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脂粉味依旧浓重,常淑被呛出两声喷嚏,以袖掩鼻,小声的阿嚏阿嚏。 双肩随着振动的胸腔微微轻颤。 她们进的是平康坊的北门,沿着柳树铺就的林荫道一路向前,是个四四方方的广场,场中央立有一牌坊。慕轻尘在牌坊下原地转了个圈,抬脚往左去了,去的方向是北曲。 常淑生怕掉队,加快脚程跟上她,一路七拐八绕的。 起先她以为慕轻尘是在寻找与林品如交战的地方,结果是她想岔了,慕轻尘步履不停,进到一幽深的巷子。 巷子很窄,容不下她们并肩而行,只能一前一后错开,两旁的明渠中是肆意堆放的垃圾,一堆接一堆,在干热的天气里散发出阵阵酸臭,兼杂腥腐之气,她们不约而同的把呼吸放浅。 越往前,臭气越浓,熏得人掉眼泪,苍蝇黑压压的环绕在左右,看得人头皮发麻。 常淑天之骄子,哪能受得了这个,双臂像两条藤蔓死死箍住慕轻尘的腰,把脸埋进她怀里,闷闷地说,回去。 慕轻尘对谁都心狠,偏偏对她不行,轻抚她的背心搂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遂把唇贴到她耳边,说,到了。 常淑如释重负,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问:“哪一家?” “右边。” 不等她话音落地,常淑麻溜跨进了右侧的那两人宽的窄门,入了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就是一小天井,四面墙围出的地方实在小的可怜。 脚下的石砖铺得不算齐整,稀稀拉拉的,缝隙间长满青黄色的草,其中还有一两朵叫不出名字的小黄花,□□细长,却韧劲十足,如何踩踏都只弯不折。 “这是哪?” 常淑四下打量,天井圈外的阳光,直照而下,柔和了她脸上的线条。 她却不大喜欢,觉得头顶烫呼呼的,展开桃花扇往发髻边一搭,将其遮了去。 慕轻尘指指门板上的字体,念道:“醉梦楼。” “这字……可真丑。” 歪歪扭扭的,像只抽筋的鬼爪。 穆宁长公主平心而论道。 慕轻尘对她的审美表示不敢苟同:“不会啊,颇有丁真楷草的风采。” “就你嘴贫。” 慕轻尘顽皮地挑眉耸肩,目光扫过墙角的青苔,步到常淑的身后,双手搭上她的肩,将她一步步往前推。 只三两步便离了天井,入了小楼。 “妈妈,出来招呼贵客了,把最贵的小倌给我家小主请出来。”慕轻尘喊了一嗓子。 等等! 小倌!? 常淑瞪圆双眼,内心警铃大作。 虽说大华国风开明,大都只是耶主与子珺的区隔,但这也不代表“男女有别”就此沦丧呀。 诱拐她来逛窑子就算了,还拐她来嫖小倌! 长公主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常淑愤愤然,恨不得撂挑子,和慕轻尘就地理论理论。 * 最贵的小倌叫倾夏,别说,长得还真不赖,有种江南儿郎独有的细腻与干净,像雪一般,晶莹剔透,微微一沾热便化了。 迫使人与他说话时,会不自觉的放低音量。 这幅皮囊,怎的混迹在北曲?若放在南曲和中曲,定是一等一的抢手货。 “你以为老子不想去撒!”倾夏操i着蜀郡口音,也不知是不是成都府人士,说不定可以和牛菊花认个老乡。 他拍案而起,一只脚的踩在圆凳上,地痞流氓似的抖腿,手上还拿有半只烧鸡,十分没有吃相:“还不是那龟儿子林品如,老子日i他仙人板板!!” 他破口大骂,骂得口水四溅。 常淑长这么大,头一回遇到敢在她面前大吼大叫的粗人,这一惊一乍的架势,差点把她吓着。她呛了口茶水,不自在的往旁挪挪。 慕轻尘好不容易打听到这人和林品如的关系,兴冲冲地的跑来,就是想听他二人的八卦,看看能否从中摸出个以牙还牙的办法。 见常淑不太适应,干脆和她换了位置,坐到倾夏身边,亲自为他斟酒,说了句从牛菊花那学来的方言:“来,喝酒,我们三个摆哈龙门阵。” 倾夏的美眸里闪过一丝惊喜,执起酒杯一饮而尽,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说不出的性感:“兄弟伙儿,你来评评礼嘛,我本来在南曲干得好好的,每月底薪一贯钱,提成最差都是七八十贯,更莫说客官们的打赏,销售业绩是那条gai的第一名,嗝……” 他满饮一杯,打了个酒嗝,耳朵有少许泛红,估摸是喝酒上脸:“人送外号‘人尽可夫’,哦哟,名声大的不得了!” 慕轻尘和常淑:“……” 这好像是个贬义词吧。 “但是,好死不死,三个月前的一天就遇上林品如了,真是流年不利闯到鬼!他是来找工部尚书杜大人的,为得是……是啥子,哦对,啥子契丹、耶律……反正我听不懂。杜大人好似很不待见他,他那个人笨嘴拙舌,性子直,杜大人又喝得醉醺醺的,便推搡他,赶他走……我怕砸了招牌,只好冲上去阻拦,谁知林品如就把我看对眼喽!”
耶律? 契丹族皇室姓。 慕轻尘捕捉到关键字,和常淑对视一眼。 “他就是个痴缠货,从此以后,每晚都抱着他那劳什子手i弩跟着我楼上楼下转悠,凶神恶煞的,哪个还敢来嫖我,业绩断崖式下跌,这不,连跌三月,就落魄到北曲来了……” 他神情怏怏,又灌了一杯酒,一通聒噪随之歇下去,落寞抬头,看着悬在屋顶的蜘蛛网。脑门上写有四个大字——生无可恋。 “你们也晓得,小倌是吃青春饭的……我的饭碗啊,算是砸在他手里了,艹艹艹,连带老子的青春一起砸了!” “那你就从了他呗。”慕轻尘话赶话。 “铲铲!”倾夏吐出嘴里的鸡骨头,脸上还黏有两粒油亮亮的芝麻,“不良帅,说好听点是个帅,说白了只是个九品官,还是个从的,挣得还没我这个小倌儿多,以后他养我还是我养他!” 慕·从九品校正·轻尘表示不服! “你看那慕轻尘,还老虎屁股呢,我呸,吃长公主的,住长公主的,还有脸休妻,不害臊!吃软饭有理了!” 简直不堪入耳! 慕轻尘“蹭”地站起身,手背青筋暴起,狰狞一笑:“敢问你家祖坟在哪?” 我要去刨!! 倾夏:“?” 常淑连忙搭了只手在她胸口,为她顺气。兀自开口问:“你说林品如每晚都跟着你,今晚也会来吗?” “没,”倾夏没有多少花花肠子,嫌恶地摆摆手,照实说,“我搬到北曲来后,生意大不如前,他隔天才来一次,上次来是……四日前,大半夜从窗户爬进来,吓死人,进来就呕一口血,乌漆麻黑的还不让点灯,脑壳儿有包!” 四日前的……晚上。 那不就是他刺杀慕轻尘那晚吗? 常淑心下了然,醉梦楼正巧位于北曲,林品如中了他一掌,走不太远,所以翻窗进屋,求倾夏收留。 “这几日都没再来?” “受那么重的伤哪能来啊……这当不良人也太危险了,第二天醒来还非要去京兆府应卯,我劝他别去,他愣是不听。” 当然不会听了,若不照常应卯,定会引起怀疑。 常淑勾了抹浅浅的冷笑,把腰间的钱袋扔给倾夏:“别告诉林品如我们来过。” 倾夏两眼放光,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枚鸡蛋:“您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他信誓旦旦,扯开钱袋,粗略一数,竟数出了十余枚银铤。祖老仙人啊,他人尽可夫这么多年,头一回遇见如此大手笔的人。 醉梦楼门前,苍蝇依旧扎堆,慕轻尘死死扒拉着门框。 “你放开我,我不走,今天非要把倾夏家的祖坟刨了不可。” 常淑与之纠缠不下,只好以退为进:“……你这样……会动胎气……” “哦对!” 慕轻尘强压住心火,捏起小拳头,气呼呼的走了,穿过重重腐臭……在巷口停下脚步。 “我咽不下这口气,什么叫吃软饭,谁吃软饭啦!” 常淑神色淡定,专注向前,与她擦肩而过时,一把抓住她的领口,直把她往前拽,拽出平康坊,拽上大街。 “我还没受过这等窝囊气呢。”入了长乐门,踏上太极宫的地界,慕轻尘仍是念念不忘。 悠长的宫道上,她们的影子紧密相连,被落日拉得老长,颜色也渐渐变成灰白。 “你呀,跟一小倌计较什么?”迈进呼兰殿,常淑调笑道。 “你听他说的什么话,摆明说我连他一当小倌的都不如……”慕轻尘跟着跨过门槛,上了抄手游廊,在拐角处迎面撞到一个人。 此人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牛菊花,他像是睡了一觉,红色裙衫皱巴巴的裹在身上,脸上还有面脂的残留,肤色很是不均匀。 唇上的口脂在唇外模糊出一个圈,像张开的血盆大口。 更重要的是,头发依旧披散,凌乱中带有油腻,整个人像只支棱起毛发的野猪。 这他i妈才叫“闯到鬼”。 慕轻尘几乎与他鼻尖相贴,只一瞬便吓破了胆。狠狠吸了口凉气,伴随这声吸气,脖颈处的皮肉深深凹陷…… 白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后一倒,倒在地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常淑反应不及,惊慌失措的往后退去,复又紧赶着上前蹲到她身旁,摇晃她的手臂。 “轻尘,轻尘。” “驸马,主子。”牛菊花笨拙的揉了揉塞在胸前的两坨菜包子,躲到廊柱后头,弱弱地喊她。 慕轻尘落下的一口气终于提了回来,失去血色的手在空中虚弱一抓:“……受惊过度……我……滑胎了……” 轰隆!! 有惊雷轰了常淑的顶!!
第20章 傻白甜驸马上线 世事总是无常,常淑千方百计都没能把慕轻尘刺激出想要的效果,牛菊花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有些欣喜,吩咐初月姑姑赶紧去把林渊请来。 太医院的人都私下嘀咕,呼兰殿近来是怎么了,一连三日差人来请院首。 院里的药童,百无聊赖的搭话说:“对啊,光今日就请了两次。” 他衣袖挽至手肘,露出结实的手臂,端着簸箕颠颤,翻转被风干的金银花。 盛夏时节,天气越来越热,金银花清热解毒,太医署每年都会备上许多,给各宫送去。 司药鬼机灵,对他说:“这天像个扣下的大锅,闷得人发慌,喘不上气,明日定要落雨。我瞧金银花也晾晒得差不多了,你带人收一收,明日我去各宫请平安脉时,顺带送过去,免得你们跑一趟。” 药童高兴坏了,嘴角咧到耳根,笑得像朵花。 第二日,果然落了雨。 多日来囤积的暑气消散了些许。 豆大的雨点哗啦啦的往屋檐上砸,在重重台阶上,砸出一片片小水洼。 常淑守在床边,白润的指尖捏起汤匙,为床上某位“痛失爱子”的人递去一勺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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