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油被点燃,敌军哭号绝望地往大门撞去,却发现大门早已锁死,没有人能出去了。 □□被烧焦的味道一瞬间冲天而出,关林恭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转眼看见李显时,他的动作却忽然没来由地顿了一下。 李显垂眼安静看着敌军被烧,神情淡漠,一双眼睛如黑琉璃一般,只有些微的火光在其中晃动。 关林恭忽然想到,这个有着放火烧城的少年,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五岁年纪。 那时候的李显就已经将示敌以弱,诱敌深入的计策玩得那样精妙,现在的陛下难道会是一个头脑简单之人? 他叹了口气,这一次来议事的臣子包括裴炎在内,均由底层靠自己升上官位,素来有刚正之名,最讨厌任人唯亲者。李显把这样的一群人叫来,真的只是他头脑愚钝,口不择言吗? 恐怕这一回,裴炎自己被年轻的帝王当成枪使了还不自知啊。 对此事一无所知的裴炎来到寝殿,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武曌,尤其强调了一番李显当时大逆不道的话。 武曌半晌没有说话,裴炎惴惴不安地抬眼看了一眼她,只见这位保养得宜的女人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叹息般道:“哀家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裴炎还想说些什么时,上官婉儿微笑着打开了殿门,对他道:“裴大人,此事太后娘娘自有打算,您先回去吧。” 等大殿安静下来,上官婉儿忽然听到武曌的声音。 “把李显给哀家叫来。” 上官婉儿福了福身子,出门往未央宫而去,却在半路遇到了李显,他穿着朝服慢慢往这边走着,看见上官婉儿便笑了笑,道:“是母后叫你来找我的吧?” 上官婉儿点头。 李显了然,“那干脆一块儿走吧,反正我也要去见母后的。” 上官婉儿安静了一会儿,随后道:“陛下的所作所为让婉儿倒有些看不懂了。” “哦?怎么就看不懂了?”李显挑了挑眉,“你也觉得我口无遮拦,说错了话?”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不,微臣觉得您不像是口无遮拦,无意间说出这样的话……倒像是故意的,您似乎正在激怒太后。” 李显慢慢笑了起来,他看着上官婉儿的眼神带上了一丝隐秘的赞赏,“你倒是把我想得很高深。”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不知你可有兴趣做我的手下?” 上官婉儿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叹了口气,沉重道:“还是算了。” “为什么?”李显诧异道,“难道你也看不起我?”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扯了一下衣袖,仿佛意有所指一般轻声道:“微臣没有那么多的衣服可以由得您吐。” 李显忽然不知道这话应不应该继续往下接。 快到武曌寝殿时,李显才再次开口道:“母后身边杀机四伏,我走之后,想必党派之争便要处于风口浪尖,太平昨日亲自入宫开口请我把你带在身边,至少可以保你生命无忧。” 上官婉儿忽然一滞,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您该进去了。” 李显看她心意已决,无奈地摇了摇头,推门而入。 他跪在略显冰凉的石板上,仰头看着武曌,开口时声音果断干净,“母后,儿臣累了,自请前往均州。” 武曌垂眼看着他慢慢把自己头上的冠冕取下来搁在了地上,然后站起身来,缓缓出了门。 李显临出门之时,武曌终于开口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李家专出情种?” 李显回头看着永远威严的武曌,扬了扬眉,道:“母后,您只是被困在这大明宫中太久了。”
第63章 李显将一张信纸卷起来塞进信鸽脚上的信筒之中,走到了窗边,抬手把信鸽放飞出去。鸽子抖了一下翅膀,一眨眼就飞走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殿门忽然被敲响了,李显从沉思中惊醒,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韦香?”李显看着门外站着的人有些惊讶,“我不是让人送你回去了吗?” 韦香手里抱着熟睡的儿子,慢慢走进了房间,“人人都说我是祸水,给你下了迷魂药,要把天下拱手让人。”她颇有些疑惑似的看着他,“这事儿好像除了我,全世界都知道了。” 李显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解释道:“这不是裴炎在旁边,我话赶话就说出来了。” 韦香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计划我懒得多问,不过你要是想让我回家,这事儿没商量,我不干。” “为什么?”李显苦口婆心地劝,“我特意力排众议为你爹谋到了豫州刺史的职务,为的就是到时候你们娘儿俩可以安安稳稳待在那儿,不必跟着我奔波劳苦,你想想,均州那么远,你哪里吃得了这种苦啊?” 韦香微微横了他一眼,道:“李显你听着,我从来没怕过吃苦,却怕有愧于心,我这次若是回去了,便是临阵脱逃,是懦夫的作为,一辈子都会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我想着我这辈子还很长,不能在这种愧疚之中度过余生,所以我带着李重俊从半路上跳车回来了。” 李显惊讶地看着韦香,他又闻到了那种干净青涩的竹香,这种味道带着一点坚韧的风骨,在一位女子身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在韦香身上,却又让人觉得恰到好处。 “东西收拾好了?”韦香看了一圈四周,见李显点头,她伸手落在把桌上的昨日没看完的话本塞进怀里,抬头道,“那,走吧?” “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一去就和长安你熟悉的一切告别了。” 韦香忽然笑了起来,将怀里抱着的孩子交到李显手上,让他单手抱着,然后伸手牵住了他,笑道:“当初在父皇那里求娶我的时候,你可没现在这么婆婆妈妈。” 李显低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睛打着呼噜的儿子,慢慢握紧了韦香的手,叹息道:“好,我们走。” 等李令月驾车到驿站的时候,驿站中早已经没有了李显等人的身影。薛绍从她身后走了出来,低声道:“先太子李贤传来密信,称已与李敬业联系,不日将抵达扬州,随时可以开始计划。” 李令月抬手,一只雪白的信鸽乖巧地落在她手背上,瞪着两颗黑豆似的眼睛歪头看着她。 李令月知道这只鸽子的毛病,微微笑着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了几颗瓜子仁放在手心上,那只信鸽便低头啄食起来。 看着这只信鸽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翅膀,李令月忽然就想到了曾经喂养这些鸽子的少女,少女手掌中托着零星的果仁,白鸽纷纷围绕在她身边,扑腾着雪色的翅羽。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少女站在满园的阳光下回头看向她,流丽干净的面庞在光下熠熠生辉。 发髻上碧色的发带被她的动作带起了风,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婉约弧线。少女望着她,慢慢笑了起来,眼睫弯弯,邀请她道: “公主,要一起来试试看喂鸽子吗?” 李令月掌心的瓜子仁被吃完了,鸽子飞扬而起,只有一根白色的翎羽飘落下来。 白鸽越飞越远,带着少女的气息。 婉儿,你为什么不愿意走?留在长安必然危险重重,我不知道能不能护住你啊!婉儿你究竟知不知道? 李令月闭目叹息一声,睁眼时一道冷光在眼底稍纵即逝,“好,告诉薛顗,干脆利落一点,须知兵贵神速。” 载着李显与韦香的车马并未到达均州,他们在半路下车,根据安排,坐上了另一辆马车,一路南下,直奔江南而去。 扬州。 江南好,春水碧,画船眠,人似月,花赛雪。 游子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李显推开了一扇院门,门后有一位寡言的老人将他们引到了一扇房门前,老人敲了敲门,“王爷,他们到了。” 李敬业从房门之中走了出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茶水早已备下,庐陵王远道而来,先喝杯茶歇歇脚如何?” 李显睁着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看着他,忽然道:“你怎么知道我和太平的计划?” 李敬业好脾气地笑了笑,道:“猜的。” “猜的?”李显拧起眉头看着他,心头渐渐升起防备,“你怎么猜的?” 李敬业微微笑了起来,开口道:“庐陵王既有疑惑,不如随我一起去看看?” 李显随着他的手臂看向远处被花草半掩着的回廊,白墙青瓦,檐下是一卷卷湘妃竹制成的卷帘,一阵风吹来,卷帘微微晃动,鸟笼中的画眉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想到现在还在他们手里的韦香,李显迈上走廊,打算看看这李敬业究竟在搞什么鬼。 穿过一片树影,视野陡然亮了起来。 沿着回廊走到尽头,是一间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中间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李显。 李显的视线忽然凝住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的背影,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 他慢慢从台阶上步下,仿佛害怕惊醒谁似的。 “六哥?” 李贤回过头,氤氲从茶雾蓬勃而起,给稍显憔悴的面庞带上了些许暖意,“七弟,好久不见。” “你没死?” 李贤将一杯茶推到李显身前,微笑着道:“李敬业奉其祖父李勣之命救了我,又带我来了江南养病。” “太平知道你没死?” “她当然知道,”李贤有些费解似的摇了摇头,“连我都不知道丘神勣要杀我,她远在长安,居然就像算到了一般,在丘神勣杀我的前一夜,派李敬业将我救了出去……后来我听说,因为我的死讯,太平设计杀死了周兴?” 李显点了点头。 李贤叹息一声,“太平比我这个当哥哥的有用。” “那这一次你把我叫来是……” 李贤抬眼透过薄薄的水雾望向李显,声音细弱而语气果决,“太平曾经寄来书信让我好好养病,不用掺和到你们的事情中去……但我并不想在扬州躲一辈子。” “七弟,当初的父皇和母后都错了,他们认为为君者须铁石心肠,不能为外物所迷,我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也这么想,但当我来到这里,看到这么多平民百姓的生活,我才知道他们是错的。” “我前半生在大明宫中度过,对百姓仅有的认知也不过是《论语》、《孟子》上的寥寥数语,后颠沛流离,一路蹉跎,亲眼见无数贫民无力负担赋税,不得不卖儿卖女,聊充饥肠,战乱之地则血躯遍地,荒野千里,亦有本朝蛀虫,私自扣押军饷军粮,致使民不聊生……” “我有的时候常常会想,不知道道生如今是不是已经投胎了,他出生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可我每到一个地方,所见惨像不可用语言描述……只是稍微想一想道生要出生在这种地方,也要受这样的苦,我便觉得心痛难当,他当年跟着我没享福,如今我想让他生活得好一些……”
李贤慢慢握住了李显的双手,指尖冰冷如铁,却带着隐约的颤抖,“我病入膏肓,自知时日无多,还想在死之前,能为你们和这些百姓做些什么。”他伸手拨开了李显额头前的一缕头发,柔声道:“七弟,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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