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长应一板一眼地回答,嗓音着实软绵。 可她的腔调属实古怪,压根不像初生稚儿。 既然看得见,便是有仙骨灵根的。渚幽垂下手,摸索着捏上了长应单薄的肩。 稚儿骨头细嫩,身子十分瘦弱,估摸着和凡间四五岁的小丫头差不太多。 这才刚破壳不久,化形就化成了这么个模样,很是古怪。 这么个东西,也不知身上究竟藏了什么秘密,让龙族那么小心翼翼地存放着,总不会单单是因为好脸面。 长应仰头看着面前的人,面色苍白如纸,唇色也近乎没有,像是病入膏肓一般,俨然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 可渚幽根本看不清这龙的脸,质疑道:“你怎么化的形?” 她本来想问,「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这话听着不大好听,话已经抵在舌根了,转而又改了口。 这龙变作的稚儿果真老成稳重,丁点不见慌张,也对自己化作的人形丝毫不惊奇,平静道:“不知,身子一热,周身骨头似是抽芽一般,忽地便化作了人形。” 想来这也是所有精怪做梦都想实现的,浑身一热,像被浇了水的种子一样,嗖一下就化形了,连努力也无须努力。 渚幽捏紧了长应的肩,隔着那层薄薄的衣料,她也能感受到这龙浑身冻得像是冰块一般,“你还身子一热?我倒是不知你哪儿热了。” 长应也不恼,抬起手摸了一下心口,“心口热……” 渚幽手掌往上一摊,“手给我……” 长应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还挺乖顺。 那柔柔软软的手轻飘飘地撘在了渚幽的掌心里,手凉如冰霜,五指还细嫩得像是一折就会断,就连手腕也是细细一圈。 一缕灵力钻进了长应的手心里,长应挣了一下,微微吸了吸鼻子。 “别吞……”渚幽声音一凛。 长应登时不动了,只是眉心微微皱了起来,看起来不大舒服。 渚幽用灵力仔细探了一圈,发觉这龙确实没有灵力,身上也不带丝毫的龙气,当真像是凡人的小孩。 筋骨还柔弱得很,五脏六腑似乎还带着痼疾,四处皆见溃烂。 故而她连气也喘不顺,身娇又体弱,怎么也不像是龙化成的人。 再细细一探,她登时愣了。 这龙,怎还缺了一魄?若她缺的是魂,也许渚幽都要怀疑这莫非就是魔主转世了,可她缺的不是魂,而是一魄。 “你可知你是从哪来的。”渚幽微微眯起眼,声冷如冰。 长应眼里露出一丝迷茫,“不是你将我带来的?”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渚幽垂目。 长应似乎愣了许久,头微微摇了一下,可惜渚幽看不见她摇头,只听见这龙用微弱却冷淡的声音说:“不知,但你是什么东西,我大抵就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听着像是在骂人,骂别人的时候,还顺道把自己也骂了一遍。 渚幽好笑地捏住了她的下颌,若再用力一些,这稚儿的下颌定要被捏断了。 她与这龙的因果十分奇怪,渊源似乎极深,但她在入魔之前,可从未招惹过什么龙。 这就十分古怪。 长应稚嫩的脸上没有丝毫神情,冷漠得像这漫山的冰雪,却道:“疼……” 渚幽一哂,“知道疼便好。” “为何……”长应软着声问。 渚幽嘴角一提,“病了就该知疼。” “我病了?”长应仍旧不解。 渚幽使了个心眼,面不改色地扯谎道:“病了,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但若是我取一滴心头血与你换,兴许能活得久一些。” 长应听后无甚反应,这时候又像条刚刚破壳的龙了,似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过会才冷淡地「嗯」了一声。 神裔的心头血,那可不是一般东西,两人的心头血若是互换,就像是牵了根线一般,这一世都解不开了。 渚幽垂下了手,饶是她凤凰火附体,仍是被冻得手心有些僵,可她刚把手放下来,手臂忽地就被挽住了。 那冷冰冰的龙傍在她的身侧,像一坨柔软的雪,将她半个身冻得快麻木了,可偏偏傍过来的龙还舒服得长舒了一口气。 渚幽试图把手抽出来,可长应根本不肯撒手,看着虽是体弱多病的面容,可手上力气却不小,将她的手臂搂得紧紧的。 说话像个老东西,可偏偏一举一动又带着点难得的纯真,倒像是失了忆一般。 模样和修为不大相称的仙魔,三界里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些个仙魔,多半是渡劫不成,被天雷打回了年幼的模样,但还真没谁是被天雷打回到蛋里的。 难怪东海君那样护着一颗蛋,这蛋果然不对劲。 “那我们何时治病?”长应轻咳了一声,像是冷着了一般,将渚幽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待回了魔域,我就给你治病。”渚幽说得着实轻松。 长应懵懵懂懂地低低应了一声。 渚幽心想,若不是这条龙在骗她,那便是这龙是真的什么也不懂。 这样生而逆天命的龙,本该天资卓绝才对,怎就缺了一魄,怎么就是个憨傻的呢。 渚幽寻思着撼竹也该回来了,便抽出了手,朝远处走了两步。 不料身侧传来扑通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摔在了雪里。 她看也看不见,只能循着声转头,雪地上隐隐绰绰有个黑影在伏着。 长应摔在雪里,似是想爬起来,可却支不起身,她费劲地爬着,一声也没有吭。 渚幽看着这团影子扑腾了半晌,才慢腾腾地弯腰伸了手。 长应攀住她的手臂,双腿抖个不停,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却连一步也走不动。 “这腿长来是做什么,连路也走不得?”渚幽鄙夷道。 长应哪知道生气,无喜无怒般,只乖巧回答:“无甚力气……” “吃了我这么多灵力,你如今对我说,无甚力气?”渚幽单臂将她拎起,再使些劲,她都能将这小孩儿提至半空了。 在她五指稍松的时候,长应及地的双腿又是一软,似又要倒下去般。 渚幽捏着她的肩,分出一缕灵力去探这龙的灵海,灵海仍是残缺的,里边空荡一片。 长应咳了两声,声音着实糯。 渚幽手臂一伸,将她抱了起来,一边道:“我迟早将你炖了。” 长应没应声,一张嘴闭得死紧。 出去寻避寒之处的撼竹回来之时,再三揉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家尊主抱着的小孩儿,像是天塌了一般,久久没回过神。 长应目不转睛地看着数步外的孔雀妖,半晌才说:“你那卑奴回来了。” 「卑奴」这词就很灵性,即便是魔域,也久久没人这么说过了。 撼竹傻愣愣地杵着,想不通这凡人小孩是从哪冒出来的,胆子似乎还挺大的。 旁人若是看到她家尊主这模样,定然惊得说不得话,长这般昳丽的凡人,着实少之又少。 虽说渚幽已经把魔纹隐去,一头白发也转而成黑,但周身威压不减,让人看一眼便膝盖发软,可这稚儿似十分淡然自若。 渚幽听长应说“卑奴”二字时便微微抬了眉,若她未记错,她和撼竹可从未提及过这词,这龙倒像是从千年前来的。 “这不叫卑奴。”她索性道。 长应竟没反驳,还从善如流地唔了一声,显得格外乖顺。 如絮的雪飘摇落下,打在了她的发上,有的还沾上了她的肩颈。 渚幽不大情愿地抬手一拂而过,那沾在长应身上的雪水登时没了。 撼竹能不惊讶么,这稚儿也不知从哪修来的福分,整个身都要贴到尊主身上去了,这若换作是惊客心,想必已经被倒挂在殿门外。 “怎去了那么久。”渚幽双目无神地朝撼竹看去,只能看见个人形轮廓。 她眸光黯淡,双目似是不能聚神一般,眼底已经没了光,一看便是瞎了。 撼竹又看懵了,她才去了多久,怎一回来,自家尊主就瞎了。 她连忙答道:“找了许久,未看见什么避雪的地方,倒是见着了华承宗。” 她话音一顿,低着声问道:“尊主,你的眼……” 渚幽冷嗤,“你该问她……” 撼竹这才注意到,这稚儿长了一双金瞳,瞳仁似乎还与常人不大一样,乍一看无甚古怪,细看之下才发觉有些像蛇。 不光瞳仁古怪,她那一身黑衣也不像凡间之物,明明是墨色的,可寒风乍过,衣袂被吹得翻飞而起的时候,却又隐隐有金色暗纹一晃而现。 袖口和衣襟上用的都是金丝,裙腰束带也是黑金亮色,腰侧还别了个白玉环佩。 这穿的虽不大惹眼,但细看之下才发觉华贵无比,哪是寻常人穿得起的。 撼竹讪讪问道:“尊主,这小丫头从哪来的。” 渚幽沉思了片刻,总不能说是从她掌心里掉出来的。 撼竹微微眯起眼,确实看不见这稚儿有灵力傍身,但模样长得还挺精致,只是面色太过冷淡了,气色也属实差,不是长命之相。 “从蛋里孵出来的。”渚幽倒也没有说错。 撼竹双目瞪大,讶异道:“长、长应?” 渚幽赞许地微微点头:“不错……” “你养的这奴仆怎连说话都不知尊卑。”长应虽是一副将死之色,可神色却平静非常,似乎连丁点痛楚也感受不到。 撼竹登时闭紧了嘴,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龙一化形就能成这模样,说话还挺气人。 “你不大会教奴仆。”长应嘴里呼出白雾来,面色显得刚苍白了些,虚虚地倚在渚幽身上。 渚幽也不曾想到,这龙说话会是这么一板一眼的,根本不像是会说好话的样子。 她心下一叹,罢了,不管这龙是真傻还是假傻,养大的龙总归还有别的用处。 撼竹仍是心惊肉跳的,刚破壳的妖转眼就能化成这样的人形,多少不大合理,可自家尊主没说什么,她自然也只能憋着。 她硬是将目光从那柔柔弱弱的小丫头身上撕了下来,问道:“尊主,我们该去哪?” “华承宗……”渚幽还是从芥子里将灵石拿了出来。 那刚被拿出来时还晶莹剔透的灵石,转瞬便成了灰扑扑的石块,再一晃眼,便碎成了齑粉,被这大风一吹即散,丁点碎屑也寻不着了。 在借了灵石之力后,渚幽的双目又清明了些,她眨了眨眼,虽说是看得清楚一些了,但依旧像是蒙着雾一般。 这些灵石里的灵力有限,她就算是把芥子里的灵石都用了,也撑不了多久。 眼里的毒雾,确实越来越浓重了,自闭关出来更甚,似乎在随着她境界的增进而渐长。 渚幽抬起手臂,将长应往上托了托,这才看清了这小龙化人的模样,长得果真周正。 只扫了一眼,她便迎着刺骨的寒风腾身而起,踏着云朝华承宗的方向飞去。
飘摇的雪似是残鳞败甲一般,将这荒原衬得贫瘠而冰冷,寒江俱结了冰,高山如覆满了白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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