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掀开青帐的帘子,谢玄濯便看见几个侍女畏畏缩缩地躲在木制的架子后面,而她的姐姐刚从高烧中醒来,正虚弱地要去拿下挂在墙上的弓箭。 “玄儿,”谢清韫察觉到门口的动静,一回头见是谢玄濯,她张开双臂,呼唤道:“过来,别怕,到姐姐这儿来。” 然而,不等谢玄濯有所动作,谢清韫已经扑过去抱住了自己的妹妹,“来,跟我走。” 被女人的温暖所包围,谢玄濯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十一岁的那个夜晚,母后也是那样抱着年幼的自己,一遍遍地安抚。 轰隆隆的响声从各个方向传来,像是雷霆闷在青铜大鼎里怒吼,四野震颤。 只在一瞬间,谢玄濯便想到了这是黑木铁战车的声音。 “玄儿,躲起来!”女人焦急地说道,并且把谢玄濯推到了角落里,拉过木桌,挡住了她。 战车瞬间冲破了帐篷,侍女带着谢清韫朝两边逃去。 “别别别,质子殿下,你可别冲动,你一点武技都不会,上去了不是送死吗?”苏凌心手上的柴刀已经被血浸得锃亮,滴在纯白的雪上,冒出丝丝白汽。 被苏凌心拉住,谢玄濯一时没能挣脱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清韫被几个穿着革甲的乾元,抓上了黑木铁战车。 那个晚上,她没能保护自己的母后,任由那个年轻美丽的女人,牺牲尊严和生命来保护自己。 而每一次,自己都畏缩如鼠。 为什么这个世上,自己所爱的人都会在自己眼前死去呢?因为自己的懦弱吗? “懦弱的人......是没有用的,不想再发生这样的事了啊!”谢玄濯在心底咆哮着,甩开了苏凌心的手,越过地上燃烧的火焰和兵器的残骸,往外追去。 “放箭放箭!”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瞬间万箭齐发,带着焰色的箭矢将天空映照得发红,仿佛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绽开。 苏凌心手握着柴刀,默默地看着向前冲锋的谢玄濯,摇摇头笑说:“勇气可嘉啊。” 说罢话,她将柴刀用作飞镖,刚好插中一个想要抓住谢玄濯的绢人后背。 月光下,谢玄濯清秀的背影仿佛被轻纱笼着,可她偏偏宛若电光一般飞驰在无边的黑暗中。 远远地,谢玄濯看见了那辆带走谢清韫的战车,正往西边疾驰,她奋力冲过去,像是一阵风似的抓住了车辕。 战车行驶在西面的草地上,这里的雪层松软,车轮一压上去便流出了泥水,还有半人高的枯草在风中摇动如鬼影。 天地间,茫茫的大雪印得黑夜发亮,大把大把的雪片翻滚而落,寒风里满是凄厉尖锐的啸声,车轸上遍布着细碎的冰渣,谢玄濯单手抓紧了,拼命地想要握住谢清韫的手。 “玄儿,快走,别管姐姐了。”谢清韫回头看见车辕处的士兵注意到了有人追车,已经拔出了长刀来。“你这个笨孩子,为什么不听话呢?” “姐姐。”看见黑暗中谢清韫眼里的泪光,谢玄濯终于喃喃低语出声。 “玄儿,你......”只一瞬间,谢清韫便想明白了谢玄濯之前都是在装傻,此刻她真想再抱抱自己的幼妹,可是却难了。“你快回去!” “姐姐。” “玄儿,你是我们谢家的希望。”颠簸的战车上,谢清韫眼底漾着温柔,“父皇本来只希望你能待在他的身边,就算一辈子当个孩子又怎样呢?可我们,终究护不住你啊。” 谢清韫心里涌起酸楚,她想要抬手摸摸谢玄濯的头发,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孩子太过聪慧也太过孱弱。 若是一生平安顺遂还好,可偏偏是这样的命运,又该怎样活下去呢? “姐姐,我也想要保护你。”谢玄濯紧紧皱着眉头,风吹散了额前乌黑的发丝,她明亮的眸子像是锋利的刀刃。 “玄儿,鬼眼是神的恩赐,也是鬼眼的诅咒,或许,父皇应该早一些明白,继承了鬼眼之人的一生,哪里会还存在任何平安喜乐。” 谢清韫轻轻说完了话,便毫不犹豫地将谢玄濯推下了战车,狂风卷起谢玄濯的长发,像极了枯叶凋零前最后的绽放。 从急速飞驰的战车上落下时,谢玄濯发现自己的头脑异常清醒,眼前的景物似乎凝滞了,雪片如慢慢飘落的羽毛般拂过视线,将天地割裂。 她看见姐姐眼角晶莹的泪,随着风破碎,脸上却是高兴的神情。 茫茫的天地间,谢玄濯觉得自己耳边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那个声音幽幽地说:“不要伤心了,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睡一觉,就忘了么?” 剧烈震荡先是从右手臂上传来,继而是噼里啪啦的响声,谢玄濯只感觉天旋地转,在不断的下坠中,天地倒悬,她还想仰头再看看天空,却发现四野漆黑,仿若地狱。 极烈的阴寒侵透了谢玄濯,湿润的气息包围了她,仿佛整个世界的雨都下在了她的身上。 “这里是地狱么,是要死了吗?” 这是她昏迷前的唯一念头。 义羊部的篝火旁,摩兰珂正在指挥着手下清点伤亡,一个小兵拖着长刀跑来急冲冲地向她禀告着什么。 “什么?皇女殿下不见了?”片刻之后,摩兰珂头疼地按着太阳穴,“你们都是废物么,连一个人都看不好?” “世女,大君说要放养质子殿下,我们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算了,派一队人马出去找找,可别是被乌颜那帮孙子劫走了。” 苏凌心背靠在柴垛上休息,四处一望,发现不仅谢玄濯没了踪影,连明净翡也不见人影。 “该不会这两个人都被抓走了吧?”苏凌心只记得一片混乱中,似乎明净翡也跟着战车冲了出去。 这两人莫不是都出事了,她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谢玄濯是被水呛醒的,剧烈的咳嗽后,她眼前一片模糊,过了许久才消退下去。 冰冷的水腥气灌进肺里,窒息的感觉挥之不去,她勉强站起来,脚下的水就快没过脚踝,而且还在上涨。 “这是哪里?”谢玄濯的右手应该是扭伤了,她只好用左手扶住一旁湿漉漉的石壁,常年被水侵蚀的石头光滑得不可思议。 头上没有一丝光明,这里的黑暗是纯粹的。谢玄濯明白过来了,她这是在地底。 原来义羊部西面的草原下,掩藏着如此巨大的洞穴。 草原人并不擅长于建造房屋,谢玄濯想不通为何他们没有利用这处天然的庇护点。 然而,蹚过脚下细细的流水,谢玄濯沿着水流方向而行,便突然明白了原因。一根粗大的藤蔓下,一具骷髅干坐在那。 骷髅旁边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指印,谢玄濯半跪在地上,不禁打了个冷颤,这里错综复杂,若是找不到路,岂不是要被这里的暗无天日折磨到疯。 就跟眼前的枯骨一样,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化为白骨,长满地衣。 “我还不能......死。”脑中回响着这个念头,谢玄濯按住右手,勉力朝着冷风吹来的缝隙间走去。 越往前走,洞穴便越开阔。这一段洞穴里,竟然有一片澄澈的湖水,水里还游动着五彩鳞片的小鱼。 星星点点的水光,被嵌在湖底的水晶石反射在水面上,瑰丽的色彩让这个阴森寒冷的地下洞穴,有了一丝丝人间的气息。 沿着湖畔前行,见到了更多种类的鱼,淡青色、深蓝色,更有尾巴奇长的鱼在水底欢快地摆动。 借着水面的微光,她看清了湖对面似乎有人躺在地上,深绿色的苔藓沾上了这人的血迹,颜色艳丽得触目惊心。
她走近了那人,光怪陆离的鱼群和水流,将斑驳的光线映在少女的头发和消瘦的背上。 金发少女昏迷不醒,绛红的纱裙落在水里,轻轻浮动着。她清绝的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玫瑰色的眼睛紧闭。 是明净翡。 一支短箭插在她的背上,流出的血已经干涸了。 看这情况,少女中箭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这里空气湿冷,再等下去伤口还会恶化。 谢玄濯探了探明净翡的鼻息,非常微弱,但好在人还没死。她紧抿着唇,最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若是以前,她定会径直离开保全自己,毕竟在这种地方带着伤者,又能走多远。 只是,她回想起了那一次少女的眼神,古镜般的眼眸里深深的嘲讽,就好似少女笃定自己是个自私懦弱的人。 那样的眼神,刺得人心里真的很痛啊。 可是她不明白,少女为何就这样跟着自己。被碎瓷片折磨得差点儿死去的时候,也是明净翡救了自己。 虽然少女很凶,却给过自己很多关怀。 为什么要关心自己呢?她谢玄濯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无家可归的人就像是被丢掉的无用东西。 谁会真心在意一件被丢掉的无用东西? 谢玄濯有些着魔地抱起明净翡略有些冷的身体,把她放在了干燥一些的苔藓上,又脱下自己的皮袄子盖在她的身上。 腰间的小刀被谢玄濯拿出,她砍来干燥的枯藤生火,用湖水将小刀洗干净,再放到火上烧红。 回到明净翡身边,谢玄濯一刀划开了少女的衣衫,看见短箭射中了少女肩胛骨左方,箭尖透进去三寸。 她抱紧了明净翡,刀锋快速在短箭两边各割开了一个口子,深入肌理。 她没有犹豫,猛地攥住短箭,拔了出来,鲜红的血呼地一下涌出,温热的感觉流进了谢玄濯手心里。 昏迷中的少女感到剧烈的疼痛,不由得在谢玄濯怀里挣扎起来,低弱而无助的痛哼从口中溢出。 谢玄濯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安抚着被痛楚折磨的少女。同时将短箭丢在地上,拿出刚好准备好的内衣碎布当作绷带,按在了伤口上。 因为没有任何麻醉的药物,这痛苦会持续很久。明净翡额前的冷汗打湿了缕缕金发,她无意识地咬紧嘴唇,苍白的唇上殷红的血一滴滴流下。 见状,谢玄濯忙轻轻掰开明净翡的下巴。不料,下一刻迷迷糊糊的少女微微睁着眼睛,虚弱地唤了声谢棠,然后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其实少女咬得并不算太重,因为没有力气便很快松口,又完全昏迷了过去。 只是,谢玄濯心中大震,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会唤她作谢棠了,为什么她会这样唤她。 难道只是巧合吗?
第40章 摊牌了 等少女的身体不再颤抖得厉害,谢玄濯才慢慢地放下她,让她睡得再舒服些。 手心的血散发着甜香,谢玄濯站起身垂眸,看着这个对自己来说浑身是谜的少女,摇摇头走向了火堆。 几个时辰后,明净翡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背后的箭伤隐隐作痛。 下一瞬,便看见谢玄濯无声地立在一块钟乳石下,还对着石头上垂下的水滴吹了口气。 水滴似小蝴蝶般翩跹飞舞,映得女孩颠倒众生的容貌妖异而虚幻。透过星星点点的水,明净翡看见那张绝色的脸上满腹心事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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