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不足的强行论证和信口雌黄有何区别?”如果要把圆桌会议比作战场的话,拉里萨大学士无疑是个骁勇善战的勇士,真希望自己手下也有这样的精兵。诺拉每提出一条证据,她都能引经据典地驳斥回去,她是发自内心地认为桌面上摆着的尸鬼体液样本,诺拉的分析报告,还有她们从铁湾鳄肌肉里找到的指甲不能证明一种全新的,危险的生物的存在吗?克莉斯不那么认为。幸而诺拉终于注意到这件事,她连连冷笑,瓦蓝的眼珠子直瞪着拉里萨。 “信口雌黄?如果你真心认为有目击证人,有样本,有肢体标本的生物证据只能划入‘强行论证’范畴的话,我倒是可以理解这十几年来你手下的弟子一无所成的可悲事实了!哦,不好意思,更正一下,是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成就。坦白说吧,让我们直接一点儿,把脑筋用在说谎上是一种极大的浪费你明白吗。这或许就是你的学士生涯至今毫无建树的原因,拉里萨大学士。” “圆桌不接受人身攻击,请你收回刚才的无礼发言。”拉里萨不为所动。拉里萨?迪安以四十二岁的年纪跻身大学士之列,并且在次年成为圆桌九学士之一,说她毫无建树?诺拉真该学学怎么吵架。不过克莉斯也略有耳闻,拉里萨得以进入圆桌,不全是凭借学识。克莉斯看向拉里萨,这个方下巴的女人面色平静,瞧不出动怒的痕迹。倒是她身边的两位大学士——胡安和桑多斯,面色不善,冷眼看着诺拉。当养了一条喜欢深夜狂吠的恶狗的邻居从你家门前经过的时候,你也会那么看他。这两位心情不好的大学士,一位是当代药剂学的领军人物,一位是纹章雕刻的集大成者,克莉斯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 “呵,大学士内心不该这么脆弱吧。我只是说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追寻的是真相。”诺拉伸出食指戳戳自己的左胸,“迄今为止,你发表的学术著作,不都是在嚼前人的残羹冷炙吗?不过我承认你说的,我们应该回到关于尸鬼的讨论上来。我也想请你解释一下,你在几位大学士争论是否要为这种物种建立一个新的分类,并且商讨特别调查团的人员构成和资金支持的时候突然打岔,声称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意欲何为呢,尊敬的拉里萨大学士。” “收集信息,分析,判断,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有的人耗时长一点,但丝毫不影响结论的正确可靠。驳斥你的理由我已经说过一次,既然你号称过目不忘,我想也不用再花力气重复了。考虑到我们‘天才的诺拉’是活在书堆里的人,我只好将自己收集的俗世讯息拱手送出了。听好了,诺拉学士。”拉里萨拢拢她夹杂银丝的灰发,蓝灰色的眼里流露出认真的神情。“世上不仅仅只有秘法学会,我也希望是那样,但事实并非如此。常常有一些觊觎秘法的,庞大的——邪恶但庞大的势力——想要混淆视听。跟你一样醉心秘法但太过年轻的学士受害也不是第一次。根据我的情报,孟菲手下的那群神官们,最近着实太勤快了一些,聚在一起不知在图谋什么。把羊的头缝在鹿的脖子上,或者赐给信徒奇怪的熏香,让他们喝下疯狂的药水自以为神这类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 “等一下,给我半分钟。我不是很确定你的意思。你是在说我上了苏伊斯神棍们的当?你认为这些是神殿的伪造物,借此消耗学会精力和资金的?” 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拉里萨总算点了次头。“正是如此。” “哈,哈哈。”诺拉大笑,靠回椅背,敲敲椅子的木扶手,转头看着克莉斯。“看到了吗,什么叫做无稽之谈,有请聪慧的拉里萨大学士表演给你看。”她猛转回去,亚麻色的头发随之甩动。会议上的诺拉像个战士,充满力量。“承受不起所谓的消耗的,究竟是学会,还是你的陪都学士团大计?别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真相能逃过我的眼睛,只要我想知道的话。” “子虚乌有的捏造,这是诽谤!”拉里萨在椅子扶手上猛地一拍。她今年不过四十五岁,只在眉间额头有几条细碎的皱纹,头发白得却很早,配上她下垂的嘴角和方下巴,怒容颇有些威严。人的面貌对诺拉来说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之一,她根本不受影响,气势正盛。“诽谤?‘没有实际意义的理论研究’,不正是你的原话吗?你的记性是不是不太好?无视革命性理论的重要性,对新物种的发现视若无睹,这是一个合格秘法师的行为吗?” “秘法师是否合格,非是由你评判。” “当然,当然了,我自然没法评判你们,毕竟你们只是整天摆弄瓶瓶罐罐的花匠,泡在河里挖沙的泥腿工人罢了。” “诺拉!”西蒙大学士吼起来。老人家已经七十高龄,眉毛胡子全白了,头发只余硕果仅存的几根,可怜兮兮地挂在耳后。他的听力其实不好,年轻时做实验不慎烧焦了自己的左耳,外耳蜷成一团,像只瘪核桃。但他的声音还很洪亮,一嗓子吼得克莉斯双耳发麻,只可惜没能阻止拉里萨脸上的阴霾扩散。 “花匠,泥腿工人。”拉里萨看看左右,两位大学士的脸跟糊了土灰一样难看。心情不好的不止他们,克莉斯视野向来宽阔,她注意到诺拉的话让马兰卡大学士直皱眉头,斜对面的莫迪默大学士差点把茶水喷出来,这儿还捂着嘴拼命忍住咳嗽呢。 “我们的诺拉学士可真是恃才傲物啊。”拉里萨的目光缓缓扫过圆桌,马兰卡回以微笑,莫迪默也不咳嗽了,直望着诺拉。诺拉这白痴,专门擅长弄巧成拙,马兰卡和莫迪默可是出名的中立派。克莉斯瞄了诺拉一眼,她尚且神态自若,一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拉里萨的视线最后落在西蒙大学士身上,她微微一笑,恭敬有礼。“‘共同发展,协作互助’,可是您的方针?尊敬的首席大秘法师大人,恕我直言,在向双子塔的学者们灌输之前,是否应当先做好您的家庭教育工作呢?” “少含沙射影,这就是我的想法,跟西蒙大学士没关系。就算是首席秘法师,也不能代替我思考。” 诺拉的辩解教拉里萨鼓起掌来。“好一个会思考,有担当的学士。我是不是应该头顶花盆以示尊敬?” “过分了啊,年轻后辈的话,何必当真。西蒙大学士有没有那个意思,在座的都心知肚明,再较真就是故意。” “哦?你在威胁我?你们秘法师的年轻人就要悉心呵护,同样通过考试,依靠真才实学赢得徽章的药剂师和工匠的待遇,就是为尊贵的秘法师们搬书,是这样吗?你认为呢,梅姬大学士。” 梅姬把手一抱,毫不迟疑地回答:“秘法师的学习艰苦得多,多耗费十年光阴的比比皆是。毕业之后自然急切地想要大展拳脚,却又得不到资金支持,有些焦躁在所难免。当然了,鉴于目前药剂师和工匠们申请经费的容易程度,在座的某些大学士或许不太了解个中艰辛。” “如此说来你是承认啰?也是难怪,秘法师自认高人一等也不是一朝一夕。我真好奇,怎么你们秘法师的腔调都一模一样呢?既然不是西蒙大学士的主张,那想必是另有其人了?” “我不想跟你耍嘴皮子,毕竟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论口才,我甘拜下风。”梅姬说着坐在椅子上,向拉里萨点头致意。诺拉大声冷笑,西蒙大学士无可奈何,啪啪直拍桌子。“不要吵,都不要吵!这里是圆桌会议室!一件一件分开说!杜宾跳楼的事情我没有忘记,秘法师,药剂师,能够进入双子塔的都是首屈一指的优秀年轻人,每一个我都很珍惜,不同专业学员当中的欺凌现象也必须遏制。” “是杜比,他叫杜比,大学士。”一旁做记录的书记员小声提醒他,西蒙把残废了的耳朵凑过去,大声询问:“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她说他叫杜比,老头子!”诺拉翻个白眼,替书记官回答。拉里萨苦笑摇头。 “总之,就是那个小伙子,大家清楚我在说谁就好。”西蒙摆正坐姿,不愧是见过大风浪的大家,毫无尴尬之色,一本正经地继续主持会议。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关于这个暂名为尸鬼的新物种嘛……我知道还没有定论,稍安勿躁,拉里萨。这个尸鬼的事情,转交给莫迪默,他对物种最拿手,要拉个调查小组也容易些。诺拉,你不要不服气,依我看,疑点还有很多,光有目击证人和一只指甲远远不够。正因为它体表的物质推翻了现有的秘法认知——别想打我岔——学会更要谨慎行事。说起来,卡里乌斯将军的意见是?”西蒙隔着圆桌看过来,双眼精亮。克莉斯不敢怠慢,如实作答。“报告呈交给将军之后尚未收到反馈,零星的两次袭击——其中一次还是间接的,还达不到黄色警备级别,所以……” “你当面呈给他的?” “由我亲手。” 西蒙大学士沉吟片刻,一把垂到胸口的大胡子上下抖动。他在咬嘴里的假牙,思考的时候他常常这样做。“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记得。” 是的,你们都会记得,但什么都不会做。克莉斯想着,太阳穴又是一阵胀痛。 离开蜜泉之后,她变得多梦,在黑岩堡古怪的地宫里走过一趟,做梦的次数减下来,但每次梦境都愈发真实。如果没有身体古怪的自愈能力,她或许可以将一切归结于过于劳累,然而事与愿违。杀掉鳄鱼以后她跟诺拉讨论过很多,经常彻夜不眠,她睡得比以前少多了。要说她害怕做梦有些言过其实,即便无梦的日子里,那种隐约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楚。梦就是预言,克莉斯之前一直认为这些不过是老百姓的迷信。 “西蒙大学士,”克莉斯顾不上礼仪,控制不住要讲话,“鉴于尸鬼表现出来的实力和残暴程度,哪怕只有一两匹,也会威胁到许多人的生命安全。虽然不能确定铁湾鳄是否因为它的攻击而行为异常,但如果人的精神也受到影响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最坏的情况,要是这些莫名其妙的生物成群结队地出现……必定生灵涂炭,满地枯骨。”克莉斯抿紧唇,赶走脑中幻象。 “秘法没有如果,它尊重的是事实。”拉里萨打断她,指指桌上弯刀一般的乌黑指甲,“就算这个真属于一个未知物种,就算你们描述的一切都是真是的,一匹这玩意儿就干掉了一只佣兵队伍——奥维利亚的。即便如此,我也有确切的数据证明,每天死于疟疾的人百倍于它。究竟何者更重要,还需要我继续阐述吗,克莉斯爵士。” 她灰蓝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坚定又纯粹,让克莉斯想起诺拉望着她的算式时候的样子。这个中年女人是认真的,她是药剂专家,也精通建筑学,对秘法的感情和忠诚,当然比自己深得多。真是荒唐,你竟然选择相信梦境,而不是学士的判断。就这样,你好意思自诩理智冷静?克莉斯责问自己。要是让在座的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真要笑掉大牙。狭隘的想法,愚蠢的行为。克莉斯感到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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