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湘云认出了方才送黛玉回来的两个婆子,便知黛玉定是从梨香院回来。 宝玉更觉奇,有心要问,又见湘云正恼着,唯有暗暗记下,再择时间私下里问黛玉。 他笑道:“林妹妹与宝姐姐关系好,莫非还不是好事了不成?大家都是姐妹,越亲热才好呢。” 湘云犹自冷笑,觑着黛玉道:“只怕有些人却不是如此想。” 宝玉没趣起来。 他实是也曾觉察黛玉与宝钗不甚对劲,但他一贯只愿兄弟姐妹和乐亲香,又哪可能将宝钗和黛玉的事挑到明面儿说去? 他亦非不曾与黛玉说过宝钗的好,偏每每提及,就惹黛玉着恼,他渐就不说了,而今见得黛玉和宝钗大有和好之态,他心中欢喜,倒将先前久等黛玉不归的不忿全然忘却。 黛玉本不耐多言,但听得两人往自己身上说,忙笑道:“罢!我也不必你们再来审我,与你们一并说个明白才好。” 湘云抢着道:“你说来听听!” “我原是要代崇玉给兰儿送东西了,偏都走到路上了,才想起包里还有一样东西,却是崇玉要送给薛大哥哥的。只因他这些时日还不知可否要随着爹爹到其他人家拜会,不得空送来,才托我得空拿到梨香院去。我想着我既已出了门,那卷轴又同在包里,倒不如一并到梨香院走一趟。” 黛玉说着,又往门外呶呶嘴:“你们也见得,下着雪呢。到底宝姐姐体贴,担心我寒着了,非要我喝了姜汤再回来,如此方耽误了回来的时间。” 湘云不由点头道:“果是宝姐姐才有这样好的。” 宝玉则笑着探身在黛玉身边细细一嗅,真嗅出些残留在身上的姜辣味。 他倒也想赞同湘云的话,又恐黛玉不高兴,一时倒有些呆了。 湘云只当他是近了黛玉才如此,哼了一声,拿起茶喝了口,重重将茶杯放回桌上。 黛玉红了脸,忙推推宝玉,嗔道:“你做什么呢!不早了,你可不快回你房里去?” 宝玉尚且不肯,咕囔着:“你才回来多久?又要我走?” 黛玉一面将他往外推,一面笑道:“我还要住上几天呢,明日里再玩也无妨。倒是你再不回去,袭人姐姐可不知要如何牵挂啦!”m..coma 宝玉听了,想起袭人柔美娇嗔模样,又念及黛玉体弱,也该早些安歇,方出去了,只不忘让黛玉、湘云早些歇息,明早拜见过贾母后再一块儿淘胭脂膏子。 那头袭人果惦记得很,准备再等些时间,若还不见宝玉回来,就得打发小丫头过来寻的。 宝玉与她说了会子话,袭人便侍候着他睡下了。 黛玉与湘云也在紫鹃、翠缕催促下安歇。 两人一并躺在床上,各盖着一床厚实被子。偏湘云素来不怕冷,屋子里又暖,故而还将半只胳膊搭在被外。 黛玉按郭四喜所授呼吸法呼吸,本已渐生困意,但觉湘云在枕上翻来覆去,间或愤愤地哼出一声,竟还不曾入睡。 她因而笑问:“怎还不曾睡的?莫非真恼我今日到宝姐姐那儿时间长了,既不和你一道去找宝姐姐玩,也不差人回来先与你们说上一声?” “你倒乱多心呢!这有什么?我素日里与你说宝姐姐好,你还不爱理的,今你也能和宝姐姐好,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说着,湘云又哼了哼,“我只恼二哥哥,越大越偏心。” 湘云翻了个身,面朝着黛玉。 只是没有点灯,床上幽暗着,她也看不真黛玉样子,不过知道有人平躺在里侧,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子罢了。 “林姐姐,你说二哥哥现在怎么就偏惦记着你呢!” 黛玉来之前,宝玉和湘云也曾一道儿在贾母身边,起居作息并无两样。 甚至当时两人年纪还更小些,睡卧的房间都没那么多讲究,宝玉和湘云彼时之亲密,较后来的宝玉和黛玉有过之而无不及。 偏后来湘云被接回史家一段时间后,再来贾家,宝玉待她仍是亲厚,但终究比不得当日彼此无间。 尤其黛玉也来了,两人间却是凭空多了个人。任是湘云亦和黛玉要好,有时终会为二哥哥被抢而心中有酸。 只是湘云的酸和黛玉的酸有所不同。 黛玉自宝钗来后,心中泛酸,纵然当时出口暗讽了什么,到底事情仍藏在心上。湘云却是话一出口,无需多时,已尽数不在意。 黛玉也知湘云口直心快,话说了多少,心中却断无同等念头,因此向来不爱与湘云争这等口舌。 她更爱与湘云斗嘴的,不过是湘云往日大说大笑时,着实闹腾了些,偏她素性喜静,才故意与湘云拌嘴,好赢了湘云后,让湘云没了兴致,好赚得片刻清净。 湘云今夜如此辗转,已是头一遭。此间还有黛玉早早将宝玉说走,湘云之不平仍未得道出的缘故。 黛玉略一思索,也就明悟了。 她悄声道:“云儿,有件事,我现只告诉你,你要听说了,也万万不可告诉旁人。” 湘云听她说得郑重,也着了意,同压低声音问:“什么?” “元宵过后,只怕舅舅要带着宝玉到外任职了。” 饶是湘云早有准备,仍差点惊呼出来。 幸得她手撂在被外,而今捂住嘴巴也算方便。 她捂了会儿嘴,好不容易才略定了定心绪,急问:“此事当真?你又从何处知来?二哥哥要跟去了,那可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老太太那边又舍得让二哥哥跟去的?” 她一连串问题问出,问得极快,声音又小,有如无数蚊嗡声在黛玉耳边响起。 黛玉有心打断,偏湘云语速快,丝毫没给她机会。 好不容易湘云问够了,黛玉笑道:“你一下子问了我这么多,可要我先回答哪个呢?” 湘云急得喘了两口气,才问:“老太太真能让二哥哥跟去的?” “我也不晓得。”黛玉轻轻摇摇头,“我只是无意中从我爹和崇玉聊天中得知,我爹有意替二舅舅谋一份外职,要宝玉也跟着去。” “我爹当时说的大意是,既能游览些风光,不必囿于京城之地,看看这山河,也好在途中多结识些读书人,好长经济学问,何乐不为呢。”
第40章 湘云怔了会,才冷笑起来说:“枉二哥哥还独以为你是那个不会与他说经济仕途的人呢!原你也会说这些?” 黛玉懒倦道:“我不过说出实情,哪里有要劝他的意思?我爹所想固然好,偏我仍旧觉得经济仕途一事,绝非宝玉能做的。非逼着他去做,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咱们且看着。” 她如此说,湘云愈发挂心起来,忧道:“真如此的,还不知道二哥哥到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平日里还有老太太护着,若要到外头去,还不知道他要被拘束得怎样。到时候老太太惦记不消说,袭人姐姐那儿也不知道如何牵挂。” 袭人与宝玉的事固然瞒着太太和老太太等人,但在姑娘们间却不是多大秘密。
任是谁都看得出,宝玉待袭人究竟与别个儿有些不同,袭人待宝玉更是妥帖尽心。 虽姑娘们年幼,只隐隐察觉袭人不知何日起,已愈见柔媚,却不知缘故。但荣国府中,尤其是宝玉房里,侍候着的小丫头子们多。 那些小丫头却是听得到宝玉和袭人一些动静的,纵然这些小丫头本身不晓得,大伙儿一块儿说说,自会有懂些的婆子或是大丫头来训她们,教她们不得议论。如此,却也使得她们起初如何不懂,后来也渐渐明白了。毕竟不让她们说的,横竖不过那些事儿罢了。 府中下人间秘密不少,如这等事,却是在他们中藏不住的。 像黛玉身边的紫鹃、湘云身边的翠缕,又本就和袭人相熟,更是知情。她们亦明白,袭人将来多半会成为宝玉房里人。 两人又知自家姑娘与宝玉亲热,自免不得私下里叮嘱姑娘多加注意,因而这事也就瞒不过黛玉、湘云。 然而老太太和太太等人,素日绝不可能只盯着一个丫头看,下人们也不敢把这等事教她们知晓,唯恐她们追究,因此只要她们不曾发现,也就无人主动去说,才得以令袭人和宝玉便宜行事。 且袭人自认是老太太将她许给宝玉的,与宝玉发生什么也不逾矩,其他丫头哪怕心怀妒意,也驳不得袭人乃贾母所给这点。 再者,她们见得宝玉房中大小事务尽归袭人所管,统共不过一个晴雯,亦是贾母赐下,同得宝玉喜爱,素日里才敢与袭人顶两句嘴,但也比不得袭人地位。 三则袭人向日里就说自己不会说话,若有什么要教训人的事,多让晴雯、麝月出头,这些小丫头倒更觉袭人亲厚,更不会将袭人与宝玉之事捅出去了。 到底大家公子早早有了通房,也不算多了不得的事,这些小丫头自己也暗藏如此心思,又如何会禀了太太、老太太,好叫她们约束着宝玉,却连她们晋升的通道都抹去? 至于那些婆子,哪有不与这些丫头沾亲带故的?因此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由着她们胡来了。 黛玉却见惯父亲不重女色,又与崇玉私下聊天时听崇玉说起宝玉这些事时如何不屑,自是对宝玉与丫头们的胡来也多少有些不喜。今闻得湘云说起袭人,她不由冷笑了声。 “你倒关心她呢!” “想当初我和她一道儿在西边暖阁住着时,晚上她陪着我也不知说过多少话儿呢!”仗着夜色遮掩,湘云胆子更壮,脸上起了红霞,仍敢与黛玉说,“林姐姐,我今告诉你了,你可也不许与别人提的。当初我还和袭人姐姐说过,若我将来嫁人,也要把她带去的。” 湘云说着,又忍不住埋怨道:“那会子我俩那般要好。只后来我家去了,老太太把翠缕给了我,却让她跟着二哥哥,我再来时,她倒不像以前待我了。纵是如此,我和她情分也不比旁人,我哪能不关心些的?” 湘云是说者无心,黛玉却是听者有意。 她本年幼,远不到要为婚事筹谋的年纪,但来到贾家后,既知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宝玉已经有了通房,又听闻金玉良姻的说话,宝钗那金要找个有玉的配,哪有不暗中留心的? 且她是个敏感的,贾母虽也不明着与她说什么,但偶尔言语间流露的痕迹,已令她暗怀心事。更别提有个忧心自家姐姐会看上宝玉的崇玉,借着年幼大可以无知为由明着与黛玉说些警醒的话,黛玉还哪有不懂? 因而现知晓湘云和袭人往日说过的话,她倒惦记起了贾母对宝玉婚事的主张。 如王夫人,早已有意相看宝钗可否能为宝玉媳妇,又怎能保证贾母不曾在当初就想过怜惜湘云失了父母、有意借婚事让湘云在自己护荫之下活得无忧些?可喜湘云与宝玉又有意气相投处,未尝不是良配。 诚然,贾母将翠缕给了湘云,而非袭人,其原因只是袭人乃从外面买回来的,将来或许其家人还会来求恩典,将袭人赎回家去。而翠缕却和紫鹃一般,同为贾家家生子,并无这等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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