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应还真就点了头。 她方颔首,便见周遭的屋舍和行人忽地被抹去,像是将画纸涂白了一般。 接着,城门外覆雪的苍山不见了,天穹上悬着的苍鹰也不见了。 “为何忽然变了?”渚幽随即问道。 长应一板一眼回答,“我压制了修为,此鉴便只认你,如今我将灵力释出,鉴中天地便随我之所想而变幻。” 渚幽皱眉:“先前你压制了修为?” 长应微微颔首,那面无表情的模样,还真的像是雪崖上不可采及的莲。 渚幽登时觉得哪儿不对,沉思了一番,倏然抬眸,“既然如此,那先前我为何会见到神魔交战时的种种?” 她皱着眉,细细打量着长应的神情,不知这龙是不是还在蛋里时被撞坏了脸,仍旧无甚神情,连金瞳也未多转上一转。 长应慢腾腾开口,“刚入镜时,我尚未来得及敛起修为,兴许是如此。” 她面上看起来镇静非常,心却不然,甚至还一个字一个字琢磨着该如何说。 她尚还不想让渚幽知晓,天界要寻的另一位古神……是她。 至少得等她为渚幽取到一些什么,届时再知晓此事,也不会觉得落差太大,也不会有太多的不甘。 转瞬之间,周遭烟火滚滚,千百只异兽齐齐踏来,震得这龟裂的大地又现裂痕。 荒凉芜秽,却并不冷清。 怎么会冷清得起来,仙魔争斗,神器相撞时彩光迸溅,天如披霞衣,大地轰隆哀鸣。 那一支魔军又来了,他们身下所骑的黑马血迹斑斑,森森白骨已露出大半,可却并未倒下,在鞭策下还在奋力往前奔着,身上大片的伤口淌出了血来,那鲜血刚落在地便化作了魔烟。 千年前,竟是这般? 渚幽的心犹被触动,竟砰砰狂跳着,犹如她也身在此战之中。 她心尖上虽淌着的是长应的心头血,可心口滚烫一片,浑身汗毛直立,不由得绷紧了肩颈。 可她并未入战,这战役距今已有四千余年,那时的古神一个个可都厉害得很,同如今天上的值仙相比,似有云泥之别。 那可皆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举一动震天撼地。 古神之间似乎并不相熟,只是这场旷世纷争将他们牵连在一块,令他们连半步也退不得。 她眯起眼,在那支魔兵中找寻魔主的身影。 从远处奔来的魔兵掀起了遍地尘沙,那黄沙如帘幕一般,将他们的面容给遮得模糊不清。 渚幽掀过魔主的棺椁,在里边见到了魔主的肉身,自然也认得他的面容。 可惜,她并未见着魔主,环视一圈,那一支魔兵里无人与魔主相像。 随后她才忽然想起,在古魔族近乎被铲除时,那魔主尚还在襁褓之中,后来魔兵覆灭,这一魔得以苟活,听闻他重归魔域时尚还是稚儿模样,修养了数百年才领兵夺了上禧城。 那时长应还在么,长应是何时泯灭,长应在大战时,又算是个……什么神? 思及此处,她竟觉后背一阵寒凉,颇有种养虎为患的错觉。 长应见她眸光晦暗,似是在思索什么,明知故问,“你来此处,究竟想取什么?” 渚幽轻呵了一声,“见不到,也就不想取了。” “说起来,你可知魔主是如何泯灭的?”她转而问道。 长应说得极其平静,“泯灭于杀神剑下。” 可渚幽并不知晓杀神是谁,听她这么一说,只觉得这杀神应当很是威风,仅一人便将魔主逼至那种境地,竟就能让魔域一蹶不振。 她回头道:“那你呢,你当时在何处?”有未与魔主打过照面。 她着实想找个借口让长应回溯到魔主犹在之时,好取魔主的魂。 长应淡声道:“我当时早已七分灵魄,肉身泯灭。但灵魄犹在,若是回溯至那时,似乎也不是不可,但只得旁观。” “你想看?”她迎上渚幽的目光,直白问道。 渚幽当时取那傻子的魂时,长应便在身侧,而她将法晶带去人间时,长应也跟在一旁。 这龙分明是知道她想找寻魔主余下一魂了,如今还这么问起,难不成真会带她去见见? “若我说想……”渚幽慢腾腾道。 “那便如你所愿。”长应道。
第64章 刹那间, 眼前如蒙墨色幕帘,乍一看,竟是夜色降至。 渚幽立在原地,忽觉如在船上一般, 脚下竟晃荡不停, 垂目才知, 脚下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掀起的海浪好似大张的巨口,要将海中万物皆吞入腹中。 眼前魔兵又现,那数不胜数的魔兵如乘浪而来,在这翻涌的波浪间缓缓探出了头,如同阴兵骤临,气势汹汹,一个个左右张望着,还声嘶力竭地叫喊, 似在寻什么东西。 渚幽侧目细听,可浪潮声轰轰隆隆,好似天崩地裂, 她终究是未能听清。 循着那些魔兵的去向, 她也未能知晓他们究竟在寻什么。 长应忽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被猛提了数十尺, 蓦地顿在了半空中。 悬空而立时, 底下种种越发清晰,那一个个身着黑甲的魔兵似是同这泼墨般的海水融为一体。 他们似无统领, 不见衔尾相随, 反倒形单影只的。 此时玄晖被漫天乌云遮蔽,只依稀能看到一圈黯淡的金边。 刺骨寒风乍起,那呼啸声仿若兽嚎。 狂涛本就起伏不定, 在这烈风骤起时,水势更是腾涌凶猛,一层接一层地翻起又砸下,无休无止。 魔兵被淹至水中,转瞬又腾起身来,只见他们身下那浑身冒着乌黑魔气的马竟踏浪而行,即便是海中淹至它们口鼻,也未仰头嘶叫。 这些魔马本就已是死物,又怎用得着口鼻呼吸。 渚幽悬在空中,身侧术法交织着,刚风相撞时,脚下又掀起一阵滔天浪潮。 是哪一年哪一日,这些魔又是在做什么? 她没想到长应心中当真明澈干净,这浊鉴竟碍不着她半分,未能将她卷入万象混沌界中。 莫非正是如此,长应想回溯到何时,便能回溯到何时。 如此之龙,不愧为九天神尊,若换作是别的什么仙,定也会同她一般被囚于镜中,挣脱不得。 渚幽皱起眉,不信世上当真有人心无杂念,此龙能做到这般,怕是将邪念都压至心底了。 既然福祸相倚,她受魔念所浸染,长应又怎会一尘不染? 渚幽眸光晦暗,朝远处那在海中行进的魔军望去,又想从中找出魔主的身影。 少顷,一位身着黑甲的大魔从海底一跃而起,他头顶着一对弯曲的角,一对眉皆被截断,他之面容渚幽一看便认了出来。 魔主,是他。 那魔周身魔气缭绕着,就连脸庞上也覆满了魔纹,叫人一时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肤色黢黑,唇却是苍白一片,咧唇一笑时,口齿森白。 “出来!”他凛声喊道。 阴森寒凉的魔气滚滚而来,遮天蔽日,似要将这浊世侵蚀占尽。 渚幽双眸骤亮,她虽本无那暴戾之心,入魔多久,鲜少有什么人或物能激得起她的心潮。 可在觉察到这令风云变色的魔气时,她仿若回到了入魔的那日,心底贪嗔痴怨皆被勾起,后背似又隐隐作痛。 然而她并不怒,只觉周身如受涤荡一般,被这弥天魔气给熏染得格外惬意。 她已入魔,能令她神清气爽自然是这遍天魔气,而不是神光。 长应立在一旁,眼中无甚波澜,果真似在旁观一般,不喜也不怒。 她侧头朝渚幽看了一眼,眸光不咸不淡的,慢腾腾又垂首朝底下看去。 渚幽见到魔主之时,心中那固执的念头将她的心越缠越紧,一日达不到这企图,便一日不得舒坦。 她哪还管身边站着个什么神尊,既然长应将她带至此地,就休要怪她。 魔本就不是讲情面的,她起初换心头血本就是想利用这龙,只不过…… 在朝夕相处中,心中多出了那么点儿不舍 海浪中嘶声叫嚷的大魔猛地挥动手中长剑,那剑是渚幽见过的。 先前那被镇魔塔噬得只剩一魂的傻子,他在梦中便是用这剑捅穿了同门的胸膛。 那剑也是乌黑一片,其上魔气腾腾。 然而不论魔主如何叫喊,海上除了这一群魔兵与他,便再无旁人。 魔主怒极,剑尖所指之处,水花迸溅开来,这若是平地,定已被炸出成百上千个填不起的深坑。 海水被掀起后,又簌簌朝他们兜头落下,魔主周身本已湿透,故而毫不在意。 渚幽尚不敢贸然出手,可她周身如沸,就连气息也灼热了几分,实在是等不及了。 一等便会错失,这一错失也不知何时才能遇上。 她正欲倾身而下,却见天穹上乌云如被拨开,玄晖神光斜斜洒落海面。 这原本黢黑一片的海登时被照得波光粼粼,如万千鱼鳞覆于海上。 神光落下的那一瞬,她不得不眯起了双眼,烦闷爬满了心头。 浓云之间,那神光蓦地化作了成千上万的绳索,朝群魔身上缠了过去。 渚幽忽地被那一线明光绊住了脚,她皱起眉头,本狂喜的心登时冷却了大半。 这神光分明是觅着魔气来的,而她身陷此境,自然也未能幸免。 长应怔了一瞬,冷着脸将渚幽身上的神光拨开。她见渚幽作势要跃下,连忙将细长的五指摁在了她单薄的肩上,冷声道:“回溯之后,在此境中所受之创皆非虚幻,即便是毫发之伤也会痛如割魂裂骨,莫要冲动!” “我不曾冲动。”渚幽回过头,状似冷静了下来,可一颗心仍在躁动着。 长应皱起眉,她怎会不知渚幽想取什么,她只是没想到,渚幽身上的魔念竟已这般牢固执着。 她心知渚幽本该不是如此,只是因旁人从中作难,而让堕入了魔域。 从入浊鉴后,她未多插手阻拦,是因觉得渚幽既然是古神转世。 即便是再不愿归天,再如此心怀憎恶,也定不该因私念而枉顾三界。 可她似乎想错了,渚幽当真想让魔主醒来,此魔一醒,凡间便如修罗地狱,再如千年前那般,被恶鬼与魔族侵袭,当真成了凡人削魂炼骨之地。 如此一来,渚幽也必定挣脱不得这苦恶,定断不去这罪孽和因果。 长应觉得,她得想个办法,让渚幽提早苏醒,再不必与这魔主有任何牵连。 然而古神若复苏,必定会经灵魄不齐之劫,她并不……并不愿看到渚幽再被苦痛折磨。 渚幽侧头看她,不紧不慢道:“你带我来此地,当真不知道我想取什么?” “我知……”长应已不再装糊涂。 “那为何要阻我。”渚幽微哂,抬起一根手指点在了长应的手臂上,想将这龙的手缓缓推开。 她那手指已经泛白,长应却岿然不动。 长应面色冷淡,“你若贸然下去,必定会被卷入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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