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蔷点头,表示也看不惯这种破事,问将生:“为什么换名?” 将生说,因为我哥身体不好,发育明显比我迟缓,还有癫痫。看了好多医生,说遗传原因的居多,总而言之就是难治。癫痫发作越多,他脑子发育就越跟不上,但他脾气还不好,在学校在家里都老惹事闯祸。后来就剩下我上学,他在家由我妈带。 因为北上广的大医院都治不好,陈家人和潘文秋就寄希望于玄学,瞎子算命、神婆附体这些天南海北的奇人异士都找过,钞票撒得不眨眼,却只一个算命先生说动了她父母,“你这对儿女,命格颠倒了。”将生抓下贺蔷的手放回床上,“我不太懂什么意思,隐约听说过,我哥本该是女孩,我本该是男孩。”她不信这套,架不住陈将军和将军夫人信,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让算命的帮忙改命。 “怎么改?就是把名换过来。他是将养,我是将生。”将生说算命的骗子也知道给自己留后路,说这一改,我不能保证你儿子长命百岁,平平安安活到成年还是可以的。 骗子骗钱还有讲究,什么生辰八字包,什么老君堂前申请,什么阎王那里打报告,将生说这就算了,还神神叨叨,嘱咐不要对陌生人说起原委,我看他是怕我父母砸他招牌。 贺蔷听得笑不直腰,“那你还不是对我说了?”她瞧将生的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欲言又止,顿时懂了,说谢谢你哦。此时她平放的腿大约不舒服,索性盘腿坐起来,再拉将生,“那椅子也不舒服,你也上床坐。” 将生坐下,打坐一样,屁股还偷偷向床尾挪了挪。她说我从将养变将生就是这样的过程,后来我读高中了,又听家里人说到这事,讲我哥哥病情也没怎么大好,是不是再去找那个算命先生给巩固下效果? “我当时好奇,你说他一个算命的,一会儿掐算一会儿作法,太上老君地藏王菩萨太上老君他都要去打交道,他冥界联合国秘书长啊?”将生说这不明摆着骗人嘛?而且我琢磨了下不对劲,觉得换了名字就是换了命格,那本意不是让我得癫痫,把我的健康换给我哥?我问出来后,我爸发了通大火,我妈指责我不该这么想家里人……反正后来没来得及问骗子,我哥就死了,没能活过成年。 将生的妈妈潘文秋从那以后就越发离不开玄学安慰,还找到通灵的人去看看儿子在下面过得怎么样。结果人家说先交两千块,才透露了孟婆的意思:不该换名,将生才是好名字。说到底,陈将生就是那个得了便宜的人。 喝完手里的啤酒,将生装着伸懒腰,“你看看,孟婆她不卖汤,还来管我哥的闲事,不要扣工资啊。不说这些咯,人死都死了。”她鼻子又有点酸,因为她实在不愿提这事,每次都让她不得不想到:自己像是个不该存活于世的人,在家人眼里,她偷了哥哥的人生。 贺蔷看着将生思索着什么,最后点点头,“睡吧。” 排队去过洗手间,将生和贺蔷同盖一张被子,人还拼命往一侧移。屁股都挪到床沿外,被贺蔷一只瘦胳膊环住腰往中间拉,“都说了别怕。”黑暗中的贺蔷带着笑音说。 将生不敢说话,觉得开的这第二间838号房只有一开始四目相对时的小小暧昧,从交谈开始后,她和贺蔷之间的那点子钱色交易的遐想瞎想就没了氛围。如她所愿,又有一点点的惋惜——好歹这是419乘以2的房间号,天时地利都具备,人却不行了。 贺蔷也没睡着,双手枕在头下睁眼想事中。也许想的是欠豆腐乳的四十万,也许是前夫的高利贷,可能还有她那个聪明得紧的女儿,或者想到舒窈。将生的头不知不觉已经微微偏过,她在黑夜里寻找贺蔷的脸部轮廓。可惜太暗了,贺蔷的脸和她的心一样,都看不透。 似乎察觉到将生的眼神,贺蔷扭头看她,“你想问什么?” 将生被她的敏锐吓到,嘴巴一哆嗦,不能说自己想发生点什么又觉得不该发生的矛盾心思,于是灵机一动,说有次我在外面吃饭其实看到你和那个豆腐乳,不,王志和。我怎么听你喊他“陈总”? “我哪里是喊他?我那是喊你啊。”贺蔷拍了下将生在被窝里的手,像迟来的惩罚,“那时我想喊你帮我打个掩护一起回去。喊你小陈,不够份量。喊你将生,也不够熟。就喊‘陈总’,结果你没答应。转头吃上那老板娘送上的鱼,还喝水喝呛了不是?” 将生也笑,说那你喊错了,我这长相就不是挂了“总”的,不怪我不理。 “那我喊你什么啊?”嗲中嗲已经凑近,身体的热度烘得将生脚趾头都绷起来。 “就……就小陈,或者……舒窈有时喊我将生,你也这么喊吧。”将生建议道,脚趾头的绷劲儿已经从窜到了屁股和腰间。 贺蔷轻嘁了声,说你看起来老实,打听起人真是一点都不多费劲。在她看来,几句话就带出王志和和舒窈的将生是假戆真精,此刻又乖巧地不动如山。贺蔷想着想着就笑出声,喊“将生”? 舒窈喊和贺蔷喊差别还是很大的,舒窈咬字带斯文气,贺蔷就爱发嗲,语气像撒娇又蘸了些宠溺。将生身体一颤,说“嗯”。 “你说,我们怎么躺到了一张床上?”贺蔷说明明我之前想,办完了事最多两小时就回家睡。现在却什么也不办,要和你睡一夜。 将生臊得脸红,说不是和我睡一夜。我们是……是啊?她们怎么躺到了一张床上? 两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会儿,贺蔷说晚安,将生顿了顿,终于放心地回她“晚安”。眼睛沉重了,身体发出了需要休息的信号。将脑子里那些沸腾的坏念头滑念头小算盘放到一边,将生和贺蔷齐齐坠入梦乡。 一觉醒来,将生发现贺蔷已经离开,而她的微信里多了一笔代收款,估计是开房费用。将生说你不要这么客气。 贺蔷回复得快,说不是客气,应该的。昨晚我睡得很舒服,难得的深睡眠,谢谢你。 将生坐在床头发了会儿呆,心说我天天习惯早起,你比我起得还早,还叫深睡眠?此时外面天没全亮,她要赶紧洗漱赶到菜市场,饭馆要的鱼还等着她杀好送去。 走到洗手间,将生脑子里还不时冒出贺蔷的话,“我们怎么躺到了一张床上?”还有她喊“将生”时的嗲劲。怪不得李欢欢中了招,李欢欢就嫌弃过将生不会嗲,从骨头到眼神都是绷绷硬。 一次性牙刷毛有点硬,牙刷头还一丢丢大,将生眉头一拧,更轻柔地搓刷着齿面。黄色灯光下,镜子上出现了一抹红,将生定住,睁大眼看清那是自己的左边脸颊上的一道口红,虽然糊了部分,但有唇纹的印记。很快,那口红被脸下毛细的红色包围,将生咬着牙刷抓手机问贺蔷,“我脸上怎么回事?” 贺蔷发了个红唇的表情,这次没糊,还回了句语音,“三百二十块的房费,总得发生点什么。”又说,早上如果扛得住饿,七点半来我店里吃早点,我包了鲜肉小馄饨。 将生呆了足足两分钟,吐了泡沫问贺蔷,“那你也太吃亏了。”谁睡了谁呢这是,还要吃早点,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路上的贺蔷看着手机明媚地笑了,东边日出线下有抹鱼肚白,贺蔷觉得这颜色有意思,像陈将生那煞白惊慌的脸。
第15章 绉纱馄饨 农贸市场的人声由远而近传入人耳中,夹杂着货车倒车的提示音、刹车片的磨合音,还有老蒋指挥倒车位置的声音,“东茂”的灯火在微白的天色下散发出黄澄澄或者白花花的热情。灯光束下,将生穿着贺蔷借她的衣服套着围裙杀了两小时鱼,手脚一直没停歇过。 她家和别的下午从水产批发市场拿货的店不同,走的就是第一手鲜,清早到第一批货,下午还会有一批送来。所以有家主打“阳澄湖的搬运工”的二流网红鱼火锅店,就靠着将生的供货品控向顾客承诺:从捕捞到尝鲜不超过三小时。当然,这门精确的生意计时从将生站在水箱边捕捞开始。
忙到七点半,将生说去吃个早点,就十来分钟便回来。潘文秋看女儿的确累了,又有些责怪,“我让你早点吃,你偏要挨到这辰光。” 拿起把软毛刷卷洗每根指甲缝,清洗每条深陷在手上的细纹,将生冲了好几次才确定去掉了鱼腥味,擦干净手后往西去。贺蔷说今早去她店里吃馄饨,将生也好奇她的馄饨皮擀到什么地步。 贺蔷店前也有人,皱眉阿姨负责包年糕,另一个年纪大些的阿姨负责收费,贺蔷则在店内忙着。将生进店前又看了眼收银阿姨,马上意识到,这位就是贺蔷的亲妈。要在这里喝馄饨,将生就不能躲避,主动打了招呼,“阿姨好,我是前面卖鱼的小陈。” 贺蔷先抬头看着将生笑,“挺准时嘛。”而收银阿姨浅浅点头,目光落在将生的衣服上后凝了下,将生顿时尴尬得发燥。贺蔷倒不管,说将生你来看看这皮儿。 一声“将生”,让被喊的人心甜了一缕。将生上前,见贺蔷用擀面杖压着已经薄如纸张却叠成圆筒状的馄饨皮,心里马上有数,“做绉纱馄饨呀?” 馄饨分类很多,它在贺蔷老家叫抄手,在广东叫云吞,在福建要冠个“千里香”前缀,在江浙沪一带又被区分为大馄饨和小馄饨。大馄饨皮厚个大馅儿多,按照馅儿的分类有荠菜、青肉、草头和虾仁等。沸水中煮上捞出,热汤热馄饨的吃法是冬天的。凉透了浇上拌了生抽米醋的花生酱则是夏天的冷馄饨。此外还有炸馄饨、煎馄饨等补充做法。 将生吃了二十几年馄饨,知道难做的其实是碗小馄饨,小馄饨里顶精细的就是绉纱馄饨。贺蔷一个祖籍四川的人,在吴中为将生做一碗手工的绉纱馄饨。所以将生郑重其事起来,走到贺蔷身边屏息查看,边看边不住地点头。 贺蔷斜压着那张卷叠的馄饨皮,说这是最后一次压皮。将生说太辛苦了吧。她晓得这张皮从揉面、醒面、团面、光面要花至少四十分钟。等这个光光圆圆、白润可人的面团子被贺蔷手中的擀面杖揉挤成长长方方的面饼,再从面饼推演变化到面片,又反复擀压成可以甩成波浪状的薄片。加上层层撒上的云雾状小麦淀粉,等你觉得这张面皮已经成了质地细腻、薄如绉纱又飘逸卷皱的艺术品后,再回头,又叠卷薄片重新寸寸压过。 擀馄饨皮要用人的耐性和韧劲,结合手臂手腕手指的力量才能呈现“绉纱”的口感和观感。 辛苦人却说不累啊,我还用了点我自己的秘方。贺蔷说有人用鸡蛋清增加面的韧劲和黏合度,我用了鸭蛋清,吃起来更弹牙。贺蔷还说做吃的不辛苦,我乐在其中。 馅儿也已被调好,贺蔷说我晓得要用肥瘦三七开的黑毛猪前腿夹心肉,两人齐齐看馅儿盆,肉糜早被葱姜水搅成了边缘晶莹的透明糊状,里面还有粒粒分明的细碎虾仁。贺蔷又说,我早上买了新鲜的青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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