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竹自知推拒不了,只好应了下来,却慢腾腾地放下了长应的爪,龙爪这玩意,她可不敢乱抓。 长应冷着脸,万没有想要自己的手会被拉开。她连看也不看撼竹一眼,分明是不想与她同行。 “你乖一些,回去给你糖吃。”渚幽不会哄什么小龙,但丹穴山上的凤凰,幼时似乎都喜吃甜一些的零嘴。 长应讨价还价,但脸色沉得不像是还价,倒像是要人命一样,换了张脸后,脸上的戾气更明显了,“不要糖,要别的。” 还瓮声瓮气的,嗓音着实粗。 若非知道这躯壳里的是她的龙,渚幽肯定会将这冷脸撒娇的凡人给弄走。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迫使自己不去注意长应如今的这张脸,慢腾腾开口:“要什么……” 她还真不信,这龙还能「要」出点什么花样来。 “给我一些灵力。”长应凉飕飕开口,又语气干巴巴地补上两个字:“你的……” 撼竹像被人打了一棒槌,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要灵力要得如此坦然自若,且还是向她家尊主要的。 渚幽一哂,浑不在意地答应下来:“允了……” 长应这才缓和了神色,回头对撼竹说:“听早课……” 撼竹虽心觉震撼,可又略微同情起这小龙,到底还是太单纯了些,魔说话哪有什么说到做到的,出尔反尔才是魔。 渚幽甚是满意,唰一下将纸扇给摇开了,到底还是亲手孵出来的龙,属实听话。 被遗弃在院门外的一魔一龙吹着寒风,发丝凌乱地面面相觑着,遍天的雪仍旧下个不停,似乎要下个天荒地老般。 撼竹不敢开口,长应也是个话少的,尤其对着这侍女,更是无话可说。 而穿着华承宗弟子袍的另一人早早飞远了,连一刻也未多待,走得极其干脆。 扶风而行的渚幽回过头时,恰看见那占了男修躯壳的小龙眸光淡漠至极,压根不像稚儿。 华承宗里数座塔直抵云霄,白玉天桥高悬,其上白雪飘摇,朔风如饕餮怒号。 一抹蓝白身影倏然从风雪中穿过,快如疾电。 藏着神化山山门的寒潭在八峰之后,潭面的冰层结了三尺厚,周遭一个人也没有。既然留了护潭的大阵,想必也用不着再留人看守。 那身穿弟子袍的人刚落地,躯壳登时倒在了地上,一抹烈火般的红影从其身上腾了起来,红到近乎成黑,其中那一抹暗色俨然是只长尾华羽的鸟。 丹红的火光忽地凝成了一个人形,待火焰褪去后,身着黑裳的银发大妖站在寒潭边上,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极厚的冰层。 渚幽在想,这禁制究竟要如何破除。 她不敢轻易试探,若是引来天上那群仙,可就得不偿失了。 三主做了什么打算,她暂且还不知道,只是这三魔着实古怪。 尤其是那惊客心,嘴上说着要混进神化山,可她到底会不会进,还不一定。 她定定看了许久,忽然一阵杂乱又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靠近…… 她眼眸微眯,连忙将边上倒着的男修躯壳收了起来,随后身一矮,变作了一株草。 “这神化山的山门真会提早开么,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宗主掌管观天镜,观天镜可是个宝贝,能同天上神仙说话的,神仙道山门会提早开,那自然会提早打开,莫非你还不信神仙?”另一人道。 “可为何此次仅福缘深厚的弟子才能进山,若是进了几个炼气期的弟子,这一遇上些个凶一些的妖兽,不就……不就出不来了么。” “这规矩也不是宗主定的,宗主不过是传了观天镜中仙人的话,你在这担忧又有何用。” 渚幽听得清楚,这观天镜是件仙物,无甚灵力,顶多能传个话,就像是天界的半只耳和半张嘴。 “可福缘深厚的弟子未必窥得到仙途,若是得不了大道,进神化山又有何用?”那问题颇多的人又担忧道。 “有了这机缘,还愁窥不见仙途么,你还想质疑天界给的机缘不成?” 两人在寒潭边上站了许久,也不知在打量什么。 渚幽变作的草太矮了一些,两眼一抬只能看见两人的衣摆,隐隐能看见个下巴,但这两人长什么模样,着实看不清楚。 那两人站了好一阵,一人问:“如何?” “禁制仍旧稳固如初,未被触及,可以回去禀报宗主了。” “宗主还是太担忧了些,回回都怕极了有人潜入,这神仙下的禁制,寻常凡人哪能破得了,也不知他在担忧什么。 不过,我近日倒是听闻宗主得了个什么神器,你可有打听到那神器的消息,是哪位仙人留下的?” “不知,宗主未曾拿出来,不过他今日面色沉沉,也不知是不是那神器出了什么问题。” “若真是神器,宗主何愁破不了境界。” 两人闲谈了一会就走远了,寒潭边上的草倏然消失,转瞬成了个纤细单薄的魔,黑衣白发,发上墨色璎珞簌簌作响,诡而不艳。 渚幽的绸裙拖曳在雪上,走动时裙下那细瘦的踝骨隐隐绰绰的。 她朝寒潭步近了些许,琢磨起这两人的话,心里登时明了,那位宗主面色沉沉,想必是那冒着仙气之物破裂的缘故。 那器物破碎之时,浩瀚灵力震荡开来,比无妄沟的铜铃更甚。 龙吟震耳欲聋,即便是她也会觉得双耳不大舒服,何况是个不过大乘期的凡人修士。 这华承宗的宗主到手的神器没了,一不留神还受了伤,着实可怜。 她不知这器物和神化山有没有关联,但对魔来说,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那东西为何一遇着她就碎了。 寒潭周边静凄凄的,三尺厚的冰面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底下就近更是何景色。 渚幽挥出一道灵力,试探般朝潭面禁制挨近,若是有意外发生,她便立即收手。 潭面的禁制果真厉害,在她那一缕灵力还未触及之时,冰面上便腾起了浓雾般的气劲,冰层上流光一闪而过,那些光亮凝成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只出现了一瞬又隐了下去。 确实是天界布下的阵,她只扫了那些符文一眼便懂了。 这禁制非一人所布,需几人合力,故而想破阵也并不简单。否则以她的修为,不可能进不了这区区一个寒潭。 三尺冰层下,那神化山的山门也不知埋在多深之处。这寒潭虽然不宽,但少少也一亩,若是山门只有狗洞那么大,那找起来还挺麻烦。 这样的山门,被牢牢护在寒冰下,雨淋不着,霜打不到,就连尘埃也进不去一寸,宛如一个硕大的牢笼。 她撤去灵力,俯身蹲下,雾縠般的纱衣垂在冰雪上,像是在上边笼了一层灰烟。 原本垂在身侧那只素白的手朝潭面缓缓靠近,比冰雪还白的指尖缓缓抵在了冰面上。 渚幽收敛了魔气,又压制了灵力,将自己变得与凡人无异。 甚至还屏住了气息,整个人转瞬间胜似死物,她生怕这禁制会因她是魔而被触动。 在指尖抵在了冰面上后,她缓缓将整个掌心也落了下去。 掌心一片冰凉,此番冰面上没有再腾起气劲,也未泛起符文。 可若是不用灵力,她根本划不破这三尺厚的冰,也不能将神识探入。 渚幽收了手,心说罢了,还是得等开山的那日才好一探究竟,只是那时免不了又要遇上惊客心。 问道峰上,百名弟子正盘腿坐在风雪之中,一个个身上皆披着兽毛大氅,就算是寒风入骨也纹丝不动。 长应和撼竹便在这百位弟子之中,且还坐的是前排,一个心神不宁,一个似是睡着了一般。 睡着的是长应,她双眼紧闭着,眼珠子不安分地转着,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坐着端正,远远看着还真像是在用心修炼,可一旁坐着的撼竹却看得清楚,分明是睡了啊。 睡了好,睡了不会闹事。 她自来了这问道峰后,心便提到了嗓子眼,无时无刻不在注意身侧这龙。 在所有人都闭目不动的时候,她时不时便睁一睁眼,偏要亲自看一看才安心。 长应微微晃了一下身,像要被风刮倒了,撼竹看她那模样像是睡沉了,连忙伸出了手臂,心不甘心不愿的将歪了身的龙给拽回来一把。 歪着身的龙又坐直了身,可双眼仍是紧闭着的,就算换了壳子,气息也仍旧虚弱得像是要断气。 周围的师兄弟没多问,这三人回来的时候本就是一身血,这事传得人尽皆知的。 如今气息弱一些也实属应当,总不能过了一夜就活蹦乱跳了。 撼竹心里憋着气,她好好一个魔,怎么沦落到在这地方装作凡人修士听早课了。 她正生着闷气的时候,坐在她身旁的龙又歪了一下身。 原本长应只是慢腾腾的往外倾,这回却是骤然一斜,腰腹猛地一缩,她双颊微微一鼓,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喉咙略微一动,像是将什么咽下去了。 撼竹猛地睁开眼,想也不想就握住了长应的胳膊,心说不会是因为这躯壳本来就受了重伤。 如今伤上加伤,夺舍的龙也被连带着半截身埋进土里了吧。 长应眼皮一掀,刚睁眼那一瞬,眼眸竟如龙目一般,金灿灿的。 将这一幕看在眼底的撼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去捂住那双眼,生怕被旁人看见。 所幸那双金瞳一眨,转而又恢复如常了。正讲着功法的修士顿了一下,侧身朝远处看去,只见旷了早课的弟子正从山道上缓缓走了上来,手里还执着一柄纸扇,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讲早课的修士没说什么,只沉沉叹了一声,早习惯了这弟子不务正业的模样。 来的是渚幽,她走上前按住了长应的肩,不着痕迹地腾出一缕灵力试探了一番,这才察觉,这凡人的躯壳原本就脆弱。 如今更是千疮百孔,分明是扛不住这硬闯的神魂了。 她神色微暗,扬声说道:“师弟身体不适,我带他回去。” 数个盘腿坐着的弟子纷纷抬头,一个个皆毫不意外,这不尊师长的模样可不就是他们师兄么。 长应抬起头,眸光着实冷漠,还顺理成章地抬手握住了渚幽的腕子。 她的掌心更凉了,似是结了一层冰。 渚幽任这龙抓着腕骨,心想再这么下去,这凡人的命可就真保不住了,她是怎么也没料到,长应的神魂竟这般强悍。 她压在长应肩上的手一抬,又将折扇一合,侧过身作势要走。 长应紧跟着站起身,五指怎么也不肯松,若是这里的人少上一些,想必她半个身已经贴上去了。 众弟子呆愣的目光落在两人牵在一处的手上,隐约觉得这不太像话,走就走,怎么还牵上了? 像什么样子。 撼竹跟在两人后边,恨不得直接遁地走了,她入魔这么多年,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卑微。 尤其是被讲课的修士盯着背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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