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幽侧过头,朝底下那征战的兵马看去,慢腾腾地揶揄道:“那你……就不会助我么。” 她说得极轻,听着甚是渺远,却又像是在引诱人心一般。 既然是魔,那自然是会迷惑人心的。只是她向来不屑于此,尤其是在见到长应之后,更是不愿如此劝诱,可这龙偏偏黏了上来。 不是她有错,是这龙不肯走。 渚幽已不想管顾太多,即便是自己的性命,也未在考量之中。她只想取到魔主一魂,她必须取到魔主一魂。 长应按在她肩头的手微微施力,又捏紧了点儿。她一双金目已成竖瞳,“你想让我助你?” 渚幽并不奢盼这龙能说一个「好」字,如今她们境界悬殊,这龙不直接将她逮回天界已是万幸。 她并未说话,就如同那时被架在了斩仙台上,不论处刑人如何发问,她都不动声色。 不点头,也不吭声,似是在与之僵持。 长应皱起眉,缓缓将捏在她肩上的手松开了,淡声道:“我不会助你。” 她不会将渚幽推入孽障缠身的境地,也不会让人间成凡人被削魂炼骨的修罗地狱。 渚幽并无半分怅惘,这龙不帮,恰是情理之中。她垂下眼,唇角微微扬起了点儿,“我料是如此。” “我也不会阻你。”长应忽地又道。 渚幽皱起眉,猛地掀起了眼,似在确认长应这话有几分真假一般。“当真?”她一字一顿,几乎咬碎了一口皓齿。 长应面无表情,冷漠得……像与漫天迸溅的灵力火光,同这底下的喧嚣格格不入。 她默认了…… 渚幽登时又朝那支魔军看去,明明已如她所愿,却很是不安。 玄黑阴冷的海水上,魔主早将缠缚过来的神光给拧断了,他劈出了数道剑风,那将他手下魔兵捆住的绳索也全数断裂。 魔军继而又开始翻涛掀浪般的找着,几乎要将这面海给翻了过来。 魔主将魔剑一举,登时天穹密布的鸦云中白电交织,宛若蛛网一般。 唰啦一声响,电闪雷鸣。 那数道白电齐齐落下,汇入了他手中之剑,那柄剑登时明亮一片,剑身上缭绕的魔气也被映照得一清二楚。 魔烟腾起时,恰似一张张迥然不同的脸正欲撞破牢笼。 那一张张脸分明是凡人的魂魄,他将凡人之魂囚入了魔气之中,让他们永生入不得轮回,只得历经魂飞魄散之苦。 渚幽回头又睨了长应一眼,未着急动身,生怕这龙出尔反尔。 只见翻腾的墨色海水中,忽有一样器物凌起,小小一枚,恰似一颗金珠。
那金珠并不圆润,反而形似水珠,在腾起之时,金芒遍身,其中神光环绕,耀眼灼目。 这是何物? 渚幽只知魔主千年前殒身是因仙界,又从长应口中得知,是杀神所为,可杀神到底是谁,她不得而知。 这金珠极其熟悉,其上仙气袅袅,好似……好似在哪儿见过。 渚幽却心知,这并不是她的东西,她也不可能有东西落在千年之前。 在金珠自水下腾起后,魔主面上浮现猖狂笑意,似是寻到了难得一遇的敌手,一身魔气彻底释出,未再有半分克制。 汹涌澎湃的魔气自他身上迸溅开来,就连跟在他身侧的魔兵,也被撞得人仰马翻。 本就翻腾上涌的海水更是被捣得不成样子,水下龙宫应当已连屋瓦都寻不着了。 魔主正欲朝那金珠掠去之时,数道水柱冲天而起,直抵天穹,硬是将这遍天的魔云和魔气捅出了数个窟窿! 那数不胜数的水柱冲天而上时,好似天上有龙吸水,那偌大一根水柱,非寻常兵戟能斩断的。 金珠浮在半空,将这一片海域照了个半明,其四周尽是通天水柱,让魔主忽地顿身,不敢妄自入内。 魔主只消一招手,那天穹遍布的魔气皆朝那水柱卷去,陡然间,如同数只异兽在缠斗一般。 金珠中陡然传出龙吟,那龙吟震耳欲聋,骇人灵力朝八方迅猛铺开。 渚幽抬手捂住了一只耳,听见这龙吟时眼鼻皆是一热,险些淌出血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她分明是见过的。百年前在淞灵城时,她两次遇到那诡谲至极的器物,可不都被这龙吟给嚎得双耳嗡嗡作响么。 她猝然回头,朝边上那神色不变的长应看去,眸光落在了其额间。 那金珠分明就是长应额饰啊,只是与海上悬着的那一颗相比,长应额上的竟要黯淡几分,似是失了光泽。 渚幽怔了许久,她知晓长应是重塑肉身归来的,也知晓其如今身为天界神尊,却并未想过…… 这神尊,竟是让魔主泯灭于世的那一位。 当真是她吗? 底下魔军怵怵,离得近的那些转瞬便化作了白骨,一瞬便被翻涌的海水侵吞得没了影。 有魔喊道:“此乃杀神之魄!” “杀神殒身前七分灵魄,此为其中之一!” “魔主只消将这金珠捏碎,世上便无神能敌!” 底下喧喧嚷嚷,渚幽听得一清二楚。 杀神,长应竟是杀神。 可长应却不为所动,似乎群魔所提及的并不是她,她微微转头,只道:“我并非有意瞒你。” 渚幽微微颔首,此刻竟如此镇定,“是啊,你本可以将我视作蝼蚁,捏死在掌中。” “我并未如此想过,我此番离开天宫,本只是为了见你。”长应淡声道。 渚幽嗤了一声,“那这百年里,你为何不来寻我?” 长应皱眉,明明心里闷得慌,可偏偏面上浮不上丁点苦楚,她大抵是冷漠惯了。 即便是辩驳,也不懂得要如此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我这百年皆在闭关,你我福祸相倚,我唯有尽快突破境界,你才得以早日……” 长应话音一顿,得以什么。 得以早日醒觉,重归大道极峰么。 她想让渚幽早日能同她并肩而立,却又不想让那些仙又追随于她。 渚幽神情复杂地睨了长应一眼,她向来不觉这龙的心肠是热的,可偏偏这龙不单开了寒眼,令她取到了灵草,还将她带到了这千年之前。 当真是为她好么? 她入魔多年,早不信人心有善,即便是当时在神化山中,那芝英仙未对她痛下杀手,她也仅是觉得那芝英仙愚不可及。 海上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一颗金珠骤然一亮,倏然撤去了周遭水柱。 那原本正和水柱缠斗的魔气随即朝其掠去,宛如千百只鬼爪。 魔主也随其飞掠过去,剑尖一旋,登时一道乌黑魔气朝金珠砍了过去。 然金珠并未受其波及,那一魄自金珠上腾起,蓦地化作了玄龙。 此龙的模样和长应的龙身一模一样,渚幽曾也是将其捏在手里把玩的,又怎会不知道。 只见那玄龙吐出了一口龙气,明明只是杀神一魄,可那龙气却转瞬化作了剑雨,朝魔主头脸飞袭而去。 密密匝匝的剑晶莹透亮,分明是裹了一层坚冰,每一柄皆是寒气逼人。 魔主将手中魔剑一旋,万千银剑登时被反卷回玄龙那侧。 玄龙巨口一张,将那龙气所化出的冰剑吞入口中,再度长吟时,只那么一声,便令魔主双足被冰霜冻在了海上,动弹不得。 一龙一魔斗得天昏地暗,久久未歇。 渚幽未曾想过,让魔主泯灭于世的竟仅是杀神一魂,那混沌初开之时,古魔主究竟有怎么样的能耐,才能逼得杀神泯灭,还七分了灵魄。 她知晓九天神尊的境界并不会低到哪里去,如今才明白,她终还是将其看低了。 长应果真未再阻拦,站在边上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看着哪像是什么杀伐果断的杀神,反倒像是一尊佛。 在天穹乌云被水柱捅破后,玄晖之光终于洒了下来,日夜也终于清晰。 玄晖东起西落,这片海自然也随之明暗更替。 忽地,魔主摇摇欲坠,咳出了一口血来。 渚幽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扯开了长应撘在她肩上的手,骤然飞身而下,翻指间朱红灵力轰隆一声击在了魔主的头颅上。 她五指一攥,猛地擒住了魔主的一缕魂,狠狠将其拔离了肉身。 玄龙此时张开巨口,正要将魔主吞入口中,在见到其身侧所悬着的身影时,竟遽然一顿! 魔主双目圆瞪,他只是失了一魂,却还未死。他猛地用魔剑捅穿了玄龙的头颅,终是支撑不住,一口魔血喷向了玄龙颅顶。 那魔血渗进了玄龙的鳞片之中,它仰头嚎叫着,用巨爪将这魔撕了个粉碎。 渚幽踏风而起,手里明明已经攥住了那一缕魂,心口喉头却凉得像是结了冰。 本面无表情悬在半空的长应面色骤变,明明是千年前那一魄被伤及,却像是伤在了她身上一般。 她周身一颤,将牙关紧咬着,硬是连丁点痛吟也未吐出。
第65章 痛…… 长应痛得险些就在此处幻出原形, 五指紧紧地抓入了发中,一双冷淡地金目忍痛半敛着。 只见魔主在玄龙的爪下被撕成了一滩肉泥,然而他的一颗心脏仍在扑通狂跳着,被乌黑的魔气托起, 悬在了这苍茫大海上。 他那残破不堪的肉身四分五裂, 碎肉如泥般沉入了海中, 被海水一淹便不知漂到哪儿去了。 他原本就满身孽障,即便是死也不得全尸,这便是因果报应。 然而渚幽却觉得不对劲,若是魔主的肉身就这么在此处变得七零八碎,那她如何还能在问心岩的棺椁里看见那一具肉身? 不,魔主还未死。 她如今才知晓,且确信浊鉴中种种与镜外相系,唯独不信这一缕魂也许……注定带不出去, 她偏要试一试。 玄龙被刺中了头颅后,在半空中挣扎不休,痛吟掀得波涛又起。 而魔主那颗扑通狂跳的心却在此时飞快地覆上了一层软肉, 如同虫蚁撘巢一般, 那些碎肉从海中缓缓腾起,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将他的身形又拼凑了出来! 那些血肉和碎骨缓缓黏连在一起, 汇成了头颅、脊柱和四肢。 渚幽手里那一缕魂挣动起来,但她紧紧攥着未肯松手。她连忙朝周遭望去, 却不见魔主余下的那两魂。 而长应仍在忍痛, 周身颤抖不已,掐在头皮上的五指已然泛白。 金珠里有她一魄,那一魄被伤及, 她也不能幸免。 在灵魄化身被捅穿了头颅的时候,她也头痛欲裂,胜似颅顶当真被捅穿了一般。 长应心道,原来如此,因果便是在此结下,难怪…… 难怪她久久未想通,她的识海中为何会有魔血,为何会记不起前尘往事,原来竟是因这浊鉴。 事到如今,已分不明究竟是何事在先,何事在后,犹如人之轮回,因果报应也不过如此。 她将渚幽带入浊鉴,又将她领到了千年之前,没想到竟结下了如此恶果。 她忽地陷入迷惘,如此一来,她该怨渚幽么,还是该怨自己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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