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极快的时间恢复了平常心,元家母女却仍没从得见亲人的狂喜劲缓过来,谢温颜为人端庄沉稳,方才竟没忍住去捉少女白皙纤长的手,琴姬睫毛微动,到底忍着没甩开她。 “琴、琴姑娘。” 琴姬按压着心底涌上来的怪异,被很可能是她亲娘的女人热切看着,仿佛胸腔压抑的母爱快冲破那副血肉之躯,一不留神长这么大,细数竟没几人给她这种真挚、强烈、被爱的感觉。 恩人算一个。 但恩人是情人,是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伴侣。 来自长辈的疼惜偏宠,恩人给了她小一半,却算不得正经的长辈。 眼下感受到她死死克制的滚.烫爱意,琴姬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委屈、怨恼、不安,还有说不清的感受混杂起来,她暗想:既然深爱自己的骨肉,当初为何连护住一个女婴都做不到?十八年了才站在她面前,不觉得太晚了吗? 十四姐这是…… 元十七再次从她身上感受到如上次那般疯狂暗涌的情绪,小幅度地触碰她阿娘手臂。 谢温颜还是舍不得放开女儿的手,握着她的手顺势在座位坐下。 双方入座,和阿娘不同,元九娘几乎是第一个注意到身穿凤凰华裳的漂亮‘男子’。 要说九州有谁的美貌是见到一张脸就能猜测到身份的,人们最先想到的,会是九州排行榜上占据将近百年榜首的‘男人’。 昼景。 昼家主。 她暗念她的名字。眼神在少女和家主之间迂回打转。 家主多年避世隐居不问世俗琐事,二十年来第一次显露人前是在秋水英雄救美,直白点,就是抢婚。 被抢的,是她的十四妹。 当下大部分人的注意都被她的舟舟吸引,没上来就看到元夫人贸贸然认女,昼景松了口气,这个当口若认女,元夫人就只能失望而归了。 她的舟舟,她比谁都了解。嘴上说着不在意家人,不愿心存期望,实际呢? 实际她的舟舟同样有一副热心肠。 前提是要敲碎那封存在外的冰,驱散她内里的寒,才能看到里面的热火。 她暖了十年,才暖得人会撒娇,会生出满满的依赖。 若元家上来就想轻轻松松认回女儿,她第一个不答应!且不说心理平衡与否,元家爹娘失责害得她的舟舟多受了很多年的苦,此一点,舟舟肯原谅,她都不肯! 她思绪翻转,待意识到有视线含蓄轻柔地落在她身上,昼景抬眸,恰好对上那张温柔似水的面容。 四目相撞,元九娘愣在当场。 昼景脚下似是生根,一动不动看着。 谢温颜刚问到琴师可有一把长命锁,琴姬如实答了,只道生来曾有过,从未见过。 一问一答,她们心里彼此认定了血亲一事,便要再问,就见少女怔忪地看着一人。 而那人…… 谢温颜此刻才看到存在传说的那位,仅仅凭这张脸她都不能再安然坐在座位,起身欲行礼,被醒过神来的昼景提前劝阻:“元夫人不必如此。” “是,前辈。” 她喊出“前辈”二字,在场气氛又是一变。 琴姬脸色冷极,碍于恩人的颜面隐忍不发,心里生乱——恩人为何要盯着元家的女儿不放? 且说元九娘被昼景一双清眸痴望半晌,脸颊羞红,堪堪忍住掩面的冲动,暗道不愧是九州第一绝色,被这样一双眼痴痴凝望,莫说女子,就是再虔诚持守的僧道都抵受不住。 心知舟舟误会,清醒过来的昼景顾不得元家母女在场,亲手为少女斟茶。 动作行云流水,漂亮地甚至流传出几分难以形容的道韵。 也是这盏茶,教琴姬暂时忍下醋意,教谢温颜意识到家主对她女儿的不一般。 同样的,余光也没错过她的九娘含羞欲走的一面。 谢温颜幼时听家中长辈讲述过往风流人物,首屈一指的,便是昼家那位九州绝色。 提到‘他’,祖父总爱感叹一声惊才绝艳,引得世上痴男怨女饱受求而不得之苦,偏生那样的人是实实在在的情种,眼里唯有一人,再容不下世间其他颜色。 她心顿时揪紧,留意细观,心湖卷起滔天巨浪。 她的十四,她的九娘,这…… 昼景做错事急着想哄人,然而元家母女在这她有口难言,看着舟舟赏脸地慢饮她递上的茶水,心弦稍松,管住眼睛不敢再看元九娘。
方才那一眼她恍惚看到了前世的舟舟,可此刻静下来回想应是不同的。 要她来说,这位元家女和前世舟舟的长相仅有三分像。 像了三分就惹得她失态,她后悔不迭,讨好地冲少女笑笑,一心想着元家母女赶紧走。 她对元家女无意,只是…… 只是模模糊糊以为看到前世舟舟的影子,心被震动一下。 琴姬醋得脑子都在发懵,恩人想要元夫人母女走,她偏不要她如愿。继续和谢温颜谈论起其他。 谢温颜自然想和女儿多多相处,心里存了事,在细微之处更能看到十四待家主的不同。 也不知两人究竟是何关系,到了哪一步。 一个是念想了十八年的嫡女,一个是凌驾在世家顶端的家主,这又是哪来的缘分要他们走在了一起?还有九娘……九娘被家主一眼挑动了春心,这可如何是好? 元十七坐在那,莫名嗅到一阵遮都遮不住的醋味,好端端的便觉头皮发麻——她们这认亲前的初初会面,不会就此毁了罢? 那位到底怎么想的,得了她十四姐不算,还勾走她的九姐? 她天生对人情绪敏感,这会默不作声专心感受,不时瞥一眼艳色无双的家主。 棋子落在棋盘,吧嗒一声响,琴姬看了眼正冲着恩人发愣的元十七。 昼景道了声“糟”,后悔明知元家女儿多还掺和进这乱局,可怜兮兮地瞧着她的姑娘,眼里噙着唯有少女一人能看懂的讨饶。 琴姬只当看不见她恩人的示好,一局结束,竟是和局。 谢温颜大为欣慰,比赢了棋局还高兴。 送走元家母女,琴姬扭头面带寒霜地往白狸院走。昼景跟在后面,小媳妇似的,门砰地关闭,险些撞了她的鼻子。 花红柳绿在一旁看着也觉气愤:家主怎能见一个爱一个! 昼景心里直呼冤枉:她根本不认识那元家女,谈何见一个爱一个? 她站在门外愁眉不展:“舟舟?舟舟?舟舟你开开门……” 琴姬眼尾泛红,喉咙微哽,想说狠话却不忍伤了那人,面色倔强:“你走罢,今天我不想见到你,你爱盯着谁看就盯着谁看,关我何事?你无需和我解释,我自是信你,但我不想理你。” 不理人那哪成?昼景最怕她胡思乱想,这一世舟舟醋劲大得厉害,梦里十年她宠得人无法无天,各种小性往她身上撒,她的姑娘在外人看起来冷冰冰没有人情味,实则敏感多思。 嘴上说不想理人,若她真一走了之,且等着被冷落罢。 她叹了声。 守在门外足足一刻钟里面没有丝毫给她开门的意思,摇头走开。 花红柳绿急得团团转:主子让您走,您怎么真得走了? 听不到任何动静,琴姬原本酸涩的心忽然起了感伤:恩人这是嫌她烦了?哄都懒得哄了? 正想着,一道白影从敞开的花窗跳进来,毛色雪白、漂亮得令人发指的大狐狸嘴里叼着一支花,步履优雅地朝她走来。
第38章 狐狸家主 有碎光落在狐狸雪净柔软的毛发。 尖尖的耳朵, 嘴里叼着花枝,脑袋左右摇晃, 蓬松的毛扑腾被空气充满,松松软软,针尖般的长毛随之动荡。 清澈的狐狸眼巴巴瞧着少女,挺身、抬头,骄傲的在她面前站定,尾巴得意地翘起来。 琴姬看呆了。 眼里只剩下那一抹雪色。 亮得刺眼。 大狐狸很是熟练地将嘴边花枝献上,后腿用力, 身子瞬时弹起往少女怀里扑。 琴姬吓坏了,急忙伸手去接,手臂牢牢接住好大一只白狐, 怀里满了香草味。 是恩人身上的味道。 清新、淡雅。 到此时, 她哪能不晓得这狐狸是何方神圣。 径直气笑, 醋劲上头:“你怎么这么耍赖, 我都说了不想理你,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甚?回来看我的笑话吗?” 大狐狸怂得尖尖的耳朵耷拉下去,高高翘起的尾巴萎靡低垂,毛茸茸的脑袋轻蹭少女胸前, 竟说不上哪处更软。 琴姬被她蹭得羞极了, 一手托着她身子, 一手揪她软趴趴的耳朵,勒令道:“不准拱。” 昼景委屈,但她不敢说话,只能用眼神表达她的可怜。 “讨好我也没用。”那句“恩人”到了嘴边,琴姬望着怀里软乎乎的大狐狸,忍着满心满眼的喜欢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抚摸狐狸毛。 摸一下, 软。 再摸一把,手感妙极了。 梦寐以求的事成真,终于撸到了自家恩人,她心里长长喟叹一声,嘴上不饶狐狸: “那元家女子生得确实漂亮,不怪你傻了似地瞧着人家,你愣是看得人家再温婉娴静不过的姑娘红了脸、起了羞,是了,我没有人情味,没她好,惯会和你使小性,很麻烦的一个人……” 她说着竟生出‘当真如此’的失落情绪,自暴自弃:“你去找她好了,你和她好,不要和我好。反正我们梦里的婚事也是不作数的……” 昼景急得在她怀里跳脚,脊背被少女微凉的手抚弄,她抬起头,小意地将热烈盛开的木芙蓉斜斜插.进心上人衣领,修剪干净的花枝抵在琴姬里衣,下颌处花香四溢。 嗅到花香,再看她献花献到了哪儿,琴姬涌上头的醋劲戛然停在半山腰,红着耳垂嘟囔一声:“色狐狸。” 大狐狸摇晃着尾巴,仿佛回应。 粉嫩的舌头扫过少女诱人的雪颈,琴姬身子微微颤.栗。 恩人变作狐身和她如此狎昵,饶是自诩见多识广的琴师心坎里也冒出陌生突兀的羞耻,这样…这样太…… 她手按在狐狸脑袋,无情地将她带离那截起了细皮疙瘩的脖颈。 琴姬声色幽怨:“你为何要盯着她瞧?难不成恩人也是贪恋色.相的?”若是贪恋色.相,不最该贪恋她吗? 她暗暗啐了一声,道自己委实被恩人带坏了。 她肯问出心里话,意味着愿意听昼景解释。 大狐狸故作可怜地呜咽两声,毛茸茸的脑袋往琴姬脖颈轻蹭。 管不住她,琴姬干脆放弃挣扎,抱她坐在窗前。 呼吸间满了少女身上的馨香,昼景酝酿一二,吐露人语:“舟舟……” 琴姬抚弄狐狸毛的手一顿,不由眷恋地抱紧她,确保她窝在怀里更舒服。 “她长得和前世的你有那么三分像,我冷不防看得恍惚,是在看她,也并非是为了看她。刹那,忽感时光交错,情不自禁念起我们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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