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修罗场,她可不凑热闹。 自己好好一个毒师,非被逼成了医师,若是师傅知道了,非得从棺材里蹦出来打她的头。 黑阎罗忍不住感慨。 房间里。 拒霜并不落座,只是站在床边,垂眸望着时素欢:“渴么?” 她话语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如往常一般,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然而怎么能当做一切都不曾发生? 时素欢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心口绞痛,额头很快渗出了冷汗,她不敢再看,偏开了视线,只问:“这是哪里?” “花天帮忙安排的宅子。”拒霜的话语默了下,又补充,“还在碧渊城内。” 时素欢想起来了。 脑海里闪过一幕又一幕的片段,最后定格在血一般的夕阳里。 她亲眼注视着对方用手里的星秋剑,将玄剑派仅存的三十余人尽自挑断手经。 所有人,今后再不能使剑。 待最后一人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怨恨地瞪着她时,她已心如死灰,出口提醒:“还有我。”她望着满地的尸骸,声音异常冷静,“你忘了,我也是习的玄剑派剑式。” 拒霜终于回过了头,目光幽深,将缠在手腕的白纱,一层又一层,缓缓缠着那锋利的星秋剑,低声道:“你也别忘了,你身上流着的是玉家的血。” 要这一身剑法,又有何用? 唇齿间溢满了血腥气,夹杂着无尽的苦涩。她忽然抬起了手,指尖夹着一枚旧剑残骸。 然而不等刀片切坡肌肤,视线里那抹绯色影子已经动了,紧接着,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彻底昏了过去。 只是也不知这一昏,到底昏了多久。 然而时间对她而言,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 时素欢闭上了眼。 眼角还残留着方才的一丝泪痕,在日光下泛着琉璃般的光泽。她的唇微微颤着,没有说话,只能听到耳边传来对方的话语。 “你身体损伤严重,不能长时间奔波,需要就地调养。等此事了结,我便带你回玉家。” 时素欢没有睁眼,眼皮上是薄薄的一层白光,她的唇动了动,话语轻得像是叹息:“我没有家。” 她没有家了。 玄剑派不是她的家,这陌生的玉家,更加不是她的家。 江湖之大,如今不过孑然一人。 耳边传来窸窣的动静,似乎是对方坐了下来。 芙蓉香气里浸润着桃花般的酒香。紧接着,指尖忽然抚上一抹微凉。 时素欢的手颤了颤,想要缩回,对方却已然握了紧,并不容她动弹:“素欢。”那人唤她的名字,一如既往的软,像是天然会说呢喃情话,“你在怨我么?” 时素欢心底一片涩然。 她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那些曾经的甜蜜里,裹着的是无尽的苦涩,欢喜地一口咬下去,以为得到了幸福,却不曾想是噩梦的开始。 “我孤身一人,别无他法。”对方的话语还在继续,轻轻掰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温柔地抚弄着,“此仇必报,我从不曾后悔,唯一对不住的,便只有你。” 时素欢的手心布满了冷汗。 她依旧咬着唇,没有应话。 “你曾问我,是否真心。”对方的话语低下来,像是沉入一个梦境,“若你处在我的位置,便知这样的我,不配与你谈真心。”
第102章 时素欢的手指蜷了蜷,又被一寸寸抚平。 她心绪复杂,脑海里闪过一个个熟悉的面容,最后眉目间尽自变成了怨恨的模样。那怨恨的目光如刀一般剜过她的心,痛到麻木。 她依旧闭着眼,那些日光被薄薄的眼皮笼罩,只剩下斑驳的光影,出口的声音破碎而茫然:“此刻与我说这些的……又是谁呢?” 是拒霜。是芙蓉娇,是白染,还是东方染? 指尖的手颤了颤,话语却依旧平静:“你想我是谁,我便是谁。”顿了顿,那声音低下去,恍若虚幻,“你如今得知这一切真相,迷茫自己不再是自己,我又何尝不是?我俩……何其相像。” 拒霜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很深,隐在阴影处,眼角上残留着一丝未褪的酒晕。 春风拂进来,带了些许夏日的灼热,却吹不散身上的凉意。 她曾经是有着至亲疼爱,如众星捧月般的东方染,机缘巧合被荣雪宫收留,改名白染,小小年纪就在病痛折磨中长大,最后为了报仇化身欢凤楼里的芙蓉娇,在人情冷暖的红尘苦苦挣扎。 最后才成为拒霜。 偌大江湖,她一个人背负血海深仇在黑暗中踽踽前行,孤身对抗一个如日中天的门派,她不能做自己,否则这一切将无以为继。 她没日没夜的练剑,在雨里,在风中,即便累得像是要死去,也不能倒下。又一次又一次磨去指尖厚茧,掩盖这份不能示人的隐秘,十指连心,磨至血肉模糊,连筷子都拿不稳。 拒霜望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时素欢,垂下眸,掩了万千心绪。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对方心情。 自己本想将伤害降到最低,即便她恨,也不用面对这修罗般的场景。 还不如让对方恨。 如今却是恨不得,爱不得,在两相矛盾里苦苦翻腾。 便是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念及此,拒霜眉目间涌上一抹叹息,稍纵即逝。 “好好休息。”拒霜见对方回避着自己的视线,终于收拢了掌心,重新掖于锦被之下,直起身来。 “醒了?” 门外不知何时站着玉华,难得焦虑地来回踱着步,见拒霜出来,才猛地停了步子,神色紧张问。 拒霜点了点头,将门关好。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玉华想要故作轻松地去扯折扇,却发现翻了头尾,又慌乱地倒过来,仿佛不敢置信般,又问,“她当真是玉姨的女儿?” “大概罢。”拒霜迈下台阶,淡淡道。 “可她长得与我并不像。”玉华忍不住道。 拒霜抬眸瞥了玉华一眼。 对方身穿一件天青色锦袍,外面罩着绣了金丝的紫色外袍,头戴玉冠,整个人贵气逼人,一看就是从小在蜜糖和金勺里喂大的,与房间里躺着的时素欢并无半分相像。 又怎么可能像呢…… 那人何曾过上半分锦衣玉食的日子?眉间以往倒是有几分傲然风骨,如今却尽自被她摧毁,只剩下残破飘摇的茫然。 拒霜深吸口气,没有应话,兀自往前走。 玉华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你要看便自个进去看。”拒霜头也不回,“只是她如今遭遇种种,怕是短时间内没认亲这个心思。” “我知道……”玉华摸了摸鼻子,望了紧闭的门扉一眼,刚提上来的气又瞬间泄了下去,“罢了,我晚些等她好点在看罢。此事尚未确定,我也不敢擅自告知爹爹,怕他空欢喜一场。” 何况认不认还不一定。 如今玄剑派有这一遭,与他玉府可脱不了干系。 当初机缘巧合之下护佑风潇等人入府躲避坤龙教的袭击,餐间拒霜那簪子递过来的时候,瞥见上面玉家特有的标志,他勉强才按捺住了神色。 那簪子是东方染出生时,玉姨赠予的贺生之礼,格外贵重,即便二十年过去了,依旧温润如新,他眼光何其毒辣,一眼便瞧出来自玉家之手。 待夜深人静,他便立刻去了拒霜的院子,对方早已静候着他。也是那一夜,他得闻了所有隐秘。 玉家财力雄厚,应允了青凌堡相延锋的要求,助他登上堡主之位。与之交换的,自然是拉拢青凌堡,成为拒霜的助力,保她此行无忧,也同时召集江湖各位人士,届时在玄剑派做个见证。 拒霜不仅要让玄剑派赔命,还要让他们在江湖坏尽名声,以慰在天亡灵。 想到这,玉华愈发胆怯,只望了一眼紧闭的门,就握着折扇匆匆离去了。 房间里。 时素欢听到门扉合上,才缓缓睁开了眼,眼角通红,澄清的眼眶里蓄满了泪,却没有落下。 她只是死死咬着牙,唇和脸一样白。 唇齿间的血腥还未完全散去,不过已经淡了许多,似乎有人在睡着的时候一直在给她擦拭,又喂了不少清水润唇,并没有如何干渴。 几乎没多久,房门就被敲了响,丫鬟端着一碗药进了门。 药碗旁还放了几颗蜜饯。 时素欢却并不动,也没抗拒,宛如行尸走肉一般,面无表情地将药喝了下,又重新躺回床上。 丫鬟想要嘱咐的声音一滞,怔了怔,什么也没说,端着空碗和蜜饯出了去。 也许是知晓自己不愿见她,拒霜好几日没有出现,进出的只有伺候她的眼生丫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处事却细致妥帖,不喜言谈,倒是清静。 大多是时候,时素欢都在发呆。 脑子了像是装满了东西,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装。 中途黑阎罗倒是来了一次。 她身上是永远不换的黑衣,姿容飒爽,捏着银针给她疗伤。 黑阎罗自是没有丫鬟那般听话,下针的间隙不忘调侃道:“还伤心着呢?” 时素欢本就与她不对付,如今更是爱答不理。 黑阎罗早就料到一般,自顾自道:“你这也是命途多舛,要我说,那时候乖乖呆在荣雪宫多好,眼不见为净。现在可好了,两边不讨好。” 时素欢连眉都不曾皱一下。 黑阎罗睨她一眼,啧了一声:“怎么,装活死人呐?”顿了顿,俯下身去,轻声道,“你不想知道玄剑派现在怎么样了吗?” 闻言,时素欢终于有了反应。 她的眸色终于晃了晃,随即缓缓转过了头,望向黑阎罗。
第103章 黑阎罗将银针收入匣中,唇角往上扬了杨:“那……你比较想知道拒霜的事,还是玄剑派的事?” 时素欢的眉头蹙起来,随即偏开了头,一副不愿再理会的模样。 黑阎罗倒并不介意,兀自道:“玄剑派已经被你家那位一把火烧了,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火光才弱下去,整个山头都烧成了灰烬。啧啧,你是没看到那火,烧得漫天都是霞色,漂亮极了。” 时素欢的眼角颤了颤,抿得唇色都发了白。 “不过她倒是真听了你的话,没有再伤人性命。不过有几个不肯善罢甘休,试图灭火,好像起烧死了罢。” 时素欢猛地闭上了眼,仿佛如此便能不闻不问。她整个人都陷入柔软的锦被当中,背脊微微弓起来,这几日消瘦许多,能看到突兀的肩胛骨。 黑阎罗短促地笑了笑,目光里闪过一丝寒光:“要我说,她还是心软了,换做是我……连死都便宜他们了,定是让仇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慢慢折磨个十几二十年,才不枉这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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