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祁京大殷皇宫未央宫
“所以，一直赖在穆家不走的高家小丫头最后还是自己回去了？”
延和帝躺在美人榻上，身后站着一个太医正为他慢慢地揉着太阳穴，他自己则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平淡地对着下首跪着的李德说话。
李德头低得都快要埋进地砖里头了，战战兢兢地道：“是，太上皇。高大人今日拜谒陛下之后，就顺路接了高小姐回去了。据说……是高小姐自愿的。”
延和帝轻笑一声，动了动腰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却把他后面的太医吓得不轻，小臂都微微颤抖，生怕行差踏错一步惹怒了这个太上皇，自己的小命就不报了！
其实当他们太医的都活得挺艰难的，尤其是摊上延和帝这个主子，从当今陛下诞生第一天就叫着吼着要太医院陪葬！也是他们小心伺候着，不然太医院都不够填坑的了！
只听太上皇的声音中带了几分赞叹，更多的是不屑：
“穆家懂事的，看来只有穆以宁一个了。”他点了点头，冷笑一声，“不错，朕十分欢喜。”
李德根本不敢出声。
穆家现在，被延和帝逼成这副模样，想不懂事都难了。
穆国公和穆以晨接连逝世，穆以轩远在万里，穆家眼下只剩下一个身患残疾的穆以宁并上一个大话都还说不清楚的穆初尧，指望女儿身的穆以安传递香火，更是痴人说梦！穆家元气大伤，即便是当今陛下小心呵护着，也是先明哲保身为妙吧！
李德不信穆以宁作为个穆家人居然会真的愿意向朝廷低头，但却一点儿证据也拿不出来。更何况，穆以宁是真的硬生生拒绝了高家的小姐！
当时穆高两家缔结婚约的时候，延和帝就已经十分愤怒了，只奈何婚书是戚含章亲手写就，也不好的就这么直接撕了。那干脆就让穆以宁这辈子娶不到就好了。延和帝如是想到。
穆家百年武将世家，高家历代文臣雅士，这两家的结合，别说是京中寻常权贵不愿意看到，就连皇家都恨不得这俩家相看即红眼，天天撕得你死我活都没关系，可就别那么相亲相爱啊！
高家能掌门的大公子成天跟着穆家二少爷厮混，穆家三公子又跟高家能成婚的姑娘缔结了婚约。
谁看了都不是十分顺眼！
如今穆家已经衰落，靠着一个穆以安也只是摇摇欲坠罢了。
延和帝这一招，既要了穆家的咽喉，又扣住了高家的命门。
此刻，太上皇只不过轻笑一声：“高羽琛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多年拖着不成亲，终究不是个样子。他同穆家老二的事情……嘿！朕也明白，可终究不是个正统！”
谁都不敢回话，只听着双鬓斑白的老皇帝慢慢道：
“没想到，朕还要为儿女们的婚事操碎了心。”
李德牙根都在颤抖，勉强应道：“陛下仁厚！”
延和帝挥了挥手，让太医下去，自己从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揉了揉酸涩的腰椎，道：“朕总是觉得，皇宫冷清了些，得要些孩子们，才能添点烟火气！”
“陛下的意思是……”
延和帝笑了，低低的笑声从他的胸骨中缓缓扩散开来，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仿佛无数厉鬼嘶吼哀鸣：
“对了，穆瀚送过来的回风谷军报，朕没记错的话，只经了两个人的手，是吧？”
“……”
“一个是穆以宁，一个，是高羽琛吧！”
延和帝又笑了起来。
谨慎揣度多年圣意如李德，此刻也完全被延和帝左一个右一个、毫无逻辑毫无关联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这个高高在上的太上皇想做什么！但熟悉的刻骨凉意又从他的脊背爬上了头顶。
不管怎么样，如今的皇帝开口，就已经是嚼着千万家破人亡的鲜血了……
第82章
楼关
“快快快！又下来了一批人！”
“完了没？我方才听见鸣金收兵了！”
“完了，完了！别说这些了！快帮忙啊！”
“来了！”
楼关高大城墙背后的军营之中，无数士兵来回奔波，抬运着一床又一床担架上的伤员快速冲到军医所喝大锅药。军医所早已经是血腥味夹在这药腥味，气味冲得人头昏脑胀，阵阵作呕。
这是最后一批伤员了，索性这一场小仗没能要多少人的姓名，伤残的也很少，大多都只是小病小痛，此刻被军医干脆利落地包扎一番之后都能袒露着胸膛开始唠嗑。
一人面红耳赤，激动地跳了起来，将他手上端着的药颠撒了一大半，却还是掩抑不住内心的振奋：“我跟你们说！方才、就方才，大帅一枪就这么‘刷’地划过去，那蛮子半张脸都开花了！”
他周围也为了一圈人兴致勃勃地听故事，讲故事那人非常得意，毕竟被大帅救了性命的人还挺不少的，他仗着新鲜出炉，也是博得一众热泪掌声：“那寒光乍现！我只依稀记得惊马高高抬起前蹄！大帅背光立于马背之上、长发飘逸！”
“好啊！”
“大帅！大帅威武！”
陆骁掀开军医所营帐的帘子走进来就正好听到了这话，不由地又退了半步回去，见外面乌云密布，觉得可能要春潮带雨晚来急，并未有天光乍现，反倒一片阴翳，很是好奇那“背光”从何谈起。更何况，大帅本人也已经是灰头土脸小半个月了，哪里还有什么长发飘逸？！
想到大帅，他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熟门熟路地走到杨军医的面前，喊道：“杨叔！”
杨军医正一边看着小伙子们手舞足蹈地讲故事，一边分了半神捣鼓自己的药包，见到陆骁来了也就抬了抬下巴，道：“哟，看来是真的打完了！”
陆骁笑了笑：“来拿药。”
杨军医颔首，将手上的这包药快速打包好，又抬头看了一眼药柜上头贴着的草纸，道：“嘿！陆副将你今儿个的药能停了！”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上的药包，笑道：“看来这包药与你无缘了哈！”
陆骁微愣，随即才反应过来。
杨军医道：“昨儿个我看你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药今天就停了吧。以后看来大帅从城楼上下来之后，再也不用天天催你来吃药！”他拍了拍陆骁的肩膀，啧啧道：“没想到咱们威风凛凛的陆副将居然怕苦？！啊哈哈哈哈！”
陆骁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他那日救下穆以晨之后也是受了不轻的伤，用穆以晨一样昏昏沉沉地也有小半个月。
天意弄人，他挺了下来，穆以晨……没能熬过去。
陆骁醒来得知穆以晨过世的消息之后，几度想要跟随穆以晨而去，好几次差点儿都拦不住了！直到最后是穆以安亲自过来，把他架在脖子上的刀取了下来。
陆骁在穆以安面前大哭出声，在她身前不知道磕了多少次头谢罪。气得穆以安也跟着他一起跪着，揪着领子将陆骁拉了起来，吼他，才将他吼清醒了。
穆以晨出事，陆骁自觉有愧，愧于小姐的嘱托。
穆以安却根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一咬牙，抱着陆骁的脖子，咬住嘴唇，吞下喉头的腥涩，不再提及一句穆以晨的死亡。
仿佛这样掩耳盗铃的逃避，她的大哥就能跟她一起回家。
陆骁不由自主又想起了穆以安，思绪万千。直到杨军医喊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悄悄附耳对杨军医道：“此次过来，其实还是跟你拿点金创药什么吧！一会儿你别作声，悄悄去一趟帅帐去。”
杨军医的声音也低了下来，皱眉道：“又受伤了？”
陆骁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好歹是姑娘家，很多事情不大方便，自个儿脸皮也薄，觉得说自己受伤丢脸，说什么都不愿意过来。还要劳烦你跑一趟。”
杨军医摆摆手，道：“本就是该跑的，大帅情况特殊。如今军中、甚至整个大殷，除了倚仗陛下也就只能倚仗她了。”他深深叹息一声，道：“泱泱大殷，竟然让两个姑娘出来抗天下，也不知是讥讽还是胡闹了。”
陆骁眼神深邃：“可这两姑娘，才是大殷真正的希望啊……”
“是啊……”杨军医深吸一口气，终于整理完自己手头上的东西，拿上了药箱，道：“走吧，我跟你去帅帐！”
第83章
杨军医与陆骁二人并肩走着，还没到帅帐门口就已经看见钱方进来回踱步，脸上一片黑里透红，头顶冒着冷汗，攥着拳头是抬起来也不是、放下去也不是，十分古怪。
二人脸色微变，赶忙上前问道：“老钱？！怎么了？大帅出事了？！”
钱方进面露难色，凑过去低声道：“还记得之前陛下来的亲笔信吗？”
杨军医想了想，的确，两日之前据说确实有一封女皇陛下的亲笔信送过来，信封还挺厚的。只因着当时大帅还在城墙上指挥，没有立刻亲自去看，让他们这群人先围观了遍。
钱方进急得跺脚：“就是那封信惹得大帅发脾气啊！”
“你又乱讲！你还不长记性啊！！！”
几人头贴着头正悄声说得热闹，哪知道帅帐里面瞬间就摔了一本空白的奏折本出来，不偏不倚地就砸在了钱方进的脚边，吓得他像猴子一样地直接窜上了陆骁的身子，一边无声地张大嘴尖叫着，一边把自己的双腿死死地缠在了陆骁的腰间。
陆骁：“……”
只奈何他这辈子尚未遇到如此热情似火的人，更奈何先遇上的是个大男人！
杨军医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嘿嘿笑道：“这哪儿像受伤了啊！看、多么气势逼人！”
陆骁把缠在自己身上的钱方进扒了下来，无奈地问道：“老钱、你又说了什么？！能把大帅气成这样？！”
钱方进委屈地睁大眼，撒娇一样地戳着自己的两根食指，嘟囔道：“我……我就给陛下回了封信嘛……把、把大帅的近况告知她……”
帅帐内怒不可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直接把钱方进吓得脚底抹油就跑了：“说就说！你至于把我形容得命不久矣吗？！啊！”
陆骁：“……”
杨军医：“……真不吉利。”
里面的声音气得直喘粗气，半晌之后才渐渐平复了心情，喊道：“你俩进来吧！”
得了准许，二人才进了帅帐。果不其然就看见穆以安披了一身轻甲，坐在书案后头叼着一杆笔，眉头紧锁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空白奏章，想着怎么跟皇帝报备讨饶。
杨军医脸色当先变了，立刻一巴掌呼在了穆以安脑袋上，学她吼钱方进地样子吼她：“说了多少次了！你自己包扎完了我得看过之后再穿轻甲！你不长记性啊！”
杨军医是从淮水东营逃出来的，算是如今这世间为数不多看着穆以安长大的军中人了。自小穆以安也跟他学了不少基本的医理，多少知道些处理伤口和急救的办法。碍于军中目前就只有她一个姑娘家，虽然有些暧昧的传闻，但也正经没出阁。所以小伤的包扎基本上都是她独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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