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边上的长应蓦地转头看她,不单皱眉,还抿起唇,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 渚幽却不以为意,还气定神闲地说:“我只要魔主醒来,这么一魂给谁不是给,他们总归不会害了魔主。再说,过一阵他们还是会来求我的。” 她撘在雕花扶手上的手臂一屈,将下颌撑了起来,“如今就缺最后一魂了。” “尊主可算得出那一魂今在何处?”撼竹小心翼翼问道。 渚幽微微皱起眉,“不能,这最后一缕魂虽是入了轮回,可却不在人间,也不在魔域,不知究竟诞在何处,即便是起了卦,也占不出其所在。” 撼竹瞳仁微颤,缓缓吞咽了一下,眼皮一掀,战战巍巍道:“会不会……诞在天界了?” “不可能……”渚幽摸了摸眼梢,那儿正是凤纹所在,“一个魔轮回成仙?这像话么……” 确实不像话,况且天上神仙又哪容得魔主一魂转世入九天,九天是沾不得污浊的,那魔主身上罪孽深重,福缘甚浅,就算是修个十世八世,也未必成得了仙。 撼竹连忙收敛了眸光,“属下不过是胡猜的,尊主莫要当真。” 她话是这么说,可心里依旧有些担忧,就怕找不着魔主那一魂。 “若我连你这话也能当真,这数百年真是白活了。”渚幽一哂,“不过说来,缺了神魂的仙着实少见,即便是长应,也仅仅是灵魄不齐。” 撼竹一听,不由得朝长应看了一眼,就轻飘飘一眼,不敢多看。 长应坐得笔直,模样又长得乖巧好看,这么一言不发的模样怪像是泥捏的人。 可泥捏的人又怎能变得成龙,又怎会胡乱吼上两声便令人险些命丧黄泉。 “灵魄不齐之人,或是不知喜,或是不知怒,不知哀惧为何,心里或还无爱无欲。”渚幽低垂着眼,缓缓道来。 她稍一停顿,又道:“可这样的人,就算是缺了七魄也能是聪慧的,而神魂不齐却会憨傻痴呆。” 撼竹立即想到她在华承宗里见到的魔主一魂转世,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再一看长应,虽是灵魄不齐,可却狡诈得很,屡屡将她从尊主身侧挤走。 这龙,着实是半点仙的样子都没有,哪有仙是这么小心眼的。 渚幽侧头朝身侧坐着的龙看去,想从长应面上找到些许别扭,可这龙却一脸淡漠,面上丁点别的神情也没有。 她摆摆手说:“撼竹,你到门外去,别让旁人近大殿一步。”
撼竹愣了一瞬,不知自家尊主要做什么。 “去吧,省得长应闹脾气,一会憋不住声,多嚷嚷几下就将你的命给嚷没了。” 渚幽像讽刺一般,她嗓音单薄,那语调一扬,像个钩子一样吊在人心头。 长应双目一抬,立刻朝渚幽看去。她苍白的面色如缟素一般,身子又甚是娇弱,就算是将脾气起来,也凶不到哪里去。 她那瞳仁一缩,圆溜溜的瞳仁倏然又成了根竖线,向来平静的面上竟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问道:“你是不是要同我换心头血了。” 撼竹这才听明白,换心头血? 渚幽颔首,“这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么。” 长应闷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她硬生生将脸咳红了,瘦弱的肩还略微一抖,还挺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尊主,可……”撼竹是不大想让自家尊主冒这个险的,换了心头血,那可就是福祸相倚、死生相系了。 如今这龙究竟什么底细还不清楚,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差池…… 她不敢往坏的想,到底还是不想将这龙当自己人。 渚幽摆摆手,催促道:“去吧……” 撼竹仍站着不动,眉间神情挣扎着,心底竟涌上了一丝荒唐的念头来—— 她不知道渚幽为何执意要换这心头血,但与其同这龙换,还不如同她换。 再说,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定会站出来替死,哪会让心尖上的这大妖受什么委屈。 长应看她欲言又止还一走一顿的,心头忽地一阵烦闷,金瞳中又腾起煞气,一口玉白的牙死死咬着,似要将人嚼碎成烂肉。 可她却又觉得茫然,不知这贪欲是从何处来的。迷惘之下,她手一伸就将柔软的掌心撘在了渚幽的腕骨上。 这只手冰冷非常,像是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所撘之处还是渚幽的命门,渚幽却没有拨开她。 于是长应得寸进尺,五指一收,握住了渚幽的手腕,那腕子细细一圈,她已勉强能圈得住。 将那腕子攥紧后,她忽地觉得合该如此。 合该——就这么将人困在掌中。 自破壳后,她便一直无所欲求,虽知自己本不该是这模样,但究竟要做什么,究竟该是什么样子,她一无所知,无恨也无怨,心里也不知喜悲,可如今这心却似乎腾起了一丝焦灼。 不错,她似乎是得要些什么的。 渚幽见这龙鬼鬼祟祟将手伸过来,小脸上还泛着迷茫,也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干脆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示意不要再靠近了。 长应又被点住了眉心,像是被戳了穴道一般,刹那间从方才那古怪的魔怔中走了出来,转而乖顺了些许。她将冰冷的手一收,端正坐了回去。 门边站着的撼竹仍未走,抿着唇执拗地低着头,心底有些慌乱,“还盼尊主三思。” 渚幽能不知道这孔雀妖在担心什么么,可她如今寻不到那寒眼,找不到驱散眼中毒雾的圣物,已是走投无路了,便只能赌上一赌。 “出去将门守好了。”她道。 撼竹铆足劲抬了眼,深深望了她家尊主一眼,尊主那皎皎银发似缠在了她的心头,让她收不得心。她抿了一下唇,这才打开门欲要出去。 门一开,站在外边的一个身量高大的魔顿时露了脸。 撼竹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瞳仁猛地一抖,立即回头朝渚幽看去。 渚幽见她慌张回头,这才懒懒抬眼,瞅见了门外站着的第一主悬荆。 这悬荆常常来无影去无踪,修为高深莫测,常不在魔域之中,似在外寻什么人什么物一般。 她同这第一主也未碰过几次面,兴许正是如此,同魔域里其他魔相比,她对这第一主还是颇有好感的。 只要这些魔不上赶着寻死,她都能生出些好感。 悬荆身着黑衣,满头黑发未束,被风吹得颇有几分疯意。 偏偏他眉眼生得张扬,看着不像是能沉得住性子的人,看着更像个疯子了。 这样的魔,渚幽见得多了,定是心有执念还不肯解脱的。 只是站在殿门外的这悬荆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龙。 莫非真有什么渊源? 渚幽觉得有些意思,一柄总是在外找东西的剑,另一个是重塑了肉身似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龙,也不知能有什么渊源。 听闻这剑在魔主殒身前就常常在外游荡,先前还嚣张得厉害,见鬼杀鬼,见神杀神,后来才沉稳了些许,不像传闻中那般疯魔了。 偏偏长应目不斜视,一双金瞳转也不转,那冷飕飕的眸光只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一主还有事?”渚幽不咸不淡地问。 悬荆手一抬,指向了长应,“不知这位是何来历。” 渚幽没笑,哄骗着道:“她?我前些日子刚孵化的蛋。怎么,一主觉得不像我么。” 悬荆瞳仁一颤,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欲言又止地看了又看,抬手抱了一下拳,转身就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撼竹才战巍巍地关了殿门,将自己也给关在了外面,心说这蛋的来历是彻底洗不清了。 门一关,长应面上的冷意便又少了几分,看起来分外针对撼竹。 渚幽兴味盎然地看她,方才这龙被悬荆打量的时候,气息似乎骤乱了一瞬。 她倒不担心悬荆会将长应的真身认出来,毕竟这龙虽是顶着一双金目,可那双眼似蛇非蛇,身上又无龙气,怎么也不该被认出是龙。 长应别开眼,目光略微闪躲,冰冷可怖的竖瞳一敛,一双眼又如常任一般。 “怕么?”渚幽站起身,没头没尾地问。 长应摇头,平静道:“不怕……” 渚幽笑了,见她眼中并无抗拒,才将纤细的臂膀一抬。 雾縠袖口顿时垂至肘间,她挥了一下手,大殿中顿时出现了一团灰黑的魔气,就如同那日将龙宫搅得鸡飞狗跳的灰烟一般。 长应站起身,不解地望了过去。 那团灰雾越来越浓郁,如同砚台墨汁倾洒,还将壁灯照出的光都给晕得晦暝昏暗。 这便是魔雾别境,别境里另有一番天地,就如同其余两界的洞天福地。 渚幽朝长应勾了勾手指头,“过来……” 长应也不怕自己被卖了,当即走了过去,边问:“这是要做什么。” 渚幽看她一脸迷蒙,这傻愣愣的模样不像是装的,登时觉得这小丫头又可爱了几分,慢腾腾道:“你不是怕死么,我来救你。” 她说得极其随意,根本不像是要救人的样子。 长应果真连自己被卖了也不知道,不紧不慢地走近那团灰雾,在雾气如爪般朝她脸面扑去时,不焦不急地仰了一下身。 渚幽眼眸一弯,毫不怜惜的将掌心覆在了长应的后脑勺上,将她的头往魔雾里一摁,两人身影顿时消失在大殿中。 再睁眼时,四周冰冷一片,入目皆是洁白,周遭的雪松成林,大雪如瀑,旁边却有一方温热的泉水正徐徐冒着热气。 这地方长应眼熟,看天色阴阴沉沉的,地上有一小块地显得有点儿秃,将底下未全然闭合的裂缝给露了出来。 细细长长一道,蜿蜒着如同黑龙。 这……不就是神化山一角么,怎会在魔雾别境里边? 长应脚步一顿,稚嫩未脱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冰冷的眸子微微转动了一下,“你将神化山挖了。” 渚幽也不瞒她,“只撬了这么一角,若是没有这冰雪,换心头血之时,你怕是会被烫熟。” 长应怎会不知道这魔身上常常滚烫似火,但多少到不了将人烫熟的地步。 “不信?”渚幽睨她。 长应头一点,明明面对着撼竹时煞气盈身,还极其孤傲倨傲,可这会儿却乖得好似羊羔。 渚幽当她是刚破壳时对初见的人有了眷恋。再说,小丫头黏人点儿也没什么不好。 “到雪上坐着,将衣裳脱了。”渚幽盘腿坐在了冰雪上,那缠着魔纹的腿隔着薄薄一层绸裙,紧挨在了雪上,冰雪似有消融的迹象。 她银发及地,似与雪融为一色,明明该是矜贵的九天凤凰,却偏偏魔气缠身,眉眼还透着无辜。 长应直勾勾地盯着盘腿坐在雪地上的魔,一会才慢腾腾地坐到了渚幽身前,勾着自己的衣襟愣愣问道:“为何……要脱衣裳。” “不脱我怎么取你的心头血。”渚幽懒散抬眼,将缠枝纹的外裳褪了大半,肩上和手臂上魔纹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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