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长夜,两处心思,各自辗转,却又都想不通,猜不透。而桑洛在昏昏沉沉睡过去的那一瞬,想的却是:沈羽可知她心中所想呢? 沈羽未必不知桑洛所想,可她毕竟不是男子,对于情感之事也从未经历,只是觉得内心隐约有些许的担忧,也恐怕就是这担忧,让她在四更时分醒过来。 她发了噩梦,喘着气醒过来,瞪大了眼睛却只瞧见了一室的昏暗。她侧了侧身子,眼皮打架,心头突突地跳,困得厉害却又心有余悸,那噩梦似是一团巨大的水中旋涡一般,在她半梦半醒带着迷糊的时刻,又想将她拽回去。 索性翻了个身,咬了咬牙,坐了起来。却又靠在床边缓了半晌的神儿。 那真是个嚇人的梦,在梦中,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一步一步的走向模糊不清亮着烛火的厅堂,耳边传着不少呼和声,她便就这样走着,那些人声如在瓮中,怎样也听不真切,她只是瞧着不远处还立着一个人,体态婀娜,是个女子。头上戴着红盖,正因着她逐渐走近而微微转身。她心有疑惑,可怎样也停不下来,待得走到近前,她那一双手不自主地便去掀开那遮在女子头上的红布…… 可这红布掀开,她却吓了一跳。那盖头之下,竟是一张苍白如纸,双目空洞的人脸。她还未及大叫,那张脸却又忽然变作了桑洛的模样,那一双如水的眸子正细细的看着她,满目的柔情,而不多时,桑洛的面容却忽的变成了陆离的脸,可陆离只是对着她哭,哭出来的,竟都是血泪。 沈羽在惊吓迷蒙之中骤醒,便是如今想起来,都觉心惊肉跳。她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起身下床,摸索着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的喝了,却又觉得屋中太黑,点了灯,闭了闭眼睛。 何以发了这样奇怪的梦呢? 难道是昨夜的事儿,在心里面成了症结?是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沈羽用力的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这才发现那本就酸麻异常的双臂,此时更是疼的厉害。睁开眼睛,微微的皱着眉看着枕头,想着枕头下的那一块儿平安扣还静静地躺着,又不自主的叹了口气。将那平安扣拿出来,端详许久——怎的就会发这样奇怪的梦呢? 那梦中的新娘,还是桑洛?又成了陆离? 那梦中的新郎官儿?是……自己? 沈羽嗤笑出声,笑自己怎的做了这样一个荒唐的梦。嗤笑之后,却又握着这平安扣发了呆。 那梦中的桑洛,穿着大红的新娘喜服,看着自己的目光,柔和如同今夜空中的那一弯明亮的月,又像是春日里泛着涟漪的池水。又许是在梦中,瞧起来四周还隐约的升腾着淡薄迷蒙的氤氲雾气,便是这亦真亦幻的情景,让沈羽此时,忽觉得心思轻轻一荡。
第29章 秋猎 转眼又过一月,这一月之中,桑洛送回了陆离,陆昭带着泽阳一部去往姑业城。而沈羽,则留在狼绝殿里。 兵甲之事,国之重器。她既为狼首,必责无旁贷。尽管沈羽一时之间想不明白,毕竟征战日久,兵疲马乏,此番朔城大捷,哥余部两城重新归附,便是渊颉都下令冬寒即至,休养生息以安民,明年开春,再图光复旧土。可他却又将沈羽留在皇城中,日夜操练黑、白、金、赤、青五军。陆昭临走之时留下“一切小心”四字,实不足以让她洞悉渊颉的心思。 她不会学着其他的人猜测谄媚,恨不能一次猜准平步青云,沈羽无意官爵,她能至于今日,皆是因为父兄之仇,泽阳之义。是以陆昭担心,她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有一件事儿,着实让她挠头。 狼绝殿西北,是一片广阔的校场,她日日几是钉在那里一般,日夜操练,丝毫不敢懈怠。朔城一战她因着歌余阖的提点想出了好计策,用凭着自己那初生牛不怕虎的拼劲儿颇为走运的杀了哥余野,可眼下是实实在在的操练兵马,五军精锐在东余之战中损失大半,如今调配上来的若不是新人便是一些资质稍差了些的老兵,林林总总加起来便是一万五千人。这一万五千人,可怎样由一个十六岁的“小”狼首来操练呢? 半月前,她向吾王请旨,自朔城调回穆及桅,陆昭不在,她倍觉力不从心。她此时需要穆公在左右,因着她身份特殊,始终觉得还是身边有一两个可信的人才行。而渊颉,居然出乎意料的爽快答应。 沈羽依旧不想猜测吾王的心思,可另一个人的心思,她却看不透。陆离回来后将自己之前借给她的那本舒余野卷还了回来,又拿走了第二本去瞧,沈羽没做多想,可前几日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中,靠在床边休息,随手便又拿了那本书来看,一翻书页,却又一张纸夹在书页之中。摊开来看,竟是“欲语还休”四个字。 这四个字字迹娟秀,那纸是上好的芜州宣,泛着浅浅的淡黄色,上面还有着隐隐约约如花纹一般的纹路。放在鼻间闻,还有一丝熟悉的香气。 沈羽当下坐直了身子,端端正正的举着那张纸端详了许久。一颗心竟然跳的有些快。 字迹不是陆离的字迹,纸却又是极好的纸。写字之人,呼之欲出。 可桑洛为什么会写这几个字放在书中呢?沈羽转着眼珠想了片刻,把那书页翻开来来回回的读了两遍,却并未发现什么联系,她拿着书又发了呆。桑洛是想……告诉自己什么?还是,只是无意? 她寻了个锦囊,把纸仔仔细细的叠好,放进了锦囊中,又将那锦囊放进盒子里。可这事情,在这一月之中,在她校场操练之时,在她于八步金阶下拜见渊颉之时,抑或在她午夜梦回之时,总是不时的出现。 而自上次金玉阁之后,她亦不曾再见过桑洛。 那样冰雪聪明的桑洛怎的就会犯了这样一个错误,没有把那写进心事的四个字如惯常一般的烧了呢? 桑洛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样想的,可那日陆离要走,她却竟真的就依着自己的心思把这张纸叠好随手便夹在了书页里。甚至没有想过,陆离是否还会在翻看此书。可疏儿将那本书拿走的时候,她却又忽然后悔了。她叫住了疏儿,心中隐约担忧,是否会横生枝节。可她终究让疏儿把书拿了还给了陆离去,却又吩咐了疏儿告知陆离,让陆离每隔十天便入三道门一次,来陪她谈心解闷儿。 短短四字,便是陆离瞧见,也只会当成是她在看书之时随手书写;便是被旁人瞧见,也只会是当成陆离随手所写。 唯独被沈羽瞧见——那有着在她那岁数不该有的沉稳冷静的沈羽,他又会作何感想? 桑洛想看看,沈羽会怎样。 她就是这样依着自己的心思,惴惴不安的等着。可过去一月,陆离来了三次,却从未提及此事。桑洛试探着提起那舒余野卷的事儿,口中说着担心自己在读书的时候不小心折了角,陆离却道了句那书自回去便还给了少公,前几日还瞧见她又拿着看。之后,她便又拿出了第二卷 ,摊开来,笑嘻嘻的又让桑洛教她念。而桑洛却实在没了心思,随意的念了几页,便说自己不舒服,让陆离先回去了。 快到十月,以往那毒热的日头在半月前就黯淡下来了光,整日的是带着凉爽的风和悱恻的雨,天气凉爽了许多——西余的冬日很快便要来了。 伏亦满面兴奋的来了风华殿,送来了几张柔软的兽皮。桑洛摸着那光泽的皮毛,弯了眉眼:“王兄又去打猎了?” “不是又去,是要去。”伏亦喝着疏儿递过来的果酒,颇为满意的挑了挑眉毛,继而又双目炯炯地看着桑洛:“父王今日下了令,三日后,咱们去大宛围猎。”说话间,语调都兴奋起来:“昔日咱们秋猎,都在龙泽洪泽,今年,”他叹了声,却又笑了笑:“虽然今年难了些,但这一月来,士气大增,待得过了这个冬,等春天来了,咱们再多加操练,四泽定能夺回来。” 桑洛也不做声,只是听着伏亦一股脑的说的没完没了,等得伏亦又找疏儿要果酒喝,这才莞尔一笑:“我就问了一句,王兄说了这许多,围猎就围猎,说着说着,怎的又说到国事上去了。这国家的事儿,我怎么听得懂呢。” “洛儿聪明,什么事儿听不懂呢?”伏亦斜着眼睛瞧了瞧桑洛,放下酒杯,又道:“况国事你虽不知,可有件事儿,你可得知道。我跟父王说让你同去。” 桑洛一愣,摇了摇头:“大宛已属西陲,比此地还干还热,到时候漫天黄沙,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去。” 伏亦却道:“这你可错了,大宛虽地处西北,可它境内有片林子,林中树木茂盛,草泽丰美,那林子里还有咱们东余没有的好些野兽,实在算是此地的一处奇景。你若不去看看,真是可惜了。” 桑洛兴致缺缺,懒懒的回了句:“你们去吧,我还是待在这里读读书来的更好些。” 伏亦眨了眨眼,想了片刻,忽的又说:“看来我这妹妹的心啊,不在秋猎,不在什么野兔野羊和鹿儿身上,却独独对一头狼另眼相看。”他不说还好,偏偏却又喜欢猜着他这个妹妹的心思,故意提起,果见桑洛的神色一晃,不由大笑,低声说道:“今日父王高兴,说起秋猎,让我与牧卓同往,还特点了狼首沈羽带着八千金甲皇城卫随行,我便顺口提了提,妹妹也在这里待得闷了,不若和咱们一起去大宛猎场中瞧瞧,你这一日日的憋在屋子里,对你那咳喘症可不好。难得父王答应了,”他看了看桑洛,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哎,可不想,我这一番心思,我这乖巧可人的妹妹,竟不愿去?” 桑洛径自倒了一杯酒,低头笑了笑:“什么心思?王兄自己的心思,还要拽上我?”说着,抿了一口酒,斜眼瞧了疏儿一眼。 疏儿笑着又给伏亦倒酒,口中却道:“王子说的那地方,有好些奇珍异兽,是不是真的?咱们以往在龙泽里头,可还见过长得奇奇怪怪的鹿,像鹿又不是鹿,头上只有一个角,这大宛的林子,能比龙泽还大吗?”
“大应是不大,”伏亦歪头瞧着疏儿,笑道:“不过可千万也别小瞧了这黄沙之中的林子。四泽之中林子大,水泽多,这蛇虫鼠蚁珍禽猛兽自然也就多,可能在广袤的黄沙中扎根吸水,夏日挨着酷热,冬日扛着东昆吹过来的风雪,这样的林子,本就与众不同。” 听他说着,疏儿眼睛一亮,连连拍手:“王子说的这样奇特,疏儿也想去瞧瞧呢。”言罢,委屈巴巴的瞧着桑洛求道:“公主,不若咱们也与王子同去吧!你听王子说的,多有意思,你素来也喜欢这些新鲜有趣的事儿……” 桑洛瞪了她一眼,疏儿急忙住了嘴。伏亦却看着疏儿笑,只道:“疏儿说的是,你就当给疏儿个赏,一块儿去瞧瞧,况父王的旨意晚些时候定也到了,你总不好弗了父王的意思,如何?” 桑洛浅浅一笑,看了看疏儿,又看看伏亦:“既如此,那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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