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闭了闭眼睛,然后猛然睁开,她低声道:“龙气之事瞒不住就不要瞒了,我去救人。” 说完,上官婉儿从祭坛上往下跑,乌云堆叠的背景下,她淡绿色的背影那么渺小又那么坚韧,像是希望。 明崇俨捏着手指,抬头看着山壁,一滴冰冷的雨水掉落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从祭坛的另一边跳下,往自己的府邸跑去。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间,其他人都已经作鸟兽散了,只有那群山匪还站在原地。 上官婉儿顶着大雨下了祭坛,山匪们呼啦一下围上来,他们的神情焦急但还算镇定,没有乱糟糟的问题,赵谦从人群里走出来,他端着袖子,眼神锐利。他没问废话,开口就是:“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上官婉儿抬头,无论现在心头堆积了多少怒火,她脸上的神色都相当平静,只是凛冽的声音泄露了她的愤怒:“救人!” 赵谦回头看向何书生,书生收到暗示,慢慢闭上眼睛,一张西山地图在他眼前缓缓展开,其中各个村落、城镇的所在之处在地图上一一闪耀着微弱的光芒……他骤然睁开眼睛,指着一队山匪道:“你们去傅家村,沿途会经过桃花镇,你们大概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快去!” 他又如此般指示了其他几队人,然后对赵谦道:“刘家村离水最近,恐怕来不及了。” “我看过地图。”倾盆大雨下,上官婉儿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大声道,“也记得刘家村在哪,我现在就去!” 何书生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你只有一炷香时间。” 上官婉儿点头,雨水砸在身上生疼,但她连脚步都没停一下,冲着刘家村方向往山下跑,她跑出去不远,就被一个人抓住了,上官婉儿咬牙想骂人时,发现抓住她的是赵渊,他二话没说把她往背上一甩。 身边赵谦慢悠悠道:“靠你一个女儿家去救人,我们都不要脸了?” “那把我放下吧,”上官婉儿道,“这样会影响到你们吧?” 赵渊垫脚一跃而起,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已经跑出去至少十米远,上官婉儿根本不敢睁开眼睛,雨水打得密集,她明白如果靠她自己在短时间之内到达刘家村几乎是痴人说梦,既然赵谦愿意帮忙,她就在需要指方向时说话,其他时候尽己所能不在路上添麻烦。 “快到了!”上官婉儿伏在赵渊背上数着时间,看到刘家村的标识时大声叫道,“还有一盏茶时间!” 赵谦和赵渊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把上官婉儿放在旁边,低声嘱咐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们把人带来了,大家就一起往上走!” 上官婉儿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去了也是给别人添麻烦,于是点了点头:“好,你们小心,半盏茶时间内能救就救,救不了也先回来!” 赵谦笑着,抬手揉了一把上官婉儿的脑袋,转身和赵渊一块儿往村里跑去,她看着他们的背影,右眼皮突然开始轻微抽搐了起来,她慢慢抬手按住了眼皮,心里默默祈祷着这一场浩劫能够平安度过。 时间在这种焦急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上官婉儿全身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她抖着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为其他两位队友估计着时间。 就在这种难熬的等待中,上官婉儿终于看到了赵谦他们的身影,他们抱着几个孩子飞快地往这边跑,身后跟着一群村民。 上官婉儿松了一口气,她大声呼喊着:“往西边!那里有一座比较高的山坡,还有时间!往上跑!” 她转身在前面跑,其他人在后面跟着她,上官婉儿几乎是闭着眼睛往上跑,几次差点被树根绊倒,她都神奇般的稳住了身子。 快跑!快跑!上山!上官婉儿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一切事物在她眼里都好像被揉碎了,她看不清道路,最后只能凭着自己本能的方向感往上跑。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河水冲垮城镇的声音,摧枯拉朽,坚不可摧,它一路高歌猛进,迫不及待要收割生命。 也许已经有人被卷进了这漫漫洪涛之中,也许他们的努力根本算不了什么……上官婉儿咬牙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 再坚持一下,她跑到一个位置时停住了,她的右手边有一个山洞,缓缓舒了一口气,她回头看向众人:“大家可以暂时在山洞中歇脚。” 上官婉儿回头看过去的时候,瞳孔骤缩——在挤挤攘攘的众人之中,一个女人摔在地上,但他身后的人根本停不下脚步,几只脚从她的背脊和手臂上踏过去。 上官婉儿下意识往那个女人那里跑,大声让其他人慢一点,想要把她拉起来,但没有人听到她微弱的声音,混乱之中,一个人推了她一把。 她感觉自己一脚踏空,整个人摔下了山脊,向着滚滚江水而去。 原本耳畔那模糊的水声,眼前被雨幕遮住的残酷画面,在她掉下去的一刹那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看见咬着众人脚跟的浑浊河水,听见了妇孺嚎啕的哭声,闻到了河水里潮湿的腥味,她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灵敏的感知力。 我要死了吗?上官婉儿茫然地回头,想要看向家的方向。
第16章 要快!快!明崇俨下了山,几乎是疯了一般跑到了拴马的棚子里。 但马棚里连一匹马也没有,他望着空空荡荡的马棚和里面漂在水面上的草料,似哭似笑地哭号了一声,一拳打在了马棚的柱子上。 木屑纷飞,明崇俨指节慢慢渗出血丝,很快又被雨水冲走了。 必须要冷静,婉儿还在努力。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转身又迈着酸涩的双腿往府邸方向跑去。 水已经漫上了他的小腿肚,明崇俨没注意到脚下,一脚踩到了滑腻的青苔,一头栽进了水里,带着泥土腥味的水就那样呛进他的喉咙里,他尝试了好几次才撑着手臂站起来。 此刻的他堪称狼狈,一只鞋不见了,那一身道骨仙风的道袍也已经湿透了,沾着乱七八糟的泥水和草叶,头上的芙蓉冠已经摔歪了,散乱的头发里夹杂着泥沙,他两手空空地站在路中央,看着水从他小腿边哗哗流过,只觉得一阵疲惫从心头升起。 “道长。” 听到呼唤声,明崇俨转头看去,只见一辆小小的马车就停在他身边,车帘微微打开一角,善导光溜溜的脑袋就在那一角里闪着慈悲的光,善导惊讶地看着一身狼狈的明崇俨,待看清他面上的表情时,他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开口快速道:“明崇俨,快上车!” 明崇俨伸出手,善导不顾泥泞拉住了他的手腕,暗黄色的袈裟和淡青色的道袍在此刻的倾盆雨水中重合。 善导把明崇俨拉进车厢里,高声吩咐车夫道:“先去明府。” 马车转了个方向,艰难向前走。善导用袖子擦了擦明崇俨的脸,眼睛里闪烁着曾经从来没出现过的明锐,他冷静地问道:“这水灾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武后和陛下骗了我们。”明崇俨试图冷静下来,但是眼前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让他根本没办法很好地组织语言,雨水从他的头发里不断向下滴着,“没有舍利子……她没给我……” 善导深深吸了一口气,蓄力狠狠往明崇俨脸上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明崇俨的脸歪到了一边。 眼前色彩斑斓令人恶心的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善导深沉如井的双眼。 “冷静一点,”善导冷声道,“我们可以做好的。” 明崇俨深呼吸了一下,他低声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善导。 “你是说,压制龙脉的舍利子武后没给你?”善导慢慢蹙紧了眉头,他转头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明府大门,双手在袖子里逐渐缩成拳头。 他低垂着眼皮,难以看到其中神色。 等车停下的一瞬间,善导长长地叹息一声,仿佛做下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决定。 明崇俨想跳下车,善导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袖子,慢慢把一个金色的印章交到了明崇俨手里,声音低沉却坚定:“这是老衲的金印,你到时候拿着这个东西应该可以命令老衲手下那些人。” “我要这个干什么?”明崇俨把金印塞回善导手里,“你干嘛突然给我这个?” 善导双手合十,声音飘渺慈悲,仿佛入世的佛陀:“老衲修佛数十年,若此时就地坐化,想必也会有舍利子现世,你就用这个去镇压龙脉吧。”
听到这话,明崇俨愣住了,待他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一下:“善导大师,就您几十年的道行,这镇压龙脉的活儿还轮不到您。”他转身往府里跑,留下一道声音—— “我师父天一道人才够格。” 善导听到“天一道人”的名号时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恍然,原来是你的徒弟啊。 他双手合十,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仿佛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打招呼。 若是你的徒弟,我就放心了。 明崇俨很快跑了回来,怀里护着一个小小的坛子,跳上了车,他小心翼翼把坛子放进车厢里,然后让车夫先回去,他驾着车往西山的方向而去。 善导端坐在座位上,没忍住好奇,抱起了那个黑色的瓷坛细细端详,待看到贴在瓷坛上的红纸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觉得方才的话说得太早了,这显然不能放心啊! “这是什么?”善导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骨灰坛。”车厢外的明崇俨回答了一句,“我师父的。” 善导望着红纸上硕大的“梨花酿”三个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天蹦出一句:“令师真是爱好别致。” 明崇俨低低的声音传来,在嘈杂的雨声中几不可闻;“我师父死前喝了一坛梨花酿,要我把他装进酒坛里,日后在凡间游历时帮他留意一下,若是有风景好的地方就把他撒在那里。” “可是我听说天一道人葬在他修道的山上啊。”善导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他怀疑地看着那个一看就不靠谱的坛子,又看了一眼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明崇俨。 “那是我立的空碑,”明崇俨淡淡道,“免得后世弟子没有地方祭拜。” 善导吐出一口气,向着那只酒坛念了一段往生咒,又觉得自己的举动看上去有些荒谬滑稽。 “就只能到这里了。”明崇俨停下车,他把骨灰坛抱了出去,抬眼看了善导一眼:“你去军营,让人去救灾民,如果龙气没有被封印住,我也没回来,”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后面的事情就只能拜托您了。” “你会回来的。”善导目光澄澈坚定。 明崇俨淡淡一笑,他抱着骨灰坛上了山。 善导看着他的背影,握着缰绳调转马头往军营而去。 水花翻涌而来,上官婉儿抬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稳住自己,十指在石壁上划出十道凄厉的划痕。 我不想死。上官婉儿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娘亲还在宫里等着我,我还没看过这万千风情的山水,我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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