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亦但听此语,开口还想再说,身边的牧卓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起身只道:“是。” 伏亦只得起身又拜,轻叹了一声随着牧卓离去。 渊劼仰着头瞧着两个儿子出了门,斜着眼睛看了看一旁拱手而立的秀官儿,淡笑只道:“瞧见了么,这小小的沈羽,只这一次,便成了炙手可热的宝贝了。” 秀官儿却笑:“纵是宝贝,也只握在吾王手中。” “嗯,此话,说的中听。”渊劼微微一笑,但听殿外又朗声报起:“罪臣沈羽入殿。” 他微微挑眉,瞧着沈羽一身黑色衣装,上头还挂着污秽血渍,双手绑着,迈着步子走到殿中,瘦削憔悴的样子瞧起来着实狼狈不堪,但那步子却稳稳当当,不见丝毫踉跄。沈羽下跪,躬下身子,朗声道了句:“罪臣沈羽,拜见吾王。” 渊劼只道:“昔日斥勃鲁武者之会,沈公曾有言曰:定力战哥余叛军。如今,见着哥余军,却为何不一鼓作气,灭其气焰,反让他们离去?” 沈羽又拜,哑声说道:“哥余族历代效忠舒余,亦是我舒余先祖昆山野民血脉一支,他们有此一叛,皆因哥余野狼子野心,毒杀了前族长,与中州大羿勾结起来蛊惑人心。”她思索片刻,又道:“况羽在阵前,得哥余野族弟哥余阖相助,方能破其地宫,乱其军心,斩其首级。哥余阖效忠舒余之心不变,率哥余他人离开朔城,足见其忠心。哥余人既已重归,便还是我舒余百姓,且其无心再战,若再征伐,势必又引出异心。是以,羽,自作主张,放了他们离去。” “龙泽之战,”渊劼长叹一声:“过去八个月,可当时情景,沈公,应还是历历在目。” “龙泽一役,”沈羽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羽,此生难忘。” “若无哥余叛乱,你父兄不会惨死。”渊劼眯起眼睛,直直地瞧着沈羽:“哥余人让你泽阳几近灭族,如今,你又放了他们。战中纵敌,于国,可算不忠。放走你的灭族仇人,于家,可谓不孝。这罪名,你担得起?” 沈羽眉心一蹙,眼神忽晃,神色痛苦起来,她咬了咬牙,长长的叹了一声,却依旧仰头说道:“杀父灭族之仇,实不敢忘。是以,羽已将罪魁祸首斩杀。可其余将士,只是依令而行,况,国事大于家事,羽以为,哥余人素来善战,若能不计前嫌,为吾王重新收之,他们定然对吾王感恩戴德,不敢再叛。如今朔城已收,哥余一部藓周、建木两地又可重回舒余。眼下形势逆转,中州大羿一部,定不敢再妄动。如此,我们再操练精兵,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沈羽一番话,掷地有声,便是渊劼的眼神之中,都带了不少的赞许之色。可他虽赞许,内心却又染上更浓重的担忧。沈羽此人,年纪不大,却思绪缜密,颇有调兵遣将统御之能。这般年少英雄,以后无论为谁所用,都可助其成就大事。 是以,沈羽必为自己所用。 渊劼淡然一笑:“沈公一番慷慨之词,高瞻远瞩。却不失我舒余良将。但你考虑周全,军令,却也是军令。” 沈羽微微颔首,轻声只道:“军令不可违。羽,愿领吾王责罚。” 渊劼沉默片刻,抬了抬手:“为沈公松绑。” 此话一出,沈羽却愕然,由得身边侍卫给自己松了绑,那已经酸麻的没有知觉的双臂几已不是自己的一般,垂落身侧,急忙下拜磕头:“谢吾王。” 却听渊劼一笑,“沈公,你此番,救我儿伏亦在先,收复朔城在后,意外之喜,又替我再收哥余一族。可谓三功。一功,抵一过。起来。” 沈羽起身,拱手而立。渊劼起身,走下八步金阶,直到沈羽近前,又道:“你还有两功,赏罚分明。我,复你狼首之位,赦你不战之罪。”他舒了口气,“赐姑业城为你泽阳领地,敕令神工坊,建忠义碑,彰你沈氏一族忠义之举。你泽阳一部,不日可往姑业城中,重建旧业。” 沈羽神色一凛,面上大喜,俯身又拜:“谢吾王恩旨!” 渊劼却扶住她的胳膊,只道:“泽阳之事,沈公可交给你副将陆昭。沈公留在狼绝殿,我还有事,要你来办。”言罢,瞧着沈羽那迷蒙的样子,微微一笑:“回去换身衣服,夜里,来此处,与我用膳。” 沈羽心中一惊,不知渊劼为何有此一说,却又不敢询问,只得说道:“是!” 沈羽离去,秀官儿却到渊劼身边,轻声问道:“吾王,这赏赐,是不是重了些?”
“哦?” “姑业城,离此地不过两日路程,可算是王都辖内,且城中素来繁华,物资丰硕,这样一块肥肉,吾王赐给了泽阳部,他如今已是狼首,若日后真有异心……那可就……” 渊劼朗声一笑,看了看秀官儿。秀官便即刻住了嘴,不敢再说,躬身而立,渊劼慢悠悠背着手走着,看着这偌大的宫殿:“他若要反,来的快。”说到此处,微微回头看着秀官儿:“我的大军,到的也快。” 秀官儿嘿嘿一笑,点头称是。渊劼又道:“不过,你说的倒也是个麻烦。所以,沈羽,还是待在狼绝殿,来的更妥帖。”言罢,舒了口气:“吩咐下去,今日晚膳,在二道门中,金玉阁。”
第27章 解玉相赠 沈羽回返狼绝殿,却未见陆离。询问之下,才知陆离早被公主召至三道门中,已待了好些日子。陆昭好容易盼得沈羽回来,却又因着陆离之事无法安了心。听闻夜中吾王要在金玉阁中宴请沈羽,又挠了头。 陆离不在,这沐浴的事儿没了人帮忙提水看门,沈羽便也只能自己来,吩咐人提了几桶热水,锁上房门,把那一身污秽的衣衫脱了,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少青紫之处,当日与哥余野拼杀之后裂开的虎口,因着多日未清理,一直没有好起来,双手的手背上还有几处不大的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扎眼。 此时在热水中一泡,顿觉浑身疼痛,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费了老大的功夫擦干身子,换上衣衫,瞬间觉得一双胳膊都快不是自己的一般,抬起来都颇觉费力。眼瞧着日落西山,快到时候,急忙又对着铜镜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瞧见自己下颌上还有一块儿青紫,不由得摇了摇头,如今看起自己的样子,若是再加上两撇胡子,可算是个真真正正的男子了。 她却不曾去想,在战场之上,在朔城之中,她哪里还记得自己是个姑娘呢?也不知何时,自己这身戎装才能脱去,做回真正的沈羽了。 不是今日,不是明日。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 她一路有所思,从狼绝殿中踱着步子慢慢悠悠的走着,天色逐渐暗淡,皇城的高墙在夜中勾勒出一抹肃穆的影子,两侧侍卫见着沈羽各个行礼,沈羽却无法体会这“狼首”之位带给她的荣耀之感。十年之前,她也曾随父亲去过旧都皇城,也是如此模样的高墙,也是如此兜兜转转的廊道,也是如此两边持枪着甲的侍卫,那时,她尚可在城中来回的乱跑,不顾什么规矩,没有什么心事,甚至还胆子大。 沈羽想及此,淡淡一笑。胆子大到,竟会同那谎称自己是宫女的桑洛公主结拜。如今想起,虽然模糊,却觉有趣温馨。 桑洛为何将陆离召至风华殿,陆昭忧心忡忡的只道定是以陆离为质,若他们能救得王子亦,陆离便无事。若是救不得,真不知陆离会如何。沈羽却总不觉得桑洛会是一个如此心机深重的人。她的印象中,无论是儿时聪明伶俐教她闵文的宫女洛儿,还是如今美丽大方端庄得体的公主桑洛,都不像是陆昭口中一般的心狠恶毒。 且如今,王子亦回返皇城,想来,桑洛定然很是开心。 沈羽眨眨眼,心中倍感宽慰之际,却惊觉自己竟然早已过了二道门,不远处,拐个弯儿,应就到了金玉阁外了。 再走几步,身后脚步声响,紧接着便是灯笼的亮光。沈羽停下步子,转身而视,但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还想到的桑洛。 桑洛坐在步辇上,昏暗的天色下,灯笼那暗淡的光映着她那一身淡雅的裙装,衬着那白皙的皮肤更加柔和细腻,此时她却也正坐在上面俯视着沈羽,目光柔和,唇角微微弯着。犹如一尊绝美的雕像,又似一位超凡脱俗的仙子,从天而降。 沈羽抬头仰视,但见此景,竟是心中一软,面上不由得一笑。似是见着老友一般,笑的那样开朗愉悦。 桑洛也不说话,不知是慌了神还是发了呆,只是那样柔和的瞧着沈羽,只有身边的疏儿,嘻嘻偷笑了两声,瞧着抬着步辇的侍卫说了句:“落。” 便是此刻,沈羽才惊觉自己行为唐突。急忙敛了笑意躬身一拜:“参见公主。” 桑洛起身走到沈羽近前,轻声说道:“方才去了琅嬛阁拿了几本书,却不想,这样巧在这儿遇见少公。少公不必多礼。” 沈羽这才又拜了拜,站直了身子,微微低着头。桑洛的目光却从沈羽手上扫过去,又瞧了瞧不太真切的,沈羽那微微泛着红肿的下颌,不由得道了一句:“你受伤了?” 沈羽忙道:“只是小伤,不碍事儿。多谢公主关心。” 桑洛又顿了顿,只道:“听闻少公因阵前的一些事儿,受了苦。现下又在此见着,想来,父王,宽赦了。”言罢,摆了摆手:“疏儿,不远就是金玉阁了,咱们同沈公一起,走过去吧。” 疏儿笑道:“是,正巧少公也没提个灯笼,前头路暗,疏儿给你们照个亮。”说着,径自走到前面,独留下桑洛与沈羽走在后面。 “吾王体恤万民,心胸宽阔。”沈羽轻声说道:“出征之前,听疏儿提起公主身体不适,看来,已经大好了。” “我这咳喘的毛病,反反复复。前阵子着了凉,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桑洛淡淡一笑,侧头看了看一直不敢抬头的沈羽,心中却因着沈羽这关心的只言片语柔软非常,但瞧着沈羽那英朗的侧颜,颇觉耳根发烫,急忙转过头瞧着前面:“早些时候我见着兄长,他一直在夸少公实在少年英雄,是个不得多得的将才。却不知今日夜宴,父王也让少公前来。一会儿兄长瞧见了,一定很是高兴。” “王子过奖了,此战能胜,非我一人之力。”沈羽双手背着,抿了抿嘴,想了片刻,才道:“公主,羽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桑洛停了步子,抬眼看着不远处的金玉阁,微微一笑:“可是为了离儿?” 沈羽急忙也停下脚步,不敢看桑洛,低头说道:“正是。” “离儿这姑娘,聪明伶俐招人喜欢。”桑洛淡声说道:“那些日子我在殿中无聊,又想着她一个姑娘家一人在狼绝殿待着,定也觉得无趣,便让疏儿把她带来。这几日,她在我风华殿中玩儿的开心,”说到此,又笑了笑:“她说,少公临走的时候,借了她一本书,里面好些字都不认识,天天让我给她讲里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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