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下楼通知路婉,视线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路婉今日穿了一身纯白绸缎绣有暗纹的旗袍,仔细一看,那暗纹竟然是牡丹花。 牡丹富贵雍容,会让衣服有大气端庄的观感,但路婉她太白了,像只惨白的蝴蝶,轻轻一碰就会簌簌落下鳞粉……白得不详。 富贵牡丹被她穿出了艳色,佣人皱了皱眉,对这个漂亮的客人不是很喜欢。 浓颜美人,祸水相,漂亮却不讨喜。 路婉没有抬头,她敏感地察觉出了对方的不善,心下一哂——还真是,自己走哪儿都不受人喜欢,这特质是刻在骨头里了吗? “姐,姐姐……神仙……姐姐……” 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孩,可能才刚学会走路,脚上穿了双鹅黄色的响声鞋,小孩走路咯吱咯吱地扶着沙发寻过来,手指上全是口水。 路婉有些讨厌小孩,尤其是流口水的小孩,她瞥了一眼这孩子,感觉精神阈值都要被拉高了。 果然,自己在哪儿都会莫名其妙地受到小孩们的亲近,这让她感到非常厌烦,无论有没有血缘,流着口水的小累赘就是很讨烦……倒是小孩那双眼睛 ,极清极亮,路婉看过去,甚至从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她一身白衣,映照在了孩童澄澈的瞳孔里,还真是像端坐一方的神仙一样。 “张姨,晚晚怎么跑出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这宝贝一样的孩童往回抱,那孩子被成年人抱在怀里,依旧倔强地扭着脖子伸着小胳膊去抓路婉的衣服。 “姐姐……” “……你们谁叫过她这句话吗?跟谁学的?” “小心让晚晚着凉的,看好孩子,这可是卢老的宝贝疙瘩……” 看着孩子嘴一瘪,朝自己伸出手且快要哭了的样子,路婉突然很想去捏捏她藕节一样的小胳膊……可能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被人这么需要过吧。 一个人,一个孩子,甚至是一条小狗,别管什么都行,她非常想要那种特别被需要被珍视的情感,谁能拒绝一个满眼都是自己的小东西呢? 这么多年,孤单的美人只能对着一个刚会说话学走路的小孩抒发苦楚。 大家终于众星捧月似的把孩子抱走了,在孩子嘹亮的哭声里,张姨不好意思地来和路婉道歉:“晚晚很少亲近人,我们实在没料到她会主动跑来客厅玩,一不小心没看住,打扰姑娘你了……姑娘一定是个大善人,我老家那里有个说法,没开灵智的小孩子和小动物最能识得人心了,遇到善人,小孩子会表现得分外亲近,护院的狗也不会朝她乱叫……” 路婉脸上端着礼貌的微笑,听阿姨说她是善人的时候,她差点笑出声来——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包括容貌都是一副恶毒女配脸。
可是听到后来,路婉笑不出来了,她笑意僵在嘴角,慢慢收敛归于平静。 她说:“怎么会有这种说法?” “老一辈人传下来的说法,虽然无厘头,但到底是有点可信度的……” 直到张姨被人叫去哄孩子,路婉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她笑了,虽然嘴角只是微微了一下,但眼睛里的笑意怎么也掩盖不住。 “路小姐,卢老醒了。” 路婉点点头,娉娉袅袅地跟在佣人身后往书房走。 对方口中的卢老全名卢沈琼,和黄老齐名,位列五大席……是路婉的救命恩人。 路婉落入暗海那天并没有死绝,后来被卢沈琼的人打捞了上来,而这位卢沈琼不是别人,正是特科院的实际掌权人——所以路婉顺利地得到了救治。 特科院曾经十分强盛,甚至能与司鱼院分庭抗礼,这与卢老的暗箱操作不无关系,但奇怪的是,卢沈琼从来没在明面上把自己在特科院的身份摆出来……这也是路婉成为他幕僚后才得知的。 再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卢老壮士断腕一样把特科院抛弃给了一些宵小之徒,也是在那之后,特科院的情况急转直下,实力迅速下跌,而那些遗留下来的宵小们则剑走偏锋去研发了一些反社会反人类的东西。 路婉可能是替他感到可惜,这次见面时,她又忍不住提了一次。 卢沈琼打断她:“路婉,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大费周章地救你吗?” 这话一出,路婉就知道自己戳到他不悦之处了,于是连忙转移话题:“因为您心地仁厚好做善事……我一直记得您的恩情。” 卢老不是人鱼,没有那种不老的体质,年过五十以后,在各种疾病的纠缠下,他如同一个大肚子的皱皮气球。 ……无论年轻时如何俊朗养眼,老来都败给了岁月。 卢沈琼没说话,拉开抽屉示意路婉过来——那里面居然是一排灰黑色的药剂。 这针剂光看颜色就十分不怀好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比如落霉。 路婉后退半步,一股冷意爬上指尖,她掐了下手心,被自己指尖的寒意冰到了。 “当时看你被捞上来时,头发湿漉漉地沾在脸上,像个初次上岸的人鱼,我让人试着救你,发现你居然没有一点求生的意志。”卢老单手抚过排排针剂,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却不好好珍惜,你呀,骨子里怎么那么偏执,为什么不爱听我的话呢?” 暗海对于人鱼来说可能没什么危险,但对于人类,尤其是精神阈限不高的人而言,呆在暗海里哪怕没被淹死,大脑也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 更何况,暗海那么大,卢沈琼会刚好没事路过捡了个人?路婉甚至怀疑自己和路彦被逼进暗海也是某人的蓄意谋划。 路婉僵硬的嘴角向上一提,摆出一个甜腻的微笑:“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会违背您的意志,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卢沈琼只是朝她招招手。 这天,戚夕又做噩梦了。 视野里的色彩很浓,像是流淌的油画,油画里的人们无一不有浓烈的感情,也可能是因为梦里的情感会被无限放大,甚至能让她也感同身受。 那些梦很杂,很无厘头,戚夕看到孩童时候的路彦踮起脚尖让她帮忙取个东西,奇怪的是,戚夕并没有见过路彦小时候,但她潜意识里却能认出对方,更神奇的是,路彦让她帮忙取下的居然是油画里的玫瑰。 那只玫瑰很艳丽,色泽浓厚,叫人喜欢不起来。 戚夕鬼使神差地伸手去取,还真摘了下来,拿在手里的那一刻,艳红色的玫瑰花枝刺伤了戚夕的手指,她没怎么在意,反而顺手摸了摸花瓣边缘,玫瑰周身一震,最外层的花瓣簌簌抖落下来。 这时,戚夕发现自己竟然能感受到这朵花的悲伤,那种难过像是大海,灭顶一般让人窒息,呜呜咽咽无处诉说。 “戚夕,给我吧。” 听到路彦的声音,戚夕拿着花转过身,却看到刚刚还是孩子模样的路彦已经长大了,他长得较为成熟,可能是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西装,领口别了一只银鱼针,神情落寞,眼底再也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澄澈与稚气,反倒添了几分看不明说不清的东西。 戚夕有点发慌,手里的花着急地递出去—— ……路彦低着头接过骨灰盒,那里面像是没装东西一样轻飘飘的,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黑雾,黑雾里似乎有一个身材高挑的人撑伞在等他。 未知的恐惧让戚夕感到了迷茫,她转身回头去看,还好自己身后还有许多亲朋好友,有些人的身影有点淡了,好在还没走。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人生在世,平凡的幸福也不过如此。 梦里还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一帧一帧地流淌,时间线有时被扯了很长,有时又被压榨得很短。 戚夕还梦到自己在海中沉浮,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岸上的人,尾巴不知道为什么火辣辣地疼,咸而冰冷的海水蛰得她尾巴生疼。 岸上的人哄她上来,她却越退越远。 岸上的人张开双臂,她胆怯地躲开。 可能是不想让人看到伤疤与不堪。 一个海浪拍过,戚夕再次从海中冒出脑袋,她四处寻找着什么,但是哪里也找不到,绝望随着一波波的海浪淹没她的口鼻…… 绝望中,戚夕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差点沉入深海的时候,她耳畔传来一阵白噪音,像是在公园,有人在遛狗,有人在锻炼,鸟叫声,犬吠声……以及象棋重重摞下的声响。 “将——军——我赢了!愿赌服输?” “好,愿赌服输。” 戚夕大喘着气从床上醒来,她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出冒,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大海淹没的绝望。 “怎么了?”察觉到枕边人的不安,祈乔也翻了身,她胳膊在迷糊中摸索一通 ,终于摸到了戚夕,同时也摸到了戚夕沾着冷汗的掌心。 祈乔睁开眼看她:“做噩梦了吗?” “嗯。”戚夕发丝散开遮住侧颜,她还没从难过的情绪中走出来,“梦到自己在海里溺水了。” 多新鲜,人鱼还会梦到自己溺水吗? 祈乔忍不住想笑,但她观察到戚夕情绪的低落,也没直接笑出声来。 祈乔意有所指地开玩笑说:“梦魇之后如果觉得缓不过来的话,可以找一个你信任的人开导一下自己,凡事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可能会更好。” 这句话戚夕听进去了,她点点头,拿起了床头的手机…… 祈乔捉住她手腕,补充道:“要那种特别亲近特别信任的才作数。” 戚夕怎么可能听不懂她的意思,这位大明星眼巴巴地暗示自己和她说呢,自己以后当然会和她讲,只是现在有些事情更牵挂她的心。 刚才把自己从噩梦里叫出来的那声“将——军——”戚夕再熟悉不过了,每个下午,戚严台都会去遛会儿鸟,路过公园的石凳时,棋瘾上头的他八成会停下来和老头们切磋几局,可惜老戚同志人菜瘾大,赢了还好,要是赢不了,他会纠缠住对方一直下,直到自己赢了为止。 就因为这事儿,戚严台好几次忘记了买菜的重任,甚至连鸟笼都能忘记提。 回忆上头,戚夕突然有点想家。 她本来是个不恋家的人,亲缘对她来说也是比较寡淡的,求学的那些日子里,她也很少给家里打电话,每个星期天,离家近的同学们都想方设法找借口请假回家,而戚夕却像个外乡人一样从不回家,哪怕像国庆和五一这样长假,她也和离家远的同学一起呆在学校里。 可能还是因为人鱼的劣根性吧。 祈乔再次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她用手随便抓了抓有点乱的头发,浪漫的卷发落在锁骨处,她用漂亮的狐狸眼看着戚夕,委屈道:“还要打电话这么麻烦吗?” 戚夕心不在焉地“哦”了一下,垂下眼皮说:“我突然想跟我爸说点事情。” 至于说什么事情,戚夕没有继续往下说,祈乔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在电话拨出去的瞬间就坐直了身子。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5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