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于岑把桌面上的资料整理好,等到白婧从项目部回来,把陆林钟交代的事她一五一十地转达给她,而后不动声色地说道:“陆副总今天竟然不加班了。” 白婧靠在椅子上,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是啊。许总今晚好像也没有加班。” 林于岑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温开水,递给白婧。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有一瞬交汇,白婧从林于岑的稳重平和的目光中得到一点抚慰,一下子就激起了她内心的倾诉欲。 “陆副总是个很有魅力的人。”白婧抿抿唇。 林于岑轻轻应了一声,心里并不认可这个说法。 “对了,你刚来公司不久,有没有听到大家在传许总和陆副总的事?” 陆林钟在停车场,眼皮没有征兆地跳了两下。 几场秋雨过后,津城的秋意正浓,路旁的桂花浓香阵阵,在喧闹繁忙的城市里偷来一抹闲适安然,812 Superfas疾驶入澜庭名墅的大门,车内人的嘴角勾起的笑容比晚霞更艳。 车停在楼前,陆林钟抬手拉开门上的感应锁,语气轻扬:“小序?” 客厅空无一人,餐桌上的摆设还和她清早出门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对,陆林钟仔细回想了一下,餐桌上的摆设似乎几天前就是眼前这样了。她耐下性子绕过二楼的两间卧室,穿过三楼的书房,走到露台。 太阳缓缓西沉,失落像夜里逐渐上涨的潮水。 陆林钟踌躇着按下手机上的拨号键,等待了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我现在有些事,晚点再给你打。” 她都还没开口,安槐序便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陆林钟皱了皱眉,她推掉工作和应酬,终于挪出时间来陪安槐序,可是安槐序就是这样的态度,心里难免有些恼怒。 她用力握紧手机,冷静下来后细想。是她没有提前和安槐序打招呼说今晚会早点回来,她怎们能够要求安槐序在自己有空的时候也必须是空闲的。 她确实不喜欢事情不在掌控之中的未知感,这让她觉得不安。但两个人成为恋人,乃至结合成家庭,并不意味着她们完完全全融合为一体,相反她们都应该给彼此适度的空间才对。 这段时间她工作太忙了,偶尔会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幸而她早就不是喜欢任意发脾气的年龄了。如果下次再想带安槐序出去转一转,那她一定早些安排。 陆林钟独自在露台上坐了一会儿,连日来不停工作的疲惫,在安静的夜晚紧紧包裹了她。 她伸手摘下挂在脖子上的颈链,这枚吊坠跟随她很多年,钻石折射的光芒依旧璨然如初,总让有一种错觉,以为这世界上有些东西可以永恒。 她从六岁起就独自在国外上学。彼时出国留学在寻常人眼里是一件体面光鲜的事,然而求学异国,身边大多是金发碧眼的白人。总有一些同龄人,对她并不那么友善,个中冷暖,如人饮水。 她走进书房,从酒架上拿起一瓶红酒,倒在杯子里,浅浅抿了两口,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子陷在柔软的贵妃椅中,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感觉。 温软的灯光突然变成了最后一抹斜辉,眼前变成了生长着矮灌木丛的夹道,从后面突然冲出来几个和她同岁的女孩,把她往路旁一推。她滚下斜坡,直接跌进路旁的深水河道。水在一瞬间灌满了鼻腔,她不会游泳,四肢紧绷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胡乱扑腾。 冰冷的水底像有一双骇人的手把她往水底拖拽,那种在水里上下浮沉惊惶无依的恐惧将她紧紧地包裹。水那么冷,那么深,她无法睁眼眼睛,她脑海里突然对死亡有了具体的认知······
陆林钟忽然感觉到有人把她捞起来。 肌肤触碰,对方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忽然安抚了她无处安放的慌乱。 “你怎么在书房里睡着了?” 陆林钟皱眉,发现安槐序已经把她抱起来,走出了书房。 所以刚才,是梦。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陆林钟抬手,抚上安槐序的脸颊,如果不是这么真实的触感,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两次睁开眼竟然面对的是同一个人。 命运对她,是不是太偏爱了。 陆林钟指尖用力,捏了捏安槐序的脸,“你去哪了?” “和几个朋友出去有点事儿。”安槐序把陆林钟抱到床边,轻轻放下。 “我好不容易挤时间想回家陪你,原来早就有大把的人陪你。”她眼波轻转,压花藏水的眸子里荡出粼粼波澜,似嗔似怨。 这个时候,稍解风情的人就凑过来亲她了。哪怕看出来她不是真的不高兴,也应该说两句好听的话哄哄她。 果不其然,安槐序靠了过来。 这样才对,她们之间本该这样。 安槐序的手从她腰间穿过,捏住被子一角盖在她身上: “你先睡吧,我去洗澡。” 这话听起来虽然有些扫兴,奈何她一向爱干净,她淡笑着靠在床头:“那我等你?” 卧室的门被安槐序扣上,她刻意拿了一身宽大的长衣长裤走进楼下的浴室。大理石洗漱台前挂着一面半身镜。 安槐序脱下衣服,看见从左肩到右肩横贯的一道很深的红痕,随着抬臂的幅度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钝痛。她看看镜中的伤口,好在没有破皮,若是留下伤口,被陆林钟看到就说不清了。 安槐序洗过澡,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许久,许终玄交给她调查的事情比她想象中要难多了。面对同样的情况,如果陆林钟是她,她会怎么做? 安槐序推开主卧的门,陆林钟半坐着睡着了,床头留了一盏夜灯,窗外这静谧的夜何其漫长。 翌日清晨。 “小序。”陆林钟向怀中的人耳语道。 “嗯?”安槐序朦胧应道。 “等你下班,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她们约好见面的地方和时间。 傍晚时分,陆林钟开车一路驶出西郊,靠近榆园有一家叫做Larose的酒庄,老板是她的熟人,做法餐不逊于津城西府的三星厨师,鹅肝用酒庄里的佳酿入脍,格外有新意。 陆林钟驶到一幢两层的酒墅前停下,Larose开始营业之后在津城越来越有名气,她早就听人说,来一趟起码需要提前一周订座预留停车位,今天这里竟然一辆车都没有,也是奇怪。 她随手把车钥匙和包递给门口的侍者,扫了一眼酒架前空着的位置,沿着扶梯走上二楼露台,原本爬满了两层楼的爬山虎已经凋落不少,这里视野开阔,西郊又没有林立的高层建筑,正好能看见太阳日渐西沉落下地平线的景象。 露台一角立着一个绡长的背影,黑长直发,窄肩细腰,打扮利落。 “想不到你这里也有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时候啊。” 陆林钟并步走过去,在靠椅上坐下。 “想不到陆小姐也有亲自登门的一天啊。” 陆林钟眯了眯眼睛,凝眸看着半抹残阳剪出Sherry的静影,觉得对方的话甚是刺耳。 Sherry是她在曼大读研时,偶然间遇见的,两个人还算聊得来,相互留了联系方式,之后陆续保持联络。回国以后,她在津城处理自家公司的事,时不时与Sherry见上一面,喝酒闲叙,谈天说地。 三年前,Sherry打算在西郊开一家酒庄,拉陆林钟入股。陆林钟不想朋友之间有太多金钱上的瓜葛,找了个担心自己喝空酒窖的理由拒绝了。当时Sherry拉着她转遍了西郊,偶尔还给她露两手厨艺。 陆林钟渐渐觉察出Sherry单方面对她有意思,又不好明着拒绝,只好装得什么的不知道,渐渐少了来往。 所以Larose酒庄建成之后,她还真的是第一次来。 如果不是为了让安槐序一饱口福,她确实也不会轻易到这里来。不过时隔这么久,Sherry当时对她的那份感情,或许早就放下了。 “你这时候要是告诉我说后悔当时没入股,那可晚了。”Sherry从匣子里抽出一根烟递到陆林钟嘴边,陆林钟伸手接下来,拒绝了对方为她点烟。 “戒了?” “嗯。” “你抽烟的样子很好看。”Sherry漫漫地吐了一口烟雾,目光变得幽邃,看向酒庄栅栏上爬满的蔷薇和月季。 “嗯哼,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陆林钟随手拿起架子上的两卷波德莱尔诗集,冲Sherry挤了挤眼睛,“不过被人夸好看,我还是很开心的。” “我今天约了人过来,她喜欢吃法餐,不过津城这边有名的法餐她都吃遍了。”陆林钟眼底浮起一层柔意,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宠溺。 “她是你的······什么人?” “你说呢。”陆林钟隐秘一笑。 “那我可有点好奇了。”Sherry也冲陆林钟笑了笑,望向酒庄栅栏上爬满的粉丝达芬奇。以前听陆林钟偶然提起喜欢粉色蔷薇,她就让人在Larose里种了不少。但她却从没有和陆林钟提起过,本以为等到蔷薇花开满这片篱笆,她能看见陆林钟脸上快然惬意的笑容。 Sherry把手里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现在不是花期,又是秋季,蔷薇花的爬藤在角落里那么不起眼。 “什么时候的事?” 陆林钟怔了怔,连这个也要交代清楚?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反正马上就要见到人了。”Sherry站起来,“你来白吃白喝我认了,现在要多带一个人来那就到厨房帮忙。” “小气。”陆林钟有意无意看了一眼酒庄大门方向,按理说从安槐序的单位开车过来应该很快,再过个十几分钟就能到了吧。 Sherry注意到陆林钟的神情,嘴角往下压了压,先一步离开露台去了厨房。 陆林钟跟着Sherry走进厨房,Sherry从冰箱里拿好食材,走到洗手台边取下手上的尾戒,轻压泵嘴。 陆林钟看了一眼光滑的亮面尾戒,随口问:“你,还是一个人吗?” “嗯。”Sherry抬手打开水龙头,语气轻松地补充道,“不过我一直都在留意,如果遇到合适的那就谈咯。” 陆林钟双手环在身前,靠在门框边:“哈哈哈,那时候你朋友还刻意到致天来找我,说你对我有点别的意思呢。我就说怎么可能。” 陆林钟心里沉了沉,Larose里面许多设计都是她当时随口一提,但是Sherry都很有心地布置下来,还种了她喜欢的蔷薇。虽然她现在说这话渣得很,不过她已经结婚了,如果Sherry还是放不下,那才是真的耽误人。 “嗯,你别多想。” 陆林钟勾唇,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们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扯不清的误会了。 Sherry低下头拿起架上的水果刀拈起果篮里的牛油果,沿着果腹轻切。 “她不喜欢吃牛油果,你切我的那份就好了。” Sherry用力握住了刀把,漫不经心地应了她一声。 厨房里一时安静下来,陆林钟不时抬头留意墙上的挂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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