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微怔,靠近一些,手抚上少女的侧脸,食指轻轻挑起她额间的宝石吊饰,拇指印上去,像是一个盖棺定论的绵长深吻。
女人周身清浅的竹香夹杂着微微的酒气,琥珀色的眼眸有如两坛陈酿的美酒,阿狸只觉得心跳极快,几乎要溺毙在这一汪眼波里。
“是啊,你提醒我了,险些忘记还有件事要做。”
阿狸还来不及辨别出她笑容里夹杂的一丝涩然,公主已然站起身,挥退高台中央献艺的舞者。
“今日除了此宴,孤还有自身的一桩喜事想与诸君分享。”
“想必众位也知道,自先帝起,我皇室便人丁稀少。不论夭亡,父皇膝下序齿的只有先太子、皇兄与吾。”
“孤没有姊妹,自小便是一人。后来皇兄继位,孤去了淮南,身边再无亲眷。此番来沂州,竟似天赐一般,得遇珍宝。”
她唇角含笑,把身侧少女牵过来。闭目再睁开时,眼中清明漠然,已再无犹豫。
“这是阿狸,乖巧可人,孤与她一见如故,现望诸君在场做个见证,我便在此,认她做……”
“报!”
远处军士大喊一声,拨开众人上前,单膝跪地:“殿下!西边一支人马正急急往沂州奔来,初步估摸约有千人!”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道:“卑职瞧着衣着甲胄,似是京师禁军!”
禁军此时来作甚?若说是先前州官向朝廷求援求来的援军,也该是就近调派的厢军啊!况且也不会只有这点人。
再则,禁军护卫皇城,轻易离不得京,此时前来,必是有紧急之事!莫不是公主拿了一众大贪,朝廷问罪来了?
台上台下骚动慌乱起来。
萧佑銮眉间微皱,转向一旁:“帅司,借你手下人马一用。”
说罢也不等他回话,直接吩咐钟策。
“钟副将,你速调五百人去城外拦截,孤身边甲卫也去几人,禁军到后,只许十人入城!就说是孤的命令,沂州刚经波折,百姓杯弓蛇影,不论禁军为何而来,都不可惊扰百姓。”
钟策和王隼领命而去,公主回身笑着安抚众人。
“孤一言九鼎,既说大宴要摆一日,那便是禁军也不可打断。诸位安坐,便于此陪我一同等消息。”
台下清出一条长路来。
不出两刻钟,一队人马就飞驰奔跑而来。除了领头的黑甲卫,后头的人马皆锦衣覆身,外披制式甲胄,果然是禁军。
为首的将领一身银甲,远远就翻身下马,长跑上前单膝跪下。
“昭勇将军宋成毅,拜见镇国长公主!”
待到一行人行了大礼,后头才姗姗来迟了两名宦官。领头的气喘吁吁下马,见前头武将大礼参拜,神色惊疑不定。
“宋将军,禁军是天子亲卫,除陛下外,怎可叩拜他人?”
说完,他眯眼看向公主,“这可是僭越!”
半夏上前一步呵斥道:“你又是何人?见殿下不拜,内廷是怎么教你的?半分规矩都没有!”
宦官这才示弱行了一礼。
还待逼问,宋成毅转身笑道:“王公公听我分说,当年殿下组建锦衣都察院时,各锦衣巡查史可都是从禁军里调的人。那时我虽未入选,但殿下也对我等有教导之恩,算是半师,现在不过是补上当年的师礼,王公公也要追究吗?”
王太监冷哼一声,这才不做追究。继而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道诏令,登上高台。
“奉相令,及诸辅政大臣言,秋寒露重,冬日将至,陛下染恙病倒,不能理事。现恰逢大冬祭,特召请镇国公主进京,代天子行祀礼,即刻启程。”
大周四年一大祀,定在年关之时,每次主祭必得是皇帝或太子主持。现在皇帝病倒,按理应选皇子,怎么都轮不到她这位长公主。
萧佑銮也不多问,只关切道:“皇兄病情如何?”
“宫中传话,陛下病情来势汹汹,现已无大碍,但还需静养。”
王太监插嘴道:“这是三位辅政大臣联合下的诏令,还请殿下即刻启程,莫误了大事。”
萧佑銮只轻轻瞥他一眼,并未开口,只接过诏书细细观看。上面的确盖了先帝赐给三位辅政大臣的印信,还有丞相的相印。
在皇帝没有出言驳回时,包括季相在内的三位辅政大臣联合下的命令,效应等同于皇命。
萧佑銮阖上诏书。
“辛苦王公公与诸位将士了,孤已知晓,且容我几日收整行囊再动身。”
王太监皱眉道:“三公诏令,比同皇命,殿下岂可怠慢?”
“公公言之有理,但此番非比寻常,前几日,孤以镇国之名,拿下了沂州知府王庆礼并一众贪腐州官,此行进京还需带上他们,送交刑部有司问罪,实难立马动身。”
王太监不知此事,乍听此言吓了一跳。本待驳斥几句,但嘴唇蠕动间,想起公主曾在皇城留下的煞名,闭上了嘴。
怎地都过了七年,这位主儿还如此跋扈?天子脚下的州府,堂堂一品大员、封疆大吏,说拿就拿了?这阖府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犹豫一瞬,罢了,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一切等把人接进京了再说。
王太监语气柔缓了下来,温声道:“这朝廷重臣,殿下怎可轻易拿人?既如此……那便,便宽限两日吧。”
说完犹豫看向宋成毅,武将豪爽道:“末将只领命接迎殿下,其余诸般事项斟酌,但由公公做主!”
这贼憨厮!
第43章
虽说后面来了禁军和颁诏的太监, 令人心生疑虑。但摇光公主安坐高台,镇住了那个傲慢的太监,即便公主一行人提前离席, 大宴也还算圆满。
只是酉时宴散后, 百姓结对离去,免不了商议一番今日的景象, 鄙夷一下那个前倨后恭的太监, 再为公主前路担忧。
“先前公主领兵在城南抄王大贪家时,姓王的说, 殿下用民意裹挟府军,问罪贪官, 是僭越之举,朝廷日后会清算的,今天禁军来不会就是为这吧?”
“我刚听前排的人说传的是相令,皇上病了,要请公主代为主持冬日大祭……”
“这你也信?皇上病了还有储君太子, 哪儿有叫妹妹替代的道理?我看啊就是忌惮公主,把人哄进京了再算账。要我说,咱沂州毕竟不是公主封地, 她一个女人夺权乱插手做什么,越俎代庖……唉哟谁打我?!”
人群喧闹起来, 百姓今日吃饱喝足, 也不急着回去, 见有热闹可看, 立马围了一大圈。
手持木杖的老汉怒目相对, 指着先前交谈的闲汉, 高声叱骂。
“打得就是你!要不是殿下慈悲, 不忍百姓受苦,我沂州此番要死多少人?还说什么夺权僭越,公主两回出手,都是帅司衙门不济事,求上门才答应的!一次是城中骚乱出策安民,再就是抄了贪官取回粮款赈灾,哪一回不是立马就把兵权交回去?”
老汉越说越气,抄起木杖继续打过去,一边打一边骂:“瞎了你的狗眼!殿下为咱们担了这么大的干系,还自掏腰包置大宴安抚民心,你这闲汉吃饱了抹抹嘴,不感激便罢,现在还在这儿说风凉话!”
闻得前因后果,人群躁动起来。
“打得好!打的就是你这没良心的白眼儿狼!”
“若是殿下不得好,咱们老百姓头上压的全是王大贪那种人,我看你去哪儿哭!”
这厢群情激愤,那头萧佑銮已经回了府,暗地里招了禁军小将问话。
“宋将军被那太监看得紧,实在没法来拜会殿下,卑职替将军向殿下请罪。”
萧佑銮也没有多追究。
再深的交情,七年的时间也足以变一变了,更何况当年与宋成毅只见了几面,组建锦衣都察院时有过几次武艺上的切磋指点。
下午大庭广众下的一拜,就把关系定性在以往指点武艺的半师之恩上,引起王太监的警觉,杜绝了她私下拉拢接触的可能。
那一拜传出去,有王太监佐证,他便撇清了以往的交情。从此以后,在朝臣眼里,宋成毅只是耿直知恩可拉拢的武将,与她摇光公主自不是一路人。
果然,谁都不是傻子。这些年过去,宋成毅能升到正三品昭勇将军,心思也不简单。
虽然撇清了关系,宋成毅倒还是个圆滑周到的,派了这小将来请安。萧佑銮领他的情。
“京师到底出了何事?大冬祭日子还远,再者皇兄病倒了还有太子监国,为何急招孤入京?”
“此是相爷他们的考虑,卑职也不是很清楚,只是……”
小将说到这里,神色沉重起来:“殿下,荆湖两路蝗旱两灾侵袭,今秋颗粒无收,荆湖两路的军民,反了……”
朝廷是半月前才接到的消息。
荆湖两路向来是鱼米之乡,大周的粮草重地,也是最富饶的上等州路。
两个月前,由于蝗灾袭境,秋收无望,荆湖南路首府的百姓跪请知府赈民。府衙随即贴出告示,言需半月清点筹划。
结果没过几日,州府小吏发现衙门空了,州路长官竟接连潜逃,只留下空荡荡的官邸。
等百姓壮着胆子砸开粮库大门,粮库里存放的竟全是沙土。首府的百姓一反,战火迅速蔓延全境。
其后消息传到荆湖北路,引起百姓恐慌,荆北的官员无论怎么辟谣通告,都无人相信。
一日,荆湖北路安抚使在城中纵马时,被一群自命为义军的狂徒当街拦路,拉下马来活活砸死。
这伙人旋即振臂高呼,当即煽动聚了一大群人去了衙门。
“荆湖北路的其余官员还算尽职,粮仓府库皆是满的……”
萧佑銮闭上了眼,后面的事情小将不说她也知道,杀官劫库是大罪,何况杀的还是二品安抚使,更是罪同谋逆。
这伙人不管真是心怀叵测的乱民,还是慌不择路的良善百姓,到这一步,都是犯下了死罪的大逆之人,已是走到绝路。
果然……
“……乱民干脆闯进衙门杀了所有官员,开库分粮,不出半月,叛军规模迅速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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