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该恨我的,”谢玄濯望着这个眼睛深深的女人,觉得自己懂她却又不懂她,“大错铸成,是几生几世也无法弥补的。” 柔柔的水光始终在明净翡的眼中闪动,她倔强地仰起头,不让自己脸上染上任何水迹,她的语气仍然说不上好,却更像小孩在发泄着不满。 “那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你说过会带我看山看水,会和我一起酿酒,会来吃我熬的粥,会陪我赏红叶遍野,你还说过陪我一生一世,可你一次也没来。” 女人玫瑰色的眼睛轻眨,像是漫天红叶最后的飞舞,留下碎叶之间无迹可寻的温柔。 “你说的我都记得,”谢玄濯环顾四周,茫茫白雾浸湿她的心魂,低着头说:“可我那时并不明白,失去了才开始惦记。” 谢玄濯清楚明净翡比自己珍视的一切,都还要重要的时候,已经晚了。 毕竟,在那之前她还不懂得寂寞和难过。 人不懂得寂寞,恰恰是因为还没有失去令她不寂寞的那个人。 “那时候,我好恨你啊,冷宫的十年真的很漫长,尤其在你还爱着一个人,心里还有期待的时候。”明净翡漠然地美丽着,不染尘埃的目光落在谢玄濯悲伤的脸上,“可我以为没有了期待,时光就不再漫长。但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五年,对我来说,同样漫长。” “我也觉得好漫长,漫长得像是做了一个永不会醒来的噩梦。“ 谢玄濯温和地笑了,笑容澄澈如稚子,很难想象一国之君会有这样纯粹的笑容。 大概就是因为这人总是对自己这样笑,自己才会第一眼就爱上她的。明净翡这么想着。 “大概曾经感受过光芒万丈、不再下雨的天空,就再也无法回到阴雨绵绵的地方去了。”明净翡重新跪在地上,狠狠地抓着谢玄濯的衣领,唇色红润得像是夏天的莓子,语气也更像热水滴在蜜糖上,“谢棠,把你偷走的万丈光芒还给我。” “你说,我能还得起吗?”谢玄濯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女人娇嫩细腻的脸颊,又马上收回了手。 她们两人所处的宫殿轻轻摇晃起来,雾气透过门缝钻了进来,森寒的冷气也追了上来。 “我要你还,你就必须还。等出了幻境,余生里你欠我的,都重新还给我,好不好。” “好,明净翡,我都答应你。”谢玄濯发觉心口的银莲花越来越灼热,她深知这不是普通的幻境,醒了就可以的。 “这是你的幻境,我应该不受影响,”明净翡刚想施展幻术,解除幻境,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幻术竟然失效了。 明净翡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幻境,也是谢玄濯的梦境。 她们的心都被困在这冷宫里,心里缠着怎么解也解不开的死结。 这是她的结,也是她的劫。前世今生,她们都被困在这一座冷宫里,由爱生恨,由恨生怨。 仿佛另一个她们,在这摩挲素月,心里的恨和怨,仿佛积累了千年万年。 “那个印记与你我都有关,这是针对我们两人的杀招。”谢玄濯秀眉斜飞入鬓,神情竟然意外地轻松愉快起来。 明净翡看着谢玄濯体态轻盈飘逸地端起了那碗莲子羹,仿佛有一丝清香逸出。 “当年这碗里的毒,让你很疼吧。”谢玄濯唇色苍白,憔悴不堪,泼墨般的睫毛轻眨,如同初生的凤蝶,令人心灰又心动,“莲子羹应该就是幻境的结了,打破它,你就可以离开了。” “打破它?”明净翡看着被高高举起的白玉瓷碗,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幻境里一个结只能唤醒一个人,这意味着另一个人将会永远被困在这里,生生世世。 “明净翡,让你失去得太多,我怎么还得上呢?”谢玄濯伸手捏碎了手中的碗,碎片化为一缕缕黑气,撞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打破幻境的结,要送明净翡出去,也因此将长眠于此。 “不要,不要,”明净翡哭着哀求谢玄濯,紧咬的唇出现了几个小血珠,“可我现在想明白了,那些不是你偷走的,你给予我的远比偷走的多。” “你这个傻瓜,每次都这么傻。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走得远远的,”谢玄濯慢慢倒在了地上,想要伸手摸摸少女的金发,却困倦得没了力气。 “我不要听你的,我不走!” “明净翡,”谢玄濯几近透明的手指从怀里拿出了一片红色的叶子,“谢棠不能给你的,我都会给。” 那是一片枫叶。 “骗人,你明明说出了幻境,要把欠我的都还给我。你又骗我,每次都骗我......” 周围景物的颜色在这一瞬间褪去,明净翡感觉五脏六腑都结出了寒冰,痛得她蜷缩痉挛起来。 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木头人,不存在听力和视觉,她的世界全盘黑暗,只有怀中人尚存的暖意轻闪着瑰丽的光。 “哈哈哈,快死了,快死了,你们的皇帝就要驾崩了。”被刀剑围住的宫主看见了这两人身上的异状,嘶哑着大笑。 站在一旁的宁锦紧皱着眉头,看着这人嚣张不已地大笑,脸上的神色接近于狂乱。 “谢玄濯,你醒来,你醒来啊。”从幻境里脱出的明净翡怀抱着谢玄濯,她整个人与心脏一同摇摇欲坠地颤抖着,她拼尽全力将这具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 最后一刻,明净翡突然明白过来,谢玄濯快要死了。这个天命之人,也会死。她胸口血气翻涌,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血和泪混在了一起,她终于明白,谢玄濯提着剑来,从来都没有要杀她。 她是想带自己走。 不管她是落魄无权的皇女,还是天命所归的帝王。她想说的都是“我带你走。” 为什么,为什么,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等明白的时候,又太晚。 这一刻,前世今生的怨恨都尽数消散。明净翡抱着双目紧闭的谢玄濯,哀哭不已,像是某只重伤的小兽呜咽悲怆,声声泣血。 与此同时,她的内心又无比平静,她听见有人在她空洞的心房大声嘶吼着,“这就是你想要的,所爱的人死在面前,都是你自作自受。” 可她已经麻木地无法思考,只能凄惨地、寂寞地、冰冷地抱着怀里的人,仿佛这样她们就能同生,或者共死。 “本来你们俩应该一起困在那里面的,没想到小皇帝这一世竟然会选择让你活下来。”宫主森森然地说道: “你在她心里的地位虽然比不上江山,但比她自己的命倒是重要多了。可惜,她就要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的。” 忽然之间,狂风大作,大殿的门被无形的力道冲开。 明净翡双目充血,嫣红的血像是晶莹的花瓣,星星点点盛放在她绝色倾城却苍白如鬼的面容上。 如泣如诉的低语从女人美丽的唇瓣中吐出,犹如魔音一般混淆神智。 月亮仿佛被她掌控,将月光播撒进了这封闭的屋子,将她们二人笼罩。 看见这如同魔神临世的诡异一幕,宫主脸上的笑容从凝滞到消失,再到惊恐,她浑身颤抖着说: “这是......上古羊皮卷的幻术,明净翡,你想替谢玄濯困死在幻境里。你怎么学会了如此高深的幻术,这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无论宫主再怎样咆哮,也无法阻止上古幻术的施法。 几百侍卫齐齐看着他们的君王,与那名不知是圣女还是妖女的女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两人之前流淌着或许是仇恨、是爱欲,或许是寒冷、是恐惧。 月光照耀在妖女倾国倾城的脸上,这女人美艳得不可方物。一颦一笑,悲喜之间却无人敢直视。 银河星辰璀璨闪耀,清溪流水一去不回。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准备先放前世比较完整的剧情,再走结局的流程
第86章 前世番外1 此时此刻,祸水的骨灰早已深埋在了红枫树下,太元宫内群臣跪服,高呼万岁。而上燮的君王端坐在帝位上,目光空洞地越过重重宫阙,遥望着乌云高坠的天际。 七年就这么过去了,如今上燮海晏河清、民康物阜。谢玄濯心里突然轻松了起来,在毓文殿她召见了重臣定下了太子人选后,终于起驾去了已经封闭七年的冷宫。 紫檀跟在她的身边,面上无悲无喜地看着谢玄濯推开沉重的大门,阳光唤醒了尘埃,它们如流星般飞舞在烈烈日光下,几乎化成灰烬的回忆清晰地回荡在眼前。 无数雪白的绸缎飘荡在寂寂的大殿里,谢玄濯望见金发少女白衣胜雪,周身依旧有着震撼人心的美丽。 然而,那片白衣下一刻化作飞花,倒在自己怀里,鲜红的血丝溢出她苍白的唇角,继而浸透了雪白的衣裙。 雪白与鲜红泾渭分明,红似烈火咆哮着悲哀,白如大雪虚无得仿佛不存在。 少女白到透明的手指用力抓着谢玄濯衣袖上的流云,她仍然笑着,甜美的声音蛊惑人心。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少女甜甜地笑着,“谢棠,你知道吗?” 谢玄濯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徒劳地想要擦净少女身上的血,可是少女毫不在意自己唇边怎么擦不尽的血。 “谢棠,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总梦到......一个人,那个人会带我走,走得很远很远,自由自在的.......带我逃离那个可怕的地方。” “我以为那个人......真的出现了,那颗李子帮我砸到了她.......她就会带我走。” “原来,根本就没有那个人。我......真傻啊,谢棠.......我恨你。” 怀里的人终于没有了任何气息,她苍白的唇被鲜血染得嫣红,笑容明媚,明媚而残忍。 这种绝望的残忍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仿佛随着她的死亡一切都消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玄濯惊醒一般地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梦魇般地呢喃不断,“紫檀,我们......该接皇后回来了。” “皇上,您说的皇后是谁?先皇后已经死了。”紫檀不冷不热的声音在谢玄濯耳边响起,“现在的皇后是宁大将军的女儿,宁锦。” “不是,我们要去接她,朕和她约好了,她说想出去玩儿,玩够了就会回来。” 紫檀:“皇上,先皇后她已经死了。” 谢玄濯摇摇头,脸上的神情镇静地让人害怕,“连你也不相信朕吗?她求朕送她出宫,游历大川,和朕一起骗过了天下人。就连你也被骗了啊。” 紫檀静静地看着谢玄濯在听见“坟”字后惊恐无措的模样,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事实,“先皇后已经死去七年了,虽然您未曾去看过,但她坟旁的枫树自那以后又红了七次。” 这还是紫檀第一次见谢玄濯哭,君王哀哀地哭了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那双冷漠的眼睛里涌出,沾湿了她的衣袍,又滚落在地,溅起了几缕灰尘。 “皇上,已经过去了七年,您为什么偏偏还要记得这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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