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儿明知牧卓有反意却拒而不报,是等着瞧你与牧卓谁胜谁负,作壁上观只等着受渔翁之利,这事儿,你心中,可相信?”渊劼轻声问道,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伏亦。 伏亦闭了闭眼,沉吟良久,终究还是跪下身子,磕了头起身说道:“这话,是儿方才说的。但……儿不信。”说完这话,便低下头,等着渊劼开口怒骂。 渊劼却一声长叹,语气之中是说不清的苦涩,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不信,我,也不信。” 伏亦慌的抬头,看着渊劼,渊劼也正用复杂深沉的目光看着他。他讷讷开口,又是迷茫不解又是心中慨叹,“父王既然不信,却……却为何……” 渊劼挑了挑眉,前倾着身子看着伏亦,开口反问:“我儿也不信,又是为何?”他蹙着眉,面上的皱纹在烛火映照下更显沧桑,叹道:“虎毒不食子。牧卓已死,可我,并未想真的让他死。洛儿虽做的没有分寸,可你若说她有什么别的念头,眼下,却也是没有的。”他说着又摇头:“洛儿的性子,不仅聪慧镇定,而且倔强顽强。如今她在姑业城中一战,天下皆知,领兵擒了叛党,救皇城与水火,舒余上下敬仰。若不及时遏制,日后,你的王位,恐不安稳。” 伏亦面容一抖,不自主的抿了抿嘴,目光闪了两闪,拱手只道:“儿,知父王为儿绸缪,忧心忧虑。可洛儿,毕竟……毕竟还小,罪不至死,儿……请父王,轻罚。”说着,急忙又道:“儿有意,过段时日请父王旨,让她下嫁元孝,此后离开皇城,她定也能收心养性,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渊劼看向伏亦:“你以为,眼下的事情闹到如此的地步,她可真能相夫教子?她自己不也说了,难道不怕她教的自己夫家谋反?”他长声叹气,站起身子走到桌边,抬手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伏亦,待得伏亦颤巍巍的接了,才又说了一句:“你可知,卓儿为何在死之前,还要写一封如此的信?” 伏亦双手捧着酒杯,怔怔摇头。渊劼冷笑言道:“他自知谁才是那个真正挡了他称王之路的人。”他说着,复又拿起酒壶,幽幽然的倒着酒,轻声说着:“非你,非我,却是我的女儿,你的妹妹。” 伏亦听得面上汗涔涔,不敢说只言片语,渊劼手上酒壶一放,落在桌上轻声一响:“莲姬已死,卓儿也去了。”他吸了口气,语气之中裹了无尽的寒冷:“洛儿,留不得。必须除王族籍。” 伏亦低声“啊”了一句,整个人都似垮了一般瘫坐在地上,一张脸变得扭曲痛苦,结结巴巴地道了一句:“父王……可是……真的……真的要……要将洛儿……” 渊劼瞧着伏亦那样子当下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上前一步弯下身子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拽的他手中的酒杯晃了晃,杯中酒水洒了一身,一双眸子之中尽是哀伤惊恐之色,恍然不知所措。 “你是我儿!是太子!是我舒余未来的王!当断则断,杀伐果决才是王之本色!遇事动动心思,心中要懂得辗转周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我!如何称王?” 伏亦死死拧着眉头,面上忧愁深重:“父王,非伏亦优柔寡断,只是……只是洛儿实在罪不至死……骂一骂,罚一罚,将她……嫁了人去,便也……也就是了……父王……为何……” “你方才在殿中与她说的那些字字夺魄句句诛心的话,难道不是你心中疑惑所思所想?”渊劼气狠骂道:“你心中又惊又疑却又不敢将心中那一片思绪放在人前,到了事发之时又唯唯诺诺妇人之仁!你这太子,当来做什么?” “可那终究是疑惑,儿观洛儿言行举止,实也不像……不像……”伏亦被渊劼说的更是心慌,便是说话都乱了分寸。 渊劼却更是大声喝道:“疑惑又如何!便是错了!也就是错了!你左右为难,终将被诸事掣肘!你让我如何放心,将舒余一国,交予你手?”他颤声舒了口气,闭了闭眼,咳嗽几声,终究言道:“若留她在王族之中,你王位迟早难保。你,自己选吧。” 伏亦心中惶恐不安喉咙之中几近哽咽,良久,竟是泣声道了一句:“父王,洛儿是我亲妹,是您亲女啊……” “我轩野一族,在舒余国事面前,亲,可不似亲。”渊劼哑声叹道:“红颜好重兵好权术,留不得。不可留。”他斜了一眼伏亦,良久,开口只道:“逐她入西陲昆边。” 伏亦叹了一声,他心中只道:“昆边终年苦寒,与要她的命,又有何区别……”可这话他不敢再说,只是跪下磕了头便告退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头子,你也是够狠。
第100章 烽烟起,风不息 伏亦去后,渊劼久久站在房中,沉默不语,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跳动的烛火,一瞬不瞬。夜中风更大,横肆皇城,隐约的呜呜风声扰的人心乱,忽晃的烛火晃的人眼热。 “如今,你得逞了。”渊劼忽的没来由的对着面前的窗子,淡淡开口,语气之中竟满是幽怨愤懑,他微张着口,目光狠厉,忽的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更是低声咕哝道:“我毁了你,你把我的儿子也毁了。如今牧卓已去,洛儿也不会留在城中。只得伏亦,我倒要看看,这舒余国中,究竟是听天,听你这破石头,还是听我!”他说着,哼了一声,竟乌突突地嗤笑了起来。 秀官儿双手捧了令旨入内,躬身只道:“吾王,这是太子亦方才写就的令旨,还请吾王过目。” 渊劼摆了摆手,敛起方才那古怪的神色,颇为疲惫的坐在桌前:“念。” 秀官儿微微点头,摊开令旨轻声只道:“王女桑洛,妄自托大,干政乱纲,三日后,放逐西陲昆边,静思己过。” 渊劼眉目挑了挑,问道:“完了?” 秀官儿当下回道:“回吾王的话,完了。” “哼。”渊劼轻笑一声,枯瘦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低声言道:“此一道旨意下去,只怕国中众人,更不会服他。” 秀官儿但闻此语便是嘿嘿一乐,笑道:“太子是让吾王吓着了,乱了方寸,小人瞧他那拿着笔的手都发着抖,心里不知道有多惶恐,自己怕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他本就胆子小,吾王方才,又何苦吓他?” 渊劼斜目看了一眼秀官儿,叹道:“宣下旨意去给他,王女桑洛,回返城后,病体沉重,又因皇城之事,殚精竭虑终至体虚匮乏,药石无医。先祖护佑,免她病痛。已经去了。” 秀官儿会然一笑,当下点头,渊劼复又问道:“牧卓之事,办的如何了。” “已经厚敛,此时正有星轨巫卜超度亡魂。”秀官儿躬身道:“吾王,是否要去探看?” 渊劼面容之上浮起一抹哀伤,眼中竟带了泪光,旋即摇头摆手叹道:“我给他荣华富贵,待他不薄,可他却不知,不是自己的,总不该硬抢。”复又慨叹:“人人都喜欢做这王,可这王,又岂是他们想做,便可以做的成的?” “吾王无需忧心,太子亦定不负吾王期望。”秀官儿赔笑:“吾王留了公主性命,已是大恩。太子亦定也感怀心中。” “感怀……?”渊劼哼了一声,闭上眼睛,许久:“谁都可感怀,唯有他,不可。” “七日之后,将牧卓葬于姚余。虽做错了事,总归,还是我轩野族人。死后,也该回归祖陵。”他站起身子,声音更显苍老干哑:“回去吧。” “那公主这道旨意……” “三月之后,再宣。” 清晨,伏亦缓着步子入了风华殿中,眼瞧着桑洛那紧闭的房门,停了步子,迟迟不敢抬手去敲。犹疑之时,但见疏儿头发蓬乱满面泪痕的抱着一个包袱从廊道之中走了过来,瞧见伏亦,便是疾步跑过来对着他便是扑通一跪。 伏亦心中虚浮面容慌张,惊得往后退了几步,但听疏儿哭道:“太子,你去和公主说说,别赶疏儿走呀!” 伏亦微微一愣,当下便知疏儿为何如此。昨夜一叙,桑洛定是料到了自己大祸将至,却又不想累了疏儿与她一同受苦受罚,便就要这样将她遣走,他张了张口,只道:“公主,可……可还好?” 疏儿频频摇头哭道:“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公主回来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她本就身子虚,眼下一天一夜都没有吃东西,连口水也不喝了。”她说着,抬手拽住伏亦衣衫下摆不住摇晃:“太子,太子与公主素来亲厚,您说的话儿她从来都是听的,太子劝劝公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 伏亦听得心里头难过愧疚,咬了咬牙只道:“洛儿既让你走,定是为你考虑。那你便去吧,我也……我也权当没看到。” 疏儿闻言一愣,眉眼都垮了下来,可她却又伶俐,从伏亦这话中听出来了半分意思,更是惊慌失措:“可是吾王……吾王有了什么旨意下来……”她跪正身子使劲的磕着头哭道:“太子要向吾王求情啊!公主哪里是个有心计的人!她做的事儿都是为了吾王和太子!” 伏亦眼神一跳,“你知道什么?” 疏儿慌忙住口,急忙又说;“疏儿……疏儿什么都知道!”瞧着伏亦那样子,又惶然改口不住摇头:“不不,疏儿什么都不知,公主也不知啊!吾王若有什么误会了公主的地方,疏儿……疏儿可将知道的实情全都说给吾王……” 伏亦被疏儿说的心烦意乱推开她嗔了一句:“住了嘴,快些走!我饶你一条命!”言罢,快步走上台阶,抬手便推开了桑洛那紧闭的房门。 房中昏暗,伏亦目光自房中扫过,但见桑洛只身坐在桌前,背对着门,一身素衣,长发披散,似是回来之后,便没有梳妆沐浴。 伏亦顿了半晌,关上房门,却又站在门边挪不动步子,他此时心中纠结万分,眼前的人,是他亲妹,他却如何将父王令旨传于她?然那瘦削的背影在门开之时微微抖了抖,却又未回转身,只是淡淡开口,那声音虚的厉害,却又字字清晰:“王兄来此,是来要我的命?” 伏亦双手用力握了握拳,轻声说道:“父王有旨,三日后,逐你往西陲昆边,静思己过。削公主位,此后国中,再无公主。” 许久的沉默。 桑洛转过身子,举目看着伏亦,颤抖着嘴角挤了一抹极为古怪的笑容,开口只道:“我要看父王令旨。”
“此乃密令。”伏亦低垂眼睑,更不敢与桑洛对视,开口只道:“三月之后,父王会宣旨国中,王女桑洛,病体沉重,因着皇城之事,殚精竭虑终至体虚匮乏,药石无医。已经……已经去了。” “病体沉重……药石无医……”桑洛喃喃叨念数声,又是一笑:“洛儿确是病体沉重,病得厉害。”她起身,对着伏亦跪正,俯身磕头,轻声叨念:“洛儿谢父王,与王兄,留我性命。” “你心知,便好。”伏亦竟是往后退了一步,身子抵在了门上,缓下声音说道:“昆边极寒,到时,我会命魏阙送你去,让他多带些暖和的衣衫被褥。院中侍从皆是寺人,你在那里,可安心思过。待得……待得日后你……你明白事理,知道方寸,我自会请父王令旨,让你……让你嫁个好夫婿。终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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