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看着李令月陷入一片茫然的眼神,又看了一眼那匹马的尸体,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心疼地走过去,抖开一件轻薄的外衫罩在李令月的肩头上,掩住了她的半身血污狼藉。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条雪白的手帕,一点一点擦拭干净李令月脸上的马血。 “公主别担心,”等李令月看上去干净整洁了,上官婉儿便用双手轻轻拢着李令月的手,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慢慢说道,“奴婢没事的。” 李令月这时才恍惚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你没事就好。” 上官婉儿拍了拍李令月的手道:“公主,接下来就交给奴婢吧,”她说完,垂眸看着车夫,眼神清清冷冷,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方才发生了什么?” 虽然上官婉儿看起来也不好惹,但毕竟与李令月相比还是温柔了许多,车夫张了张嘴,总算能够出声了。 “有,有人冲撞……”车夫结结巴巴道。 就在这时,又有马蹄声响了起来,上官婉儿猛地看向来人。 一名骑在马上的青年经过这里时,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倒在路边的马车,和一片狼藉的街道,没发现自己的目标后正要收回视线,却突然感受到一道具有极强存在感的视线,他凭着感觉望去,在见到视线的主人时,一只手忽然勒紧了缰绳。 他□□的马仰头嘶鸣一声,双蹄扬起,险而又险地停了下来。 来人翻身下马,走到了李令月面前,惊讶道:“太平?你怎么在这儿?” 李令月的视线却越过他,轻飘飘地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那青年也不生气,转头顺着李令月的视线看向身后站着的少年,随后清了清嗓子,介绍道:“太平,你可能不认识他,他也是你表哥,薛瓘之子,薛绍,如今在你六哥李贤手下。” 薛绍对李令月抿唇一笑,拱手行礼。 李令月闭了闭眼睛,前世种种皆被她压制下去,再睁开眼睛时,她神色平静地看向站在她面前的青年,俯身微微行礼道,“堂哥。”又向着薛绍回礼道,“表哥。” 上官婉儿认出这位被李令月称为堂哥的青年,正是太宗之孙,当今琅琊王李冲。她上前曲膝行礼,“奴婢参见琅琊王,参见奉议郎。” 琅琊王李冲扶住上官婉儿,连声道:“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李冲碰到上官婉儿伤处,她不由得一瑟缩,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淡定神色,向李冲道谢。 上官婉儿的动作已经非常细微了,就连当时抓着她的李冲都没有察觉,但站在李冲身后的薛绍仿佛注意到了什么,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她被水沾湿的后背,回身从马上取下了一个药瓶,递到上官婉儿面前。 上官婉儿一愣,慢慢抬眼望去,只见薛绍温柔地看着她,说话口吻柔和清浅,像是害怕惊扰到她一般,轻声道:“姑娘背后似乎有伤,我这里刚好有一瓶伤药,止痛效果很好,也不留疤痕。” 上官婉儿彻底愣住了,她望着对方手心里躺着的药瓶,下意识就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李令月,想看李令月的反应。 可当她看清李令月的表情时,上官婉儿的心忽然没来由地惊慌了片刻。 李令月的视线一直定在薛绍身上,也许其他人看不出来,但一直以来总会有意无意观察着李令月的上官婉儿一眼就能发现,李令月望着薛绍的眼底藏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比当初见她时要更加激烈,更加暗流汹涌。 上官婉儿的心跳霎时间漏跳了一拍,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慌张,她近乎无礼地从薛绍手里把药瓶夺走了。 没有行礼,也没有道谢。 上官婉儿拿走药瓶后,就那样急切惊慌地看着李令月,半丝注意都不曾分给薛绍。 李冲看着粗鲁无礼的上官婉儿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到李令月的声音。 “你们方才在追什么人吗?” 李冲被李令月的话一带,一下子忘记自己方才想说的话,上前几步道:“我和薛绍方才在追薛顗。”他顿了顿,又问,“不知太平方才可看到他了?” 李令月摇了摇头,“我与婉儿一直待在车里,只听到有人骑着马飞奔过来,惊扰到我们的马匹。” 李冲的眼神在那血泊中的马身上幽幽打了一个转,又瞧见李令月外衫上隐隐透出的血迹,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望向李令月的眼神就有些变了,“既然如此,方才惊扰太平的必然就是薛顗了,”他作揖行礼道,“堂哥这就去把那小子抓回来,让他给你道歉!” 薛绍凝思片刻,把自己的马牵到了李令月她们面前,轻声道:“天色已晚,公主还是尽早回去,若不嫌弃,在下的马可送与殿下。” 李令月盯着他递来缰绳的手没有说话,一片凝滞的安静中,上官婉儿伸手接过缰绳,向薛绍欠身道:“多谢奉议郎。” 薛绍依旧是那副温吞如水,芝兰玉树的样子,对着上官婉儿微笑着点了点头后,走到李冲身边道:“我先回薛府,若是兄长回去了,我便立即遣人前来告知您如何?” 李冲点了点头,薛绍便向他拱手告辞。 待李冲向李令月点头示意驾马离开后,他便接着又对着李令月和上官婉儿拱袖告辞,李令月回礼,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薛绍做事礼数周全,站立时腰背笔直,行走时仪态不急不缓,一身钟鸣鼎食之家造就出的贵家公子气度。 李令月沉默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这背影隐约与前世薛绍负枷离开的背影重合起来。她不自觉握紧了双手,心头暗暗升起一丝冷意。 这一次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应该还来得及救他。她默默想着。 而李令月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凝望着薛绍离去的背影时,身边的上官婉儿也一直在凝视着她的侧脸。 等李令月低下头时,她才猝然移开视线,狼狈地看向别处。 就在上官婉儿别过眼的一瞬间,她忽然发现先前倒塌的马车似乎有一丝异样——她出来的时候明明将车帘掀开了,为什么现在却又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了? 而且刚才还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车夫,现在也不见了踪影。 她极快地看了一眼神游天外的李令月,心下一惊,难道是刺客? 心底闪过这个念头的刹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儿女情长都如潮水般汹涌退去,只剩下嶙峋的担忧留在脑海里。 上官婉儿猛地抓住了李令月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向李令月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她有危险马上跑。 李令月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却站在原地不肯离去,执意要同上官婉儿一起去看看。 上官婉儿根本没办法改变李令月的想法,只好护着她慢步向马车走去,做好了兵刃出鞘的准备,她猛然把车帘掀开。 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她诧异了一瞬间。
第30章 一阵风蓦然吹过,车门前那一串青铜风铃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上官婉儿皱着眉与侧坐在车厢里一副吊儿郎当纨绔样的少年对视,那少年衣衫略带散乱,云襟微微散开,隐隐有酒香和脂粉香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感受到上官婉儿不善的眼神,少年慢慢冲她露出了一个醉人的笑容,在昏暗的车厢里,他弯起的眼角带着灼灼流丽的光。 他这一笑,上官婉儿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小时候见到过的另一个男人,那个叫作贺兰敏之的人似乎与车里的少年属于同一类人。 他们面上笑得越是甜蜜,心里就越是狠厉。 虽然少年手里没有拿任何武器,但她下意识竖起全身的防备,随时准备抽刃,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李令月忽然拍了拍她的肩:“我认识他,别怕。” 李令月从上官婉儿身后走出来,直视着车里的少年淡声道:“薛顗,他们都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上官婉儿飞快地扫了一眼车厢里的少年,心下暗讶。 她一开始以为既然薛顗和薛绍同出薛家,那必然有着一脉相传的良好修养和世家礼仪,但当她见到薛顗时,才知道在这些世家之中,大抵薛绍那般谦谦君子者仍是少数。 薛顗懒洋洋坐起身来,冲着李令月眼角微弯:“那在下就多谢表妹了。” “若无它事,你可以走了。”李令月负手冷冰冰道。 薛顗坐在车里淡定如山一动不动,直到李令月再次看向他时,他才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轻声道:“还请表妹借我些钱财。” 少年对李令月的轻慢态度让上官婉儿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李令月感受到上官婉儿隐忍的愤怒,若无其事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冲着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你要多少?”李令月扬声问道。 薛顗挑了挑眉,他没有错过李令月和上官婉儿之间的小动作,但他也没多放在心上,酒意上头,他吃吃一笑,道:“我先前和李冲他们一块儿喝酒,结果喝到最后我的钱袋子已经掏不出一分钱了,歌姬娇俏可人,我便拿了李冲的琅琊王印去给她添彩头。” “这件事我明明是当着李冲的面做的,可他酒醒之后偏偏不认账,对着我喊打喊杀,非要我把他的琅琊王印赎回来……”薛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那个时候都快不省人事了,哪还记得把王印交到哪个姑娘手上了?现在本公子只好拿钱一个一个问。” 李令月听了这惊世骇俗的一番话,竟也没多做评价,抬手就丢出了一袋金叶子,薛顗眼睛一亮挥袖接住钱袋,冲着李令月装模作样一行礼,便拿着钱扬长而去。 上官婉儿面无表情望着薛顗的背影,她不明白为什么李令月会纵容这样的纨绔子弟,明明她能感受到李令月对薛顗并没有什么好感。 难道……是因为方才那位芝兰玉树的薛绍?那位薛公子竟有这么大的魅力?让公主对他无礼至极的兄长也多有忍让? 上官婉儿忽然发觉自己的想法已经走偏太远了,她与太平公主之间是单纯的君臣关系,无论李令月对其他人是什么态度,她都没有资格去评论或者阻拦。 李令月没有注意到上官婉儿的心不在焉,她的思绪慢慢回到了前世她嫁给薛绍之后。 那时候薛顗在这长安城里的确无法无天,作为表里如一的纨绔子弟,他曾经做出过把弟弟抵押给赌场的壮举,最后还是她出面收拾烂摊子,又上疏告状,把薛顗赶到琅琊王李冲的封地上,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而现在,不过是拿些钱罢了,李令月就当破财消灾了,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又是一阵微风拂过,青铜风铃彼此纠缠,垂下来的丝线绕做一团。 李令月握着缰绳,脚踩马镫翻身上马,低眉看见一脸愣怔看着她的上官婉儿,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她将手伸到上官婉儿面前,轻声道:“上来,我们共乘一骑。” 鬼使神差地,上官婉儿这次没说什么“不合规矩”之类的推辞,而是干脆利落地抓住了李令月纤细的手,借力飞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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