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烫。”京白嘱咐了一句,便走到桌旁,去替时素欢换已经有些凉下来的茶水。 一壶原本满满的茶,往手里一拎轻得很,竟空了大半。茶壶旁有一只残破的杯子,杯沿缺了口子,被放在托盘上。 两人之间的纠葛,她自是明白几分,识趣地没插什么话,正准备退下去,时素欢已经跟着站起身来:“我先出去了。” 京白下意识望了床榻上的拒霜一眼,她低头在喝药,并没有什么反应。 “好。”她低声应了,顺着对方的话道,“小姐劳累了一晚,也该好好休息了。东方姑娘这边,我伺候着便行。” 时素欢胡乱地点了点头,也不看拒霜,垂着眸快步往外走。 京白上前去收喝空的药碗,直至此时拒霜才抬眸,望了一眼门口早已消失的身影方向,目光幽深,辨不出情绪。 不等京白开口,拒霜已经偏头望过来:“抱歉,叨扰了一晚。” 说话间,她直起身来,径直下了榻,取过在火盆旁已经烘干的衣衫。 京白略有些诧异:“姑娘要走了么?” 拒霜点了点头:“该说的也说了,再留着便惹人嫌了。”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像是闲语一般,并不怨怼,也不忧愁,反倒有些自嘲模样。然而神色间却平静无波,让人探不出一丝心思。 墨色衣衫着身,即便是在病中,依旧衬得整个人身姿挺拔。她随意将披散的头发往后捋去,高高束起来,去怀里取出同色发带系上,口中继续道:“她就暂时麻烦你们了。” 京白低下头去:“应该的。不过姑娘伤势未愈,不宜再奔波劳顿,伤了根基。” 拒霜却只是无谓地扬了扬唇角:“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二十年下来,根基早就损得差不离了。”顿了顿,“这话也就哄哄她了。” 言罢,喉咙一阵发痒,又掩嘴咳了几声。 “姑娘。”京白目光晃了晃。 拒霜抬了抬手,示意无碍,半晌才止住了咳嗽,笑道:“我离去的事,晚些再同她说罢。” “是。”京白乖顺地应了,目送着拒霜推开窗户,动作轻巧地翻身跃出去,一抹黑影便消失在屋檐之下,只留下淡淡的芙蓉香气。 一个时辰后。 时素欢自是睡不着,在新的房间床榻上翻来覆去半天,终于忍不住坐起来。 好不容易入睡没多久的玉华,房门又被敲了响,将他从梦境中震了出来。 玉华眼底挂着黑眼圈,眉间是抑制不住的怒意,愤愤地盯着房门大喊:“谁啊?” “我。” 门外响起时素欢冰冷的声音。 玉华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 这哪里是妹妹,简直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魔童。 无可奈何,他还是起身去开门,因为困顿,眼皮都几乎睁不开:“又怎么了?” “找你问些事。”时素欢倒是不见外,径直走进来在桌旁坐下来。 玉华打着哈欠走回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嘴里嘟囔道:“你一晚上没睡,都不困的么?” “不困。” 时素欢丢下话来,望向玉华,细细打量着,望得玉华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时素欢皱了皱眉:“我与你怎么看,都不觉得像。” “我也没觉得哪里像。”玉华摸了摸下颌,“许是像你爹更多些,他是江湖中人,一手长枪使得极好。我倒是不太记得姑父的长相了,只听爹提到过,生得剑眉星目的,颇有几分正气。”说话间,瞥了她一眼,“要不然姑姑想必也看不上。” “是么?”时素欢垂下眸去,“我一点也没印象了。” 闻言,玉华哂笑:“你那会才刚几个月啊,当然没印象了,倒是东方比我年长几岁,素来记性极好,可以问问。”说着,像是想起来,“她怎么样了?” “应当是好些了。”时素欢神色有些恍惚,“你幼时与她熟么?” “怎么可能。”玉华撇了撇嘴,“你是不知道她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我又比她小几岁,自是看不上我,不爱搭理人。她自幼聪慧,两家又是姻亲,反正我爹以前天天拿我与她比。直到后来东方家出了事,才再也不提了。”说着,似觉得唏嘘,叹了口气。 “其实……”玉华还要说几句,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纷乱,紧接着,一个身影倒飞过来撞在门上,将客栈的房门撞得倾倒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倒地的汉白唇角沾了些血,一旁京白飞奔而来,连忙伸手来扶她。 时素欢和玉华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门外灰尘散去,露出一个墨青色的挺拔身影。 “对不起,公子,奴婢没能拦下他。”汉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愧疚地低下头去。 玉华自然不会怪责侍女,望向门口,厉声呵斥:“相延锋!你来这里发什么疯?” 相延锋神色冰冷地扫了一眼玉华,并不理睬,目光落在身旁的时素欢身上,话语压得极低:“她来找你了?” 时素欢眉头紧蹙,并不应话。 倒是玉华忍不住道:“腿长在她身上,爱去哪去哪,你管的着么?”他冷笑,“还真当东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了?” 相延锋唇角抿得极紧:“以后自然会是。” 玉华嗤笑:“做得哪门子春秋大梦。” 相延锋却只是紧紧盯着一言不发的时素欢,沉声道:“至少我不会让她本就不好的身体雪上加霜。”顿了顿,“这几日我千百般呵护着,用了多少珍稀药材,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现在倒好,你满意了?你伤她的还不够么?” 时素欢的脸色在对方的话语里一点点阴沉下去。 “今日只是一个警告。”相延锋举起了手里的刀,直指时素欢,目光凌厉,“她以往不过是利用你,别真当回事了。” 时素欢终于开了口:“你呢?当真以为自己不是被利用的么?” “这便是我与你的不同。”相延锋抬了抬下颌,话语沉凝,“我心甘情愿。” ……
第117章 “闭嘴。”玉华却已经听不下去,眉头一皱,猛地挥了手。 那宽松的锦衣衣袖一晃,有劲风拂过桌上的茶杯,顿时如疾箭般冲向门口的相延锋。 相延锋身姿巍然不动,只是随意往上扬了扬剑,在面前一横,那茶杯便重重砸在剑身,“砰”地破裂开来,在几人之间碎成一地。 “便是如此,东方也宁愿冒雨来客栈见我小妹,而不多看你一眼。”玉华脸色有些难看,讥讽道,“果然同你出身一般,说话行事也低贱得很。若是不懂规矩,便让我来教教你!” 此话一出,原本神色平静的相延锋神色略微动了动,眸色愈发深沉,却反常地没有动怒,冷漠地瞥了眼玉华,又同时素欢道:“依我看,你也不过是只会躲在他人背后,扶不起的烂泥罢了。你这般的人,如何配和她站在一起?” 时素欢的指甲攥得发白,闻言,半晌才扯出一个嘲弄的笑来:“真是可笑至极。”她抬了抬眼,目光含着冰,话语一字一句更是如刀一般,“她自己跑来作践了身子,还累得人不得安眠,你心甘情愿便自个受着,这些又与我何干?” 话音未落,几人眼神都忽的变了。 相延锋猛地转过头去,便看到不知何时,拒霜已经站在门外,远远地望着这一室狼狈。那目光深似海,翻腾着雾气。 “染儿。”相延锋眉间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将刀收了回来,“你怎么来了?” 同样慌乱的还有时素欢。 她的指尖微微颤了颤,几乎要站不稳,强自按捺着脸色,将一口白牙咬得死紧。 那些盛怒之下的话,这人是不是……都听到了? 众人都有些愣怔,一时之间,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拒霜脸色依旧苍白,没有什么表情,一步步上前走到相延锋身前,抬起了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中落下。 相延锋没有躲,生生挨了,被扇得偏过头去,抿着唇没有解释。 这一下极重,半边脸很快红肿起来,甚至唇角还沁出了一丝血迹。 “对不住。”拒霜淡淡扫了几人一眼,“是我没处理好。”言罢,她望向相延锋,平静地丢下话来,“你是觉得我作践自己作践得不够么?还要来火上浇油?” 闻言,时素欢的身体颤了颤。 方才被轻巧丢出的两个字,此刻重新丢回来,重得仿佛一块巨石,压得她透不过气。 相延锋依旧垂着眸,并未反驳:“是我鲁莽了。” “回去罢,我累了。”拒霜眉间显出一丝疲态,连看也不曾再看玉华和时素欢一眼,转头便往回走。 相延锋连忙跟了上。 远远地,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连绵般在这无措的安静中久久回荡,渐渐消失在耳边。 “唔……”玉华率先打破了沉默,左右环顾了圈,“东方……是不是生气了?” 他望了一眼时素欢,见她没有反应,又望向两个受伤的侍女。 京白和汉白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还是第一次看她这般生气。”玉华望着破碎的大门,目光流露出一丝后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嘶——感觉好疼。” 他伸手扯了扯时素欢的衣袖,正要说什么,便看到对方回过头来,脸色白得像是一张纸,仿佛下一秒就会昏过去。 “我……方才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有点。”玉华小心翼翼地应了,生怕自己这个妹妹想不开,又补充道,“不过也不怪你,是那相延锋说得实在太过分了。” 闻言,时素欢却并没有松快的神色转变,只是低下头去,脑海里都是方才离去前拒霜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倒宁愿那一巴掌是打自己口不择言的。 至少好过听到对方反过来同自己道歉。 时素欢没敢去见拒霜。 通过侍女才知道,那日拒霜其实在自己离开后便回去了,并未道出缘由。然而相延锋如何不知她一夜未归?将她安顿好后,许是越想越气,才擅自赶来了客栈兴师问罪。不料拒霜太过聪慧,很快察觉到异常,又拖着病体赶过来。 这一来一去,听说回去便病得愈发厉害了。 说不难受是假的。 时素欢想到现在床榻边伺候着的是相延锋,一颗心就止不住地冒出酸涩的滋味来。她又想到对方那日的话,字字句句都扎在她的心上。若非戳到痛处,她当时也不会气急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 然而现在后悔也晚了。 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连道歉都不知从何说起。 也许是心虚罢,时素欢心想,自己如今又有何颜面去探望?她只是照例守在青凌堡外,留意着叶如笙他们的身影,心里像是烈火炙烤一般,翻来覆去没个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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