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姑娘第一次来,我也没什么更好的东西招待,也就这桃花酿还拿得出手。”女子收回手,往后斜倚在窗棂旁,从这雅间望出去,正好可以俯瞰碧渊城的主街。 “你就是老板娘?”时素欢并未立刻接杯,不想再转圈子,直截了当地问。 对方抛了个媚眼过来,掩着嘴笑起来:“你是来找相好的罢?” 时素欢脸色微红,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自己和拒霜的事,抿了抿唇,语气缓和下来:“她在你这?” 老板娘没有否认,只是拈起玉盏低嗅:“她现在没办法见你,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等时候到了,自己去问她罢。” 时素欢微微一怔:“她猜到我会来?” 老板娘瞥了她一眼:“她若是不想让你猜到,你以为能找到这里?”顿了顿,“时姑娘倒是个痴情人,可惜啊,可惜。” 时素欢眉头蹙起来:“可惜什么?” 对方抿了口酒液,微微阖眼露出享受的神色,半晌才睁开来,视线往外瞥:“玄剑派如今都乱了套,时姑娘打算如何?” 那街边走过两个玄剑派的人。 时素欢心头微微一震。 “她为何不离开?”时素欢掩下眸,握紧了剑,“明明那天晚上可以离开的。” “她本想带你离开,听说你不愿意。”老板娘终于又望向时素欢,脸上有着看好戏般的揶揄笑意。 “我不能走。”时素欢捏紧了玉盏,一口饮下。 馥郁香气顿时溢满齿唇。 “我若是走了,便是背师弃祖。” “既如此,那你为何还敢偷自家宝物?” 时素欢坐直了身体:“物再好,也是死物。人却是活的。” “那……如果她和玄剑派里若是只能选一个呢?”老板娘托腮望着她,好奇问。 时素欢没有回答。 她只是沉默地望着眼前的玉盏,指尖微微颤了颤。 她不知道如何选。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纠结,耳边传来轻笑声。 “到底是小姑娘。”对方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一丝调侃,“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对你来说自然是死物,对你们掌门来说,可是比你性命更重要的宝物。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闭关前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时素欢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莫要意气用事。”老板娘又饮了一杯桃花酿,说话的气息里都似乎浸润了桃花的香气,那目光幽深,让人看不懂。 “什么意思?” 老板娘摊了摊手:“我怎么知道?” “那……”时素欢有些踟蹰,“我可以见她一眼吗?” 老板娘并未立刻拒绝,只是转着眼珠打量着她,忽然展颜一笑:“可以啊。” 那笑容里,不知怎的莫名透着一丝诡谲。 时素欢没有想到,从外面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茶楼,地下却有如此多的玄机。 而这些玄机,竟隐藏在繁华的碧渊城内,无人知晓。 难怪拒霜不惮于玄剑派搜城,莫说如今鱼龙混杂,就算是平日里,无人带路的话怕是也寻不到这里来。 “她便在里面。”老板娘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看起来并不愿意进去。她环抱着双手靠在石壁上,意有所指,“我可先丑话说在前头,是你自己要来看的。我可劝过你了。” 什么时候劝过自己了? 时素欢听得莫名其妙,不过心底隐隐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只见对方轻车熟路地将机关打开,只听耳边传来“轰隆隆”低沉的声音,右手边的石壁忽然旋转开来,露出空旷的石室。 空气里扑面而来药草的苦涩气息。 她顾不得追问,紧张又不安地踏进去。 映入视线的便是一身绯衣的拒霜。 她正盘腿坐在石台上,脸色苍白如纸,头顶插着一根细长的银针,从天灵穴直直没入黑发中去。 “你怎么来了?”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时素欢偏头,微微一怔。 依旧是一身黑衣的黑阎罗。 她瞥了站在门口笑而不语的老板娘一眼,撇了撇嘴,低声道:“真是唯恐不乱。” 时素欢心里跳了跳,不安感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出口的话有些晦涩:“你什么时候进的城?” “前日。”黑阎罗正在鼓捣草药,头也不抬地丢下话来。 时素欢的目光落在拒霜身上。 那人紧紧阖着眼,薄唇褪尽血色,仿佛雕像一般坐在远处,眉间有痛苦的神色。蛟火珠被她托在掌心,正散发着温热的微光。 “怎么会……”时素欢低下头去,目光有些茫然,“我昨日才偷得蛟火珠,你怎的前日便来了?” 闻言,黑阎罗终于转头望过来,目光坦然:“你觉得呢?” 时素欢的喉头滚了滚,原本就弥漫在齿唇间的铁锈气息很快压过了方才的酒香。她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她早就猜到了我会愿意替她偷蛟火珠,对吗?” 黑阎罗丢下手里鼓捣草药的物事,叹了口气,直直望向时素欢:“现在珠子还在,你后悔了话可以收走。再晚点,被我磨成粉可就没了。” 时素欢的脸色白了白。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你……知道昨日坤龙教夜袭玄剑派的事吗?”时素欢忽然问。 黑阎罗的目光晃了晃,望向一旁的拒霜,有些不耐烦道:“怎么那么多问题?”顿了顿,“假的,都是她安排的。她知道你会去偷,怕你出事,伪造了几个死士假装坤龙教的人,帮你洗脱嫌疑。” 时素欢只觉得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 黑阎罗收回目光,落在时素欢身上,将她的反应收入眼中,低声道:“她说,如果你坚持问,可以实话告诉你。现在知道了,还有后悔的机会。你,选玄剑派,还是选她?”
第78章 时素欢静立良久。 她的目光落在拒霜脸上,又落在那蛟火珠上。 涌上来的血气被她咽了回去。半晌,才转头望向黑阎罗,话语晦涩,从齿缝里蹦出来:“麻烦你了。” 言罢,转身就走。 胸腔闷得发痛,眼角狰红,那水意却被强忍着没有淌下来。 她的脑海里浮现起那些客栈里的死士尸体,又晃过壮汉倒在同伴怀里死去的模样,想到师兄被锤烂无力悬着的手臂…… 无数画面涌上来,将她往下压,像是要压入泥淖深处。 这些全部都是因为她。 时素欢从未想过,明明想要仗义江湖,为什么会连累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踏出茶楼,最后一点夕光也尽自湮灭,夜色已经沉沉落了下来。 身后老板娘倚在门口,笑得风情:“真的不打算将东西拿回去将功赎罪吗?等到了明日,可就没办法后悔了。” 时素欢脚步一顿,忽的转头望向对方,蹙紧了眉:“你究竟是谁?” 老板娘“咯咯咯”笑着,以衣袖遮脸,只露出一双明眸:“怎的,时姑娘对妾身感兴趣了?” 时素欢抿紧了唇,抬头望了眼茶楼:“这茶楼我没记错的话,也就一两年光景,之前从未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她的目光又落在对方身上,“碧渊城乃玄剑派驻处,这底下别有洞天,哪里是寻常茶楼这般简单。你到底有何用意?” “你猜?”老板娘眉眼间带着一丝调侃,放下遮掩的衣袖,抬头望了一眼天际被云雾遮挡的黯淡月色,“起风了。” 不等时素欢多问,对方已经转身往茶楼里走,话语在风里悠悠散开去:“痴情痴梦笑痴心,痴心人儿痴心绝……” 时素欢回到客栈时,气氛格外凝重。 门口的人看到她,神色皆是一凛。 原本正在低声与宋羽然说话的邢彦,率先瞥见时素欢,连忙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你去哪了?大家都在找你呢。” 不等时素欢应话,已经有人催促道:“六师姐,掌门让你过去一趟。” “小心,”宋羽然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悄声道,“掌门发了好大的火。” 时素欢点了点头,神色木然地往楼上走。 大师兄的房门紧闭着,还未靠近,便听到一声凄惨的叫声,震得人头皮发麻。时素欢的脚步停了停,门便开了,露出叶如笙有些憔悴的面容。 她没想到会撞见时素欢,微微一怔。 时素欢下意识往门内望了一眼。 床榻上躺着肖炼,只穿了一件白色亵衣,半边身体都染透了血,旁边坐着个大夫,正在给他上药。许是太过痛苦,他的面容狰狞地纠在一处,与平日判若两人。 不等她再看, 门已经被叶如笙关了上。 叶如笙没有说什么,径直拉过她的手腕往前走。 “师姐……”时素欢忍不住望向对方,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才低声道,“师兄他……还好吗?” 叶如笙回过头望向时素欢,抿了抿唇,素来淡漠的脸上有些忧色:“性命无忧,但左手应该保不住了。” 闻言,时素欢身体一震。 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结果,然而真的听到时,又觉得无法接受。她虽不喜肖炼,但这样惨重的结果,身为同门又觉得不忍。何况他还是师姐的未婚夫…… “爹找你,我同你一起。”说话间,叶如笙已经将时素欢拉到了叶震门口,敲响了门。 屋里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门开,露出叶清温和的面容。他看到叶如笙和时素欢,微微皱了皱眉,让开半个身体:“进来说话。” 主座上的叶震脸色很是难看,连一旁的丁棠,神色都有些凝重。 “你还知道回来?”叶震的声音低沉,显然压了极大的怒气。 “素欢前来认罪。”时素欢撩了衣摆跪在地上,眼角余光一晃,便看到叶如笙也跟着跪了下来。她略微一惊,连忙转头过去,“师姐!” “如笙,你这又是作甚?”丁棠急道。 叶如笙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道:“女儿相信素欢不会做出那等事,愿以身担保,听听其中的缘由。” 叶震气极反笑:“好,好。那我便听听,有什么不得了的缘由。”说着,望向时素欢,“你且说来。” 时素欢俯下身去,并不隐瞒,一五一十将城门口发生的事说了。 “你的意思是,你师兄嫉恨于你,才牵连无辜之人?”叶震沉着脸道。 “素欢不敢。”时素欢直起身体,脸上有悲悯之色,“师兄缴贼心切,也在情理之中。此事因我而起,没能及时阻止这场悲剧,望掌门责罚。” 叶震还欲说什么,丁棠拉了拉她,与他对视了一眼。 “此事的确不全是你的错。”丁棠的声音软下来,“我会和掌门好好调查,若当真如你所言,定不会冤枉你。”说着望向叶如笙,“我知道你俩自小一起长大,护着她,行了,赶紧都回去休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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