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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素欢的目光震了震，喉头有些发紧，尽量用无谓的语气问：“什么后遗症？” “发冷呗。”玉华应道，“那会在农庄，你不知道，这人一天得喝五六壶酒暖身，整个人都是酒气，像是泡在酒缸里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酒鬼呢。” 时素欢的眉头蹙得愈发紧。 这些她自然记得，那些时候，偶尔见到拒霜时，身上总是浓重的酒气，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毒素的影响，并未放在心上。 没想到甚至连相延锋都知晓的事，她朝夕相处，竟不曾关心过一句。哪怕随口问上一问，也不至于此刻这般，一无所知。 “捡回一条命，还在乎这些作甚。”拒霜笑了笑，看起来倒是不在意，“也就晚上多添一床被子的事。” 时素欢的脸色难看得不行，沉着脸扫了一眼房间，很快发现了藏在床榻下的火盆。 如今春末夏初，天气转热，她自己甚至都换上了薄衫，哪有人还留着火盆的！ 玉华如何不知这妹妹的心事，在一旁故意帮忙问：“你方才和相延锋出去作甚了？” 拒霜右手托腮，左手抚着桌上玉盏：“他老堡主快不行了，底下有些人蠢蠢欲动，去帮他善后。”顿了顿，似是怕时素欢听不懂，又补充道，“当初与他交换了条件，这青凌堡堡主之位，素来免不了真金白银砸出来。” 时素欢低下头去，没有应话。 “那你要待到什么时候？等他坐上堡主之位吗？”玉华问。 拒霜颔首，又倒了杯热茶饮下：“应该快了。” 热气将她精致的眉眼氤氲开来，窗外余晖将落未落，呈现出一片暗黄色的景象。 房门被敲响，一个丫鬟端着药进门，恭敬地放置在桌上。 拒霜接过，看也不看，面色不变地饮了尽。 “闻着都苦。”玉华指了指药碗旁的蜜饯糖果，“不吃么？” 拒霜摇了摇头，视线落在时素欢身上，低声道：“比这苦的都尝过了，这点又算什么。” 那话，分明是对着她说的。 时素欢膝盖的衣衫早被揪得皱得不行，若非料子好，怕是能抠出一个洞来。这些全部落在身旁玉华的眼里，颇有几分叹气。 这个傻妹妹。
第113章 眼看时素欢不应话，拒霜并未逼迫，转了话题道：“你此次前来，可是叶如笙说了什么？”她的唇角微微扬了扬，“要杀我？” 明明是杀气腾腾的话，说出来却轻飘飘的，好似浑然不放在心上。 “她如今剑术已废，你必定觉得她不是我对手，又劝不住她。怎么，想让我手下留情？”拒霜的余光瞥过来，琥珀色的瞳孔在黄昏光泽下愈发通透，无悲亦无喜。 时素欢知晓这些瞒不过拒霜，唇角压抑，神色认真：“你会吗？” 拒霜的指节轻轻叩击桌面，像是敲在时素欢的心尖般：“你觉得呢？” 那目光明明没什么情绪，望过来的时候，却又宛如实质一般，有着难以言说的沉重力量，压得时素欢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拒霜却忽然又道：“你在那峥嵘幻境里，看到的是什么？” 时素欢攥紧了指尖，那些破碎的画面在对方的言语里重新浮现，仿佛一个箴言。 “你去过峥嵘幻境？”玉华并不知详情，只知拒霜当初为了保护时素欢，将人哄骗去了荣雪宫，闻言顿时大惊，“没事罢？” 话音刚落，又回过神来。 自然是没事的，这不好好坐在自己身边么。 “你可还记得血面当初曾同我请求，想要去峥嵘幻境之事？”拒霜并不理会玉华，继续说了下去，“峥嵘幻境虽说是惩戒之地，但其实不过是心镜。你所思所虑，皆由此映射。他想要去峥嵘幻境寻得，不过是心心念念的人罢了。” 血面自然原本自然不唤什么血面，姓樊，单名一个遥字，出身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祖上三代甚至是达官显贵。 他自幼善骑射，天赋异禀，又是独子，颇受家族宠爱，可以说一路顺风顺水。若非因为那个女子的出现。 女子是他游猎的时候认识的。 不过是个寻常江湖儿女，容貌俏丽，性格泼辣。 他一箭射穿了慌乱奔逃的幼鹿，正要喜提战果，却被半路冲出来的女子呵了住。 鹿有灵性，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眼眶蓄满了泪。 他被训了个狗血淋头。 樊遥虽是公子哥，却不善言辞，红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半晌才从怀里摸出上好的创伤药来。 女子不客气地躲过，给幼鹿包扎。 那日的天气格外好。 春光明媚，女子的身影入了少年的眼，也击中了少年的心。 两人由此结了缘。 对方比樊遥还年长几岁，走南闯北多年。她与他谈那些江湖见闻，从不掩饰自己的嬉笑怒骂，鲜活得让人心动。 她是风，不曾为谁停留。 有那么一瞬间，樊遥隐隐起了心思，想同女子一起，去看看那广袤的江湖，有着腥风血雨，却也有着温情侠义的江湖。 不料一日，自己偷溜出去见女子后，被家里人知晓了一切。 樊家瞧不上对方，以为对方勾引樊遥，说话自是不好听。女子心高气傲，难免起了争执，一气之下便离开了。 樊遥少年心性，不满于家中长辈的粗鲁做派，素来乖顺的他做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决定：留了一封信，离家出走了。 他追上了女子，同她道歉。 女子没想到樊遥会跟来，一时也有些慌神，劝他回去。樊遥性子素来倔强，自是不依，任女子不管任何说，都默默缀在身后。 一路不比以往富裕生活，却是别样的自在。那是樊遥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日久生情，女子也渐渐被打动，答应陪他回去，同家里人先交代清楚，莫要因为她生了罅隙。 不曾想的是，等来的却是无止境的噩梦。 家里人竟不知从哪个关系找到了青凌堡来寻他，两人刚踏上回程，正巧来了个自投罗网。 也不知樊家到底和青凌堡说了什么，不管不顾，将他绑了，也不听两人解释，在他眼前生生打死了女子，然后将他抓回了樊家。 …… 时素欢回过神来时，已是满脸泪水。 一只手探过来，指尖拂过她的脸颊，触手冰冷，将她激得回了神。 “是不是太冷了？”拒霜像是才想起来，收回了手，拢着倒了热水的茶杯笑了笑，“差些忘了，不好意思。” 一旁的玉华也是第一次听血面的事，颇有些感慨：“难怪这血面当场射杀了青凌堡的堡主夫人了，原来还有这么段缘由。”顿了顿，“他家里人呢？” 拒霜低头喝了一口热茶。夜色渐至，身上又冷了几分。她垂着眸摇了摇头，应：“他没提，不过应当是断绝了关系罢。”顿了顿，“毕竟是骨肉至亲，此事又是因他结的祸，又能如何？” 闻言，玉华撇了撇嘴：“那女子也忒得倒霉，当然，青凌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拒霜一哂，并未反驳，而是偏头望向时素欢：“你呢？在峥嵘幻境里，可有认清自己的心？” 时素欢怔怔抬头。 视线里，拒霜面容平和，脸色白皙，在幽暗下来的夜色里泛着柔光。 “这梁子已经结下。你知道的，即便我愿意放过她，她也不会放过我。也许下次的一念之仁，便是我的死期。若是如此，你还会求我留情么？” 时素欢的身体颤了颤。 她脸上血色倏地褪了干净，紧紧咬着牙，半晌才道：“不会的。”她的话语低下去，几乎听不清，“我也不会让她杀你。” 拒霜笑了。 那笑容如冬日乍暖，眉眼舒展开来，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彼时的娇媚。她倾过来，身上带着淡淡药香，薄唇微启：“若是素欢愿意保护我，我自不会与她冲突。” 素欢。 这似乎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唤这个名字。 那两个字在对方的舌尖缠绕，如同唤情人般亲昵无间，一瞬间将时素欢的思绪拉回，几乎要恍了神。 “咳咳……”玉华在一旁轻咳。 时素欢回神，原本苍白的脸颊顿时染了些红，她不敢对视，偏开视线站了起来：“今日天色已晚，先回客栈了，这几日我会留在青凌城。”
第114章 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的，又细又密，打在纸伞上发出清脆的落珠声。 月色隐在阴沉的雨夜里，瞧不分明。 时素欢一路都没有说话，婉拒了想要替她撑伞的京白，自己执着伞走在前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掌心微热，出来时，已经有丫鬟过来替拒霜燃了火盆。时素欢素来怕热，没多会额头便烘出解几分薄汗，一颗心却又凉又惊。 她想起早春时候，初遇拒霜时，这般寒凉的日子，都只着了一身轻薄绯衣。如今天气渐暖，反而添了衣裳，还置备了火盆。说话的时候，那手也始终没离开过倒了热茶的水杯。 回想起来，那人身上的寒气，的确是重了不少。彼时不知是她掩饰得太好，还是自己兀自沉浸在痛苦里，不曾发觉。 “没办法调理么？”时素欢忽然没头没脑地丢下话来。 玉华怔了怔，片刻才回过神来：“也许有罢，但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顿了顿，“其实光是残留的毒素还不至于如此，主要是她习练的剑术功法杀气重，尤其是那柄星秋剑，属性极寒。所以当时蓬莱山庄虽坐拥宝剑，却不曾多使，便是顾及身体。” 有些事他虽不曾说明，时素欢却也想得更多。 当时自己在荣雪宫时，那人执剑上山，本就身体初愈，又强行以剑御敌，身体吃不消也是正常。这星秋剑本是邪剑，自是不好驾驭。 心尖像是被什么噬咬着，又疼又酸。 “你为何不说？”她的话语里带了几分置气。 这些那人许是顾虑道她的身份，并不曾提及。若非今日改了主意来寻她，怕是一直蒙在鼓里。 玉华的目光晃了晃：“她不与你说，自是有她的道理。尽管屠玄剑之事她有不得不为的理由，到底是负了你。你既是我的妹妹，我如今当护着你，让她吃些苦头也无妨。” 这是他的真心话。 这些事，若是有心总会发现的，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知道了，也只是徒增时素欢的愁绪罢了。 时素欢知晓自己怪不了玉华，只是咬着唇，一颗心百转千回，空空不知落处。 明明一切早该结束了。 然而命里却有什么还在深处纠缠着，无法抽身。 一夜无眠。 时素欢翻来覆去，脑海里一直挥散不去那张脸，索性起了身，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在窗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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