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华早就在电话里说了原委:贺蔷送柏柏上学,不想被童立明堵在去幼儿园的路上。“要钱,要不就打着看孩子的借口威胁。”张爱华说这个人疯了,光脚岂止不怕穿鞋,他脸都不要,烂命一条了都。 贺蔷面部多处软组织挫伤,眼眶可能有些微骨裂,嘴角鼻子都在出血,孙昉问了下医生护士,心里大致有了数。她说轻伤是构成了,她看着贺蔷,“拘留他是肯定的,但走下去流程,按照我问了一圈的判断,判刑很难超过一年。”她的目光像在敦促贺蔷做着决定,贺蔷显得很沉默,最后点点头。 全程都是她们在商量余下的事情,孙昉似乎已经成竹在胸,而将生越来越边缘化。她和贺蔷对视了几眼,就被潘文秋拉出去。 潘文秋说你看不用你操心吧?那个女人一看就有不少关系,挺处变不惊的,狗男的肯定要被拘了,你上哪儿找人拼命? 将生闷了许久,才问潘文秋,“你怎么碰到了她们?” “我……”潘文秋看了下时间,“我就是来看看感冒。”她推将生,“回去开店,不要凑人家的热闹。” 人家?将生的心乱糟糟,潘文秋嫌她碍事,也不去医生那儿,直接和女儿回了家。回家三件事:开窗通风、检查卫生以及查看冰箱,最重要的是那尊佛龛有没有断香火——潘文秋一看就知道将生没给菩萨表心意,“你看看?我让你做的事,你怎么一件都做不到?” 将生呆坐于客厅,像没听到妈妈的话。她想的是如果拘留童立明,这人又阴魂不散的很快出来骚扰贺蔷。要是判刑,按孙昉说的不超过一年,他依然能作害。只要让他找到贺蔷,他就会一直缠着,将无形的手勒在贺蔷的脖子上,也要逼得贺蔷一次次崩溃。 潘文秋还在唠叨,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时探头,将生已经离开了家。她摇摇头,扔下抹布后也呆坐了起来。 将生在车里给四舅公打电话,“能不能查到童立明住哪儿?” 四舅公说怎么着?上次和人家干了一架还想要回赔偿费,算了,将生,这号人哪里有钱?哑巴亏吃完拉倒,人还是得认怂的。可耐不住将生磨他求他,四舅公才不耐烦道,“行吧,我帮你留意。” 原来除了四舅公,将生并没有什么四通八达的渠道去打探消息,以前听到“社会活动能力”这说法她还有点不屑,觉得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不用和别人扯拉。现在,那点能力也成了奢望。 将生一路开车到老城区,找到一家七拐八拐的巷子深处,穿过一堵霉到墙根的水泥墙,里面哗啦啦的麻将声音越来越近,将生敲门,有人不太乐意地问,“谁啊?” “找陈将军。”将生回答。 “没这个人。”里面回。 “我是他女儿。”将生说不是找他要债的,放心。 门一下子打开,披着羽绒服、双眼被香烟熏得眯起的陈将军出来了,看到将生他还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来了?” “找你有点事。”将生说你场子跑得多,这些年大大小小地方都赌过,我找你打听个人。 “童立明”三个字吐出来,陈将军说这个戆胚我还真知道,赌完了家里房子门面厂子的那个嘛。前年我看到他输得裤子都快没了,被人在场子里灌一头尿。以前还瞧不上我们玩的,说要像澳门威尼斯人那样玩□□,老嘎嘎的多了不起似的…… 听他扯了一通赌场八卦,将生越听眉头越深,“他父母呢?” “哪能留在吴中?回老家了吧。”他努力想了下,“无锡还是哪里……”这时,陈将军眼神忽然亮了,带着笑打量着将生,“你打听这个人做什么?”这个女儿好像总给人种憨噱噱的印象,向来只闷头做点怪事:小时候爱砸鞭炮,大一点借人家的摩托车骑到大路上别大货车苗头,再大一点就安分了些,可也是干血污营生。 将生不回答,问你缺钱不? 陈将军哪有不缺钱的时候?他取下烟头,“怎啦?要孝顺你老爸啦?” 将生看着他,眼睛冷得陈将军缩了下脑门,“来钱门道还是有一点的。”将生说。 贺蔷住院也需要孙昉的门道,好容易找了间四人病房落脚。一屋子四个人,除了贺蔷,还有一个被丈夫打得皮开肉绽加肋骨骨折的女人,一个催债公司被反揍的,一个被同行一棍子闷进来的大货车司机。她担心柏柏看到这些奇形怪状的病人害怕,让张爱华带孩子回家住,孙昉则陪着她一会儿,因为学校有事不得不回去。 躺在病床上,被家暴的妇女在大声打电话并哭着,催债公司的还在和同事骂骂咧咧,大货车司机则包着脑袋单脚吊起双眼无神,剩老婆老娘围在床头愁嗒嗒。 贺蔷伤口说疼也疼,但吊瓶针戳进的手背更发胀,让她恨不得摘下针揉一揉。她闭上眼睛忍了忍,耳旁回荡着童立明打自己时的骂声,“我打死你怎么了?有本事判我进去,老子现在什么都不怕。”“也不想想你家一个开小饭馆的,不就是靠我过了几年好日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破鞋,男的搞女的也搞。”贺蔷不怕疼,怕的是这些污言秽语进了柏柏的耳朵,孩子会怎么想? 她又想到将生蹲在地上看自己的眼神,愤怒又悲伤,离开时却失望而不舍。为了未来的生活,将生是她必须放弃的。贺蔷想到这胸口一沉,眼角渗出了滴泪水,手背却痒了起来。她睁眼,看到将生正俯身看着自己。 贺蔷有些慌地别开眼看文外,将生说就我一个人,她轻轻笑了,“现在探视证很难弄。” “那你怎么进来的?”贺蔷问。 将生说只要想法子就有法子,她又凑得近了点,握住贺蔷的手,替她整理有些乱的刘海,“保洁员是农贸市场小钱的妈妈,我找她门路,钻大保洁箱进来的。” 贺蔷笑,嘴角好像裂开新口子,疼得她眨眼,眼皮子又疼起来。将生认真看她,“咱俩轮流毁容了。”她索性坐下,见贺蔷打点滴的那只手有些躁动,替她在四周轻轻按摩疏通。 坐了会儿,贺蔷说你不要做傻事晓得不? 将生愣了下,随即点头,“我不傻,不会去做怪事的。”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担心他出来后还要找你。” 贺蔷也沉默,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将生就马上找货车司机亲属借来吸管给她喂水,她不好意思,“我伤得没那么厉害。” 将生脸色一冷,“谁说的?” 吵哄哄的病房好像就在这一刻安静起来,大概骂人的骂累了,哭诉的哭烦了,将生仍然拉起帘子,坐在贺蔷身边盯着吊瓶里的药剂,一滴滴,一线线,就这么滑进了贺蔷的血液中。将生问这个药管什么的? “不太清楚,大概是消炎的。”贺蔷伸出另一只手,和将生交握住,“我也想,人生如果有那种药能消炎就好了。” “人生哪些地方会发炎?”将生似乎自问自答,“发炎是不是人体的防御机制?一旦防御了,有些部位就变质,坏死之类的。”人生要发炎的地方太多了,从出生和成长的环境,到遇到的和自己每一位关系较近的人,他们有些人来了就走了,不会留下创伤,有些人却像脓疮,反复吃药敷药都不管用,恨不得拿手术刀连根将它挖起。 将生看贺蔷,“我不会让你发炎的。” 贺蔷鼻子一酸,“我晓得。” 察觉到外面的光线暗沉,贺蔷催将生,“我在这里没事的,有问题喊护士。你回家休息吧,今天被我耽误了大半天。” 杀鱼小妹不依,她重重咽下口水,“你……你是不是准备……要离开吴中了?”她的双眼在贺蔷轻微点头后丧失了光芒,将生垂眼,点点头,“是啊,不走……能去哪儿。” 贺蔷卖房、转让小店、和孙昉关系密切,将生终于问出猜测,“她……孙昉是不是也要去四川?” “是回。”贺蔷说,“她是成都人,工作后才来的吴中。现在父母在那边年纪大了,她也想回去工作。” 那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了,一个会做川菜,一个本身就是四川人。孙昉帮着她卖房子,以后也会帮着她找房子、落脚,她们大概能在没有童立明的地方安享生活,做一对各有家庭、却亲密互助的情人。这不就是贺蔷曾期盼的?将生抿了抿唇,最终点头,“我晓得了。” 她离开前看贺蔷笑,贺蔷不忍心,张嘴想留她,杀鱼小妹却道,“好好养,要不我可要忘记你本来长什么模样咯。”拉着贺蔷的手在唇边亲了亲,再摩挲回她的手心,贴上自己的脸,“我回去了?明天再钻保洁箱来。”她对贺蔷眨了眨眼睛。贺蔷的手指轻轻一抓,没能拽住将生的衣服。 连着四天,将生白天卖鱼,晚上钻箱子去陪贺蔷。这天陪完,四舅公的消息来了,“赤佬真嚣张,这几天他压根没躲风头,现在还窝在外面赌牌,手气还好得不得了。”四舅说完发了段视频来,将生看到童立明脚都快架到牌桌,边笑边说,“打就打了,我打自己老婆我怕什么?” 怕什么?想到贺蔷一头血的模样,将生鸡皮疙瘩起一身,问四舅公要了地址后转头离开。车开到郊区,又拐进一条临时车道,将生发现隔壁那条路限高,很多渣土车只能绕道这里。 一辆小电动汽车被夹在庞然大物的车队中,将生缩着脖子开得极为小心。天色漆黑,路灯蜡蜡黄得没力气,照着将生终于把车开到一家似乎停业的工厂前,刚停稳,后面有辆渣土车几乎擦着她车屁股冲过去。 打开手套箱,将生戴上口罩,仔细观察了四周的监控——没看到明显的摄像头,想必里面开场子,外面不方便留摄像头。她又将防狼喷雾和辣椒水试了试后揣进羽绒服口袋,又将皮拍塞到裤袋。最后取出赶猪棒在空中试了试,“滋滋滋”的电流在黑夜里闪烁着白光。关了按钮后将生站了会儿,浑身都是冷汗。心里窜出无数个念头:要是被他反夺了赶猪棍怎么办?要是他跑开了报警怎么办?要是他认出自己怎么办…… 没有那么多怎么办。将生开弓没回头箭,她拿钱让陈将军找人在牌场喂童立明,就是要将他稳到这个移动赌点。 看了眼手机,还差十分钟到十点,将生又转账给陈将军,“我朋友要找他谈还钱的事,你让你朋友带他出来。” 那头麻利收了钱,“不是你吧?” “不是。”将生回答,“我在家和我妈看电视呢。” 陈将军似乎信了,说等会儿。只等了五分钟,童立明被另外两个人架着走出来,看到只有将生一个女孩,他一愣,忽然想起她是谁,“干什么?我也被你打伤了,不是和解了吗?我还没找你赔钱呢。”随即他对那两个人说没事,这女的找我要钱的,你们先进去,我一会儿就来。 只身一人的女孩给了他胆气,童立明偏着头浮笑着走近,伸手竟然要捏将生的下巴,“你不会也是贺蔷的姘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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