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歇知道自己劝不动,摊手:“行,那等这事办完我再来找你。”
江如练心不在焉地点头,她已经决定好了,等魔气的事解决,她就要向树妖求亲。
*
惊蛰,无月。
昆仑的寒夜被一声尖啸刺破。
江如练从睡梦中惊醒,金瞳中映入冲天妖气。
九头人面的巨虎徘徊在昆仑边缘,在江如练神识投过来的刹那,打碎了她布置的结界。
随后几步跃至半山腰,又一掌拍向玉竹林。
赤裸裸的挑衅。
江如练眯起眼睛,把试图跟上自己的树妖推回去。
“别担心,我很快就回。”
树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相信她:“嗯。”
她望着凤凰飞走,准备找点书来边看边等。
小木屋染着盏温暖的小灯,把江如练的珍珠、宝石照得闪闪亮亮。
泛黄的古旧书卷则整齐的堆在其中,两者并不冲突。
树妖算着江如练走了多久,翻书的手却忽然一顿——
有什么东西进昆仑了。
*
大妖争斗动辄山崩地裂、两败俱伤,因此很少有不死不休的时候。
然而这次江如练是真的动了杀心,出招都朝着致命处去。
在灼灼的凤凰火下,开明兽被逼得节节败退。
江如练却没办法高兴起来。
不对劲,这妖退得太从容,像是故意在把自己往昆仑外围引。
察觉到这点后,她一刀斩向开明兽的脖颈,后者竟不闪不避,径直拿手去接。
他捏紧刀锋,脸上满是计谋得逞的快意:“你是要杀我,还是要回去救人?”
江如练的心跳乱了拍。
山林突兀地飞出无数飞鸟,仿佛昭示着不详。
此刻魔气终于无法再掩藏,在火光中幻化成各种各样的扭曲图形。
将纯白的昆仑衬得像魑魅魍魉的巢穴。
也就愣神的这一秒,开明兽的利爪已经伸至眼前。
江如练反应极快的侧过身,脸上还是被划出一道血痕。
前脚刚杀出昆仑,后脚魔物大军便突然改道。
这世间哪有这样巧合的事?
她忽地笑起来,眼角的飞红比血更艳。
“你敢威胁我?”
话音刚落,江如练完全放弃了防守。
这种不管不顾的打法连开明兽都觉得心惊,不禁生出退意。
然而已经太晚。
在利爪洞穿江如练肩膀时,她的刀也插进了开明兽的心脏,将其死死钉在地上。
他甚至没来得及后悔,妖丹就被干净利落地碾碎。
妖血浸透红衣,染出深深浅浅的颜色。
江如练面无表情地收刀,没处理肩上伤口,转身飞向山上的村庄。
实际情况比她预计的更加惨烈。
这一路上来没有任何活物,被树藤绞死的魔物尸体和白枝一同在火中燃烧。
村庄倾塌大半,褐色焦土中一抹鹅黄格外扎眼。
江如练走近了才发现,是枝熟悉的野花。
花瓣零落,沾着污浊的血。
她一下子僵在原地,盯着这枝花,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感受。
愤怒?难过?
好像都不是,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等虫类的嘶鸣在耳边响起,江如练才猛地清醒过来。
此时由本能驱动的凤凰火已经将魔物烧成了焦炭。
而树妖站在自己面前,白衣如雪不染纤尘。
她垂眸,掩住了眼底的疲倦:“很多,我尽力了。”
江如练闷声道:“抱歉。”
源头不绝,这些恶心的东西就会源源不断地攻击神木。
她的指甲掐进肉里,还无知无觉地望着自己的树。
好想上去抱抱她,可又怕自己身上的血弄脏她的衣裳。
树妖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困守在这里没有意义。
于是她又说:“你走吧。”
听着很果决,丝毫没有留恋,实际上眼眶都红了,眼眸也雾蒙蒙的。
是那种乖乖的可怜,人前不显,人后指不定会自顾自地掉眼泪。
但是只掉一滴,再多就没有了。
江如练不自觉地放柔声,眉眼戏谑道:“我去哪啊?”
树妖往前几步,突然猛地扑上来,后者躲闪不及,就这样抱了个满怀。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染上白衣,舍不得推开:“弄脏了,你倒是不嫌弃。”
树埋头在她肩窝,答非所问:“你可以明天走。”
然后又动手扒拉她衣服,试图看清楚伤口。
江如练身体一僵,就这样傻乎乎地任她动手动脚。
呼吸落在伤口上,酥痒的感觉自此蔓延到全身,她甚至连表情都不敢变。
思绪却在胡乱飞,一会儿是恨不得此时此刻能延长,好能一直抱着她。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没用,怎么好意思向她求亲?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突然没动静了,怀里的妖安静地闭着眼睛,呼吸很浅。
江如练目光扫过,这才发现有斑驳的黑色痕迹缠在树的手腕上,更是一种诅咒。
她脸色渐渐沉下去。
*
昆仑陷落、神木将死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不过半天便传遍九州四海。
人族妖界观望者居多,连探子都只敢徘徊在外围。
因为那只凤凰还没走。
然而这是个泥潭,任她再强,也总有一天会被拖累至死,到那时神木岂不是唾手可得?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凤凰自己也是。
火焰烧了整天,她在黄昏时分等来了自己很想揍一顿的人。
还是腰间别把折扇的神棍模样,脚步不急不缓,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你的朋友看来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无私奉献。”江如练嘴角牵起,是个标准的嘲讽:“但你挺‘无私’的。”
白云歇面不改色地坐下,没反驳也没辩解。
于是江如练嗤笑道:“你帮她算一卦。”
她知道这人占卜吉凶的造诣不低。
白云歇没推辞,利落地摸出一张巴掌大的八卦盘。
阵盘明灭不止,她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天地不交,大凶。”
大凶,这两个字仿佛昭示了昆仑的未来。
江如练想起树妖手腕上的黑斑,如附骨之疽般沿着血管蔓延。
魔气显然污染了神木的根系,再这样下去或许撑不了多久。
她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我没你那么多远大理想,对拯救苍生也不感兴趣。我只想和她窝在绒被里睡觉。”
可现在,连这小小的愿望都是奢求。
白云歇盯着她半响:“你不用——”
却被江如练直接打断:“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求亲的礼物,你明明知道。”
只这一句话,便堵住了白云歇的劝解。
凤凰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她想象不出离开昆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更无法接受树妖的死亡。
她不知从哪变出一根红羽递过去:“照顾好我的树。”
随后也不管白云歇有没有答应,自顾自地回去找树妖。
在她常呆的地方,有只妖蜷成一团,白发乱糟糟,像某种孱弱的小动物。
江如练倾身,轻柔地替她将头发顺至耳边。
“我要和你说点事。”
“嗯?”小动物几秒就醒了。
见她强撑着精神听自己讲话,江如练扯了扯嘴角。
她用毛毯把自己的树裹得严严实实,开始絮叨:“人族坏心眼多,你别轻信他们,要是实在无聊,就使唤白云歇给你带书来。”
然后又把成色极好的宝石塞进树妖被窝里:“这些送给你。”
心忽地跳快几分,树甚至来不及收好东西,急忙去抓江如练的衣袖,追问:“为什么?”
江如练眉眼中尽是笑意,满溢了出来,参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说:“因为快到妖族的望舒节了,这是礼物。你再等等,明天就可以看日出……”
树妖不想睡,但困意如大山般倾压下来,连眼皮都沉得睁不开。
这一觉太不安稳,以至于她醒来时还恍然觉得自己仍在梦中。
她的确见到了江如练所说的日出。
漫天浩荡的朝霞向着天边滚滚铺开,如燃烧的火。
一轮圆日悬在其中,所照耀之处无数的飞鸟仰头啼鸣。
树僵坐着,暖阳驱散了寒气,可她仿佛坠入寒天雪地里。
血液里生出冰凌,每一次呼吸都刺痛骨髓。
她连白云歇是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半响,树妖垂下眼睫,轻声道:“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朝阳。那应该是凤凰火。”
她不会认错,无数个寒夜里,她曾抱着火光取暖,和江如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线却带着颤:“寒涧缺乏灵气,凤凰火烧不起来,所以她把自己点燃了,对吗?”
“……”
白云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也就这一个月,她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居多。
树妖的身形渐渐消失,只丢下一句:“我想自己呆着。”
在离开之前,白云歇回头望了眼,下雪了,天地间苍白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昆仑拒绝了外人的窥视,陷入没有休止的缄默中。
魔灾就此消失,一场暴雪掩埋了斑驳的土地。村庄不在,竹林连粒种子都没留下。
树妖守着自己新长出来的枝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或者说,她在期待什么?
她好像做了一个荒谬的梦。
梦里天边飞来一只凤凰,在荒凉寂静的昆仑安了家。
从此风雪声中有了风铃响,冻土生长出脆嫩的芽。
她被妥帖安放在每一个寒冷的夜里,怀中抱有烈火。
她想留她在自己身边再久一点、更久一点……
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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