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谢玄濯完全听不清宁锦所说的话,她眼前飞快地掠过一道道强光。耳边又一次响起了自己的声音: “我一直都对不起她,甚至还想过就这么忘记她,可其实我害怕忘记她。人做错了某些事,是不是一生一世都无法弥补了。” 一生一世都无法弥补了?那是一种无法忘记却又很怕记起的感觉,失去了什么的时候,才恍然明白该珍惜什么。 一阵虚软的感觉之后,谢玄濯梦见自己站在了皇宫御花园的一角,一颗李子砸到了自己头上。 天色将暮,层层飞花随着枝条在黄昏的日光里如流光飞舞。一个少女从翠绿的李子树上跳下,霎时间万物如素,只剩下少女清丽无双、狡黠明媚的笑靥。 少女向自己逆光而来,光线明灭,交织纠缠,溶溶缕缕。她听见少女清脆如薄雪的声音,“诶,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要嫁给你。” 少女迫切、热诚,娇软得像是三月漫过清水的桃花。那双玫瑰色的眼睛,满映着自己的身影。于是,梦里的自己,就这么回应了。 少女的唇边一直保有这般真切甜蜜的笑容吗?谢玄濯呆呆得任由记忆回转盘旋,回忆里的少女握住了她认定的人,此生便不会再松手。 纵使自己心冷如寒冰,少女也不会松手。 “打入冷宫吧。”自己冷冷的话音落下,谢玄濯看着明净翡冲过来拉住自己的手,却被好几个人硬生生扯开。 少女咬着唇倔强地挣脱,泛白的指尖深深陷入谢玄濯的肌肤中。 是自己松开了手,松开手的人,是自己啊。 场景变换,一转眼梦境里十年过去,谢玄濯发现此时的自己端坐在毓文殿里,陈子瑜跪在殿内,皱着眉说: “皇上,您真的要把废后送去云国吗?” “朕会亲自送她出宫,再从云国接她回来。” 后来,少女死在她的怀里,看见那玫红色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她才追悔莫及。她不知道,某一刻,少女有没有后悔。 有没有后悔与自己相遇,有没有后悔没有离开皇宫,有没有后悔爱上自己。 朦胧的月光将黑夜笼罩,清寒与回忆都在那一刻如浪潮般涌现。谢玄濯猛地睁开眼睛,终于明白大错铸成,生生世世也难忘。 可自己竟然把这一切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谢玄濯后背冷汗涔涔,碎发紧贴在额角,衬得她惶乱又迷茫。 耳边再次响起明净翡临走时所说的话: “谢玄濯,以前你总是食言。这一次,轮到我失约了,可以吗?” 松开手的人,是自己啊。 “皇上,云忆绵可是今夜等着给你侍寝呢。”见谢玄濯醒了过来,宁锦淡定地坐在一旁饮茶,“之前你又是出去打仗,又是南巡,逃过好几劫。这一次,我看你现在怎么办。” “朕就待在你这儿,她又能怎么样?”谢玄濯仰头看向窗外,目光一阵空茫,心口的银莲花灼热疼痛,似乎是在提醒她曾经的每一寸过往。 “你不明白,寂寥深宫,很容易逼疯一个人的。尤其是那些郁郁寡欢求而不得的人。” 似乎是为了验证宁锦所说的话,文度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跪下说道: “皇上,娘娘,云妃娘娘被刺客袭击,受了重伤。” 等谢玄濯匆匆赶到云忆绵的寝宫时,浓重的血腥味里散落了一撮耀眼如绸缎的金发。 “她怎么样了?”谢玄濯皱着眉,眼眸里寒流重重。 御医目光凝重地回答道:“皇上,虽未伤及要害,但娘娘失血过多,必须好好养着才可。” “那就把名贵药材都送来,保得云妃性命无忧。” 听见了谢玄濯清越冷淡的声音,云忆绵挣扎着醒来,轻轻呜咽了一声,“皇上。” “皇上,您不想知道今日那刺客是谁吗?” “朕会着手让刑部调查的,你好好休息。”谢玄濯替云忆绵掖了掖被角,目光瞟过地上的金发。 “皇上,刺杀臣妾的人是金巫族人,在场的所有宫人都可以作证。”云忆绵脸色苍白,目光灼灼地盯着谢玄濯。 “金巫族人?”谢玄濯一脸平静地看着云忆绵,长睫微微上扬,温和而无情,“你想说什么?” 闻言,云忆绵一咬牙说道:“皇上,绢人杀手就是天梧宫弄出来的,多少大臣要求你找来皇后娘娘问清此事......” “到底是问罪还是问事,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谢玄濯琥珀色的眼眸里酝酿着怒意,看来云忆绵的父亲是等不住了啊。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说道: “难道小小的刺客就能乱了我上燮?云忆绵,后宫不得干政。你今日的话,朕就当从未听过。” “皇上你真的......真的喜欢那个妖女吗?”云忆绵恨恨地看着谢玄濯,只觉得心灰意冷。 谢玄濯笑了,眼里仿佛熔着烈火,她轻轻说:“你们都觉得她是妖女?” “为什么,可是为什么呢?她已经走了,跟别人离开了你,背叛了你,你为什么还要......” 谢玄濯刚才还称得上温柔的面容,蓦地变做冷寒。 “因为我很害怕,这个世上真的有人会爱我吗?我是个废物,”谢玄濯轻声说,“父皇和母后为我死了,比我善良百倍的皇兄也死了,我却是个连剑也拔不起的废物。因为我不行,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被人欺负,我的确百无一用啊。” “不,不是的,你是上燮的皇帝啊,是天下的主人。我父亲一直看好你,说你是最有能力继承皇位的人。” “你父亲?忆绵当初你会与朕成为朋友,也是因为他的关系吧。”谢玄濯脸上是洞悉一切的笑容,她的眼睛失了清明,却明亮如雪,“可是,也只有她知道我是个废物,可她不在乎。” “什么?” “她爱我啊,”谢玄濯仰头看着门外无边的细雨,“我是不是废物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云忆绵顾不上身上的伤,恨道: “可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你什么都给不了,所以她已经离开你了,不是吗?” 谢玄濯停下了走出殿外的脚步,心里忽然酸涩不已,“总有一天可以的。” 看着谢玄濯绝情离去的脚步,云忆绵冷冷笑了,眼角不自觉流下泪来,她对身边的侍女说道: “告诉父亲,我同意他的计划了。上燮的皇位是该换个人坐了。” 谢玄濯这一离开,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秘密召见了陈子瑜等一众大臣,告知了他们自己将要出宫的计划。 不出所料地遭到了陈子瑜的阻止,“皇上,您既然知道云家的狼子野心,为何还要舍身犯险?” “朕不作出一副为爱疯癫,连夜离开的样子,狐狸怎会露出尾巴来?”谢玄濯的眼神剧烈变幻,心里生出无数惆怅,“何况,再怎么逃避,也是要面对的。”
第84章 我都记起来了 高山的雪悄无声息地落下,一开始只是细碎的雪粒,被凛冽的寒风吹拂着,渐渐变成了晶莹的雪花,大片大片地飞扬。 这是天梧宫的雪,一如既往地密密麻麻落下,将整个世界覆盖成一片雪白。 谢玄濯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狐裘,几乎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寒风将她乌黑的长发吹起,飞扬在大雪泱泱的山林间。
“皇上,咱们能不能休息会了?就算是驴,也经不起这样用吧?”宁锦全身都裹在厚厚的大氅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来。 “你可以现在就回去,朕本来就希望你坐镇风淮。”莲光在谢玄濯的手上轻轻打了个转。 “反正你把风淮那都安排妥当了,连继承人都用秘旨写好了。我在不在都可以的。”宁锦追上谢玄濯的脚步,小声地问道: “皇上,该不会咱们真的回不去,你才留下诏书定了太子的人选吧?” “朕只是以防万一,”谢玄濯策马而立,虽有飘逸出尘的风度,却看得出她眼眸藏着轻黯,“无论如何,上燮不可乱。” 宁锦回头看了看谢玄濯带来的亲卫队,足有五百人,感觉更像是土匪要来强抢民女回去做压寨夫人。 “我说,你也有点冲动了吧,确定皇后娘娘在这儿吗?” 闻言,谢玄濯轻轻捂住了心口那朵银莲花的位置,她也知道这次的决定有些轻率,但她只是忍不了。 “据说她回到这儿了。”谢玄濯轻轻抬首,便看见了不远处的雪顶草庐。 霜雪凝结在用茅草和木枝搭建而成的高大房屋上,高翘的檐牙挂着一串剔透冰棱,尖尖的下端如同杀人的利器。 “那就是天梧宫吗?看着也太简陋了吧?”宁锦撇撇嘴瞧着那座虚幻又宏伟的建筑,突然她看见了一个穿得仙风道骨看不出年龄的美丽女人,走了出来,朝他们这儿冷冷地望了一眼,又消失不见了。 快得像一阵风,让宁锦恍惚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越往高处走,风越大,谢玄濯忽然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起来,刺骨的寒气仿佛将肺部冻住了,激得她不断咳嗽。 风雪大到如同寒刃抽刮在每个人脸上,一种犹如溺水般的窒息感压在所有人身上。宁锦眼前一阵恍惚,继而察觉到了幻术的波动。 周围的温度几乎将谢玄濯的血液冻僵,寒冷迅速抽干着人的体力和认知。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恐惧,即将死亡的恐惧。 一阵空茫中,她不禁有些想笑,原来自己也是怕死的。 死过一次的人依旧是怕死的。 “皇上,你有没有看见那个女人啊?” 宁锦的声音很大,谢玄濯却发觉自己越来越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美丽的女人,似乎见过,”谢玄濯下马停在天梧宫门前,她的眼皮很沉,眼前也一晃一晃的,“好像是,天梧宫的宫主。” 乌红色的大门轻轻打开,谢玄濯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烛火一样“咻”地熄灭了,然后再重新亮了起来。 眼前的人依旧娇嫩白皙,美得不可方物,脸上的神情也永远明媚飞扬。 “你终于来了。”明净翡望着谢玄濯,深红色的眼眸里满是眷恋,“这一次,是带走我,还是杀死我?” 谢玄濯默然,只是轻轻笑了笑,笑容恬淡,有着如春风化雨般的灵动。 “还是说你是来替云忆绵兴师问罪的?”见她不说话,明净翡脸色沉了下来。 “云忆绵?”谢玄濯有一瞬间的怔然,似乎不太明白她的问话。 “你该不会想问我是不是刺伤她的凶手吧?我告诉你,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想知道答案,我偏不告诉你。”明净翡高高地坐在玉台之上,轻轻晃动着双脚,她仿若坐望流水,水清溪凉落花流落不回。 “明净翡,我都记起来了。”谢玄濯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要追问什么刺客的事。 “都记起来了?那你跟着我走,”明净翡语气温柔,玫瑰色的眼眸里翻涌着黑色的雾气,一颦一笑都带着无限的诱惑,“对,跟我走,我们往里走,往深处走。”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6 首页 上一页 77 78 79 80 81 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