片的画舫,新封的花魁在画舫上顾盼神飞,底下的红男绿女们呼喊得声嘶力竭,只为了让花魁瞅自己一眼。 果然是世道太平啊,谁选了新科花魁竟比谁考中了状元都引人瞩目。这可算是害苦了本身为了图个见不到男人才住到画舫里的落无情——这展览似的一连多日,连天儿的定时定点整什么见面会,也不知是谁的主意,见什么面会,无非就是蹭钱的名声,这下可好,自古以来的花魁还没见过不用陪客每天就赚个盆钵满盈的。 要说落无情怎么又转悠到了南都城,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是因为唐若住在这座城里,只是听闻她被母亲关了禁闭,许是也不得好呢。然而,好巧不巧的,正当落无情有些怜惜唐若的时候,偏偏瞅见了唐若正在底下的人群中。 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唐若几经周折打听到了似乎有人在画舫间见过形容举止像极了落无情的人,匆忙赶来,甚至不知前面为何人山人海,就被处在高处的落无情当成了急色鬼。落无情心中念叨着,好你个唐若,我还以为你受苦受难呢,没想到你还有功夫顶风冒雨的来看花魁。 这边的唐若冥冥之中觉得快要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了,却偏偏又被堵了个结实,一个劲儿的往前蹭,这可就惹恼了前面的一个魁梧大汉,脸上带着点伤疤,南都城中的人也知道他,算也是个有钱有势的主,横行惯了,只不过这种地头蛇,与唐若是互不相识的。他转过身来看到小鸡崽似的唐若,把自己同样半天挤不进去的怨恨撒在她身上,一手提起唐若就扔到了旁边的水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落无情和唐若都惊得不轻,围观的人们也一下子把焦点放到了这边来。落无情眼睁睁的瞅着唐若扑腾了几下就往下沉,周围人也忌惮那大汉,不敢救人,只不过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这落水人的身份,估计他们都会像下饺子似的争先恐后的跳下去吧。 落无情自然不能继续想那么多了,也忘了唐若是不是来看花魁的事儿,足尖在画舫轻点几下,就从高往低到了底下,又在水上点了几步,跃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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