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是如兰。 却是生长在危崖峭壁之上、漫天风雨之中的一枝兰。 纵然方灵轻依然如从前一样不能够完全理解危兰的行为,可是这不妨碍她欣赏与佩服对方在这危崖风雨中也始终盛放的美。 方灵轻笑了笑道:“用不着,你就先好好歇着吧,我已经将郁思抓了起来,我会来这儿,也是他和我说的。现在我派了人看着他,他绝对跑不了。” 说完,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白麻纸。 一张写满了字的白麻纸。 危兰愣了一下,接过纸张,仅看了两行字,还未看完,已忍不住疑惑道:“他怎么会如此轻易认罪?” 方灵轻道:“他可没有轻易认罪,我砍了他一只手和一只耳朵,他才答应写的呢。” 这话一落,但见郁渊脸色大变,双目中射出宛若冷火的光芒,看起来若非穴道受制,几乎就要冲到方灵轻面前质问。 “你……你说什么?” 方灵轻不想理他,只是凝视着危兰,她在危兰的眼神中也瞧出微微惊讶。 她偏偏头,道:“你觉得我太狠了吗?” 从前造极峰内乱,她对付峰内的别股势力之时,都是这样狠的手段,她如今只不过是第一次把这种手段用到了侠道盟的人身上。 危兰摇首道:“你之前不是说过,你曾经答应了令堂……” 方灵轻笑道:“是,所以过些日子回家,我还不知道会不会被骂。” 危兰的眸底闪过几分感激,郑重道:“谢谢你。” 方灵轻默然少顷,侧首往大门外一瞧。夜色早已降临,溶溶月色落于地面。因这间院子独属于郁渊一个人,平时不会有谁出入这里,故而始终十分安静。 “也不是都为你。”方灵轻忽在这阵寂静中继续说起了话,“我只是突然想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做一回事而已。” 她顿了顿,又展颜一笑:“这感觉还真不错。” 她想,她以后大概还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多做几件事。 郁渊霍然沉声道:“以如此残忍的手段伤人,也感觉不错吗?”他看向危兰询问:“危姑娘,你的这位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 危兰闻言多端详了方灵轻一会儿。第一次在夜色里见到她的时候,危兰对她的初印象,是树间一只无依无靠的受伤小雀儿,后来小雀儿摇身一变,不但活泼起来,毒牙咬起人来也疼得很。 危兰才发现,自己的初印象有多错误,这明明应该是一条小蛇才对。 在很多人的眼里,毒蛇总是残忍,凶狠,可怕,不但毒性甚烈,身体里还流着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血。 偏偏危兰觉得,它们是可爱的。 纵然是它们会伤人,那也是在野外里生存的本能。可若是能如“弓弦”那般换一个温暖环境生活,它如何不能与人建立信任? “她是我很好的朋友,是很好的人。”危兰心忖,也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旋即她再面向郁渊继续道:“是令郎杀人在先,我不认为我的朋友为了替死者讨公道而做的事,有什么不对。”
第28章 烈文堂 二月初,正是满城桃李盛开之际,郁无言来到了庐州。 郁家的很多人,他根本不想见,不愿意见。唯有十一弟郁思不但与他血脉相连,也算是他的朋友,如姚宽一样都是他的朋友——他可以不见任何人,怎么能不见朋友呢? 而他的突然出现,自然令郁思颇为惊讶,询问他为何会来此地,他却并未详细说明,只道是来办一件要事。 很重要的事。 还有一月便是侠道盟大会召开之日,到底是什么样的要事得在这个时候来庐州办?庐州可是离小孤山不远的。郁思看了郁无言半晌,将这句话藏在心里,只笑着说:“七哥有什么事,不能交给我帮忙吗?” 郁无言拍拍他的头:“你如果知道了是什么事,可就不一定想帮忙了。” 郁思心中一凛。 他开始缠着郁无言,偏要问出此事,尽管他们也就私下见了两回面,他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说:“我希望能帮帮七哥。” 直到他们的第三次见面。 那是一场偶遇。 前往织梦楼的路上,郁无言不停思索,若沈曼不听自己的劝,难道自己真要绑了她走不成?就算绑了她走,余下的时间,自己也不可能一直看着她。而只要沈曼依然留在织梦楼,以她的美貌与才情,她应是今年百花会板上钉钉的花魁。 想要她接触不到严彬,除非让她当不上这个花魁。 当郁无言在路上忽然看见了前方人群中行走的郁思,他想,或许自己真要郁思帮一个忙。 只要如玉山庄的十一公子悄悄跟百花会的负责人说上一句话,哪怕他说他要让一位丑女来当今年的庐州花魁,对方恐怕都是会答应的。 谁不想讨好如玉山庄呢? 这就是郁无言想要彻底摧毁,但如今又不得不暂时借用的一种权势。 于是乎,这一回,当郁思再次问他“七哥要去做什么”的时候,他将折剑录之事说了个大概与郁思听,只不曾说他究竟要利用折剑录做什么。 “我知道他要利用折剑录干什么。” 安庆府,宿松县,长江之中小孤山,烈文堂内大厅。 这是一间能容纳数十人的大厅,十来盏铜灯分立在厅中每个角落,明亮耀眼,照着厅上一名年逾古稀的老者,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双目始终炯炯有神。 能有资格在这个地方,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当然只有一个人。 他当然就是: ——侠道盟烈文堂主,苍正峰。 侠道联合盟的规矩,但凡是本盟所查所办的案子,凶手会判何罪,最后均须由烈文堂的堂主决定。是以,在擒住郁渊与郁思的次日,危兰遂押着他们出发,从庐州到了宿松县小孤山,在三月的第一天,对他们进行了公审。 而在场的,除却烈文堂成员,亦有不少鹿鸣堂与菁莪堂的人正在旁听。 留鸿信握着自己的拳头,握得很紧,沉默半晌,终究忍不住开口道:“你觉得,他要用折剑录干什么?” 郁思冷笑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拿着它们去跟庄主邀功,这样他就能重回如玉山庄了。可是……可是……他如果真的回来了,那我怎么办?我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好不容易才得到庄主的认可。一旦他回来了,我要怎么跟他争?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跟他争……”他的声音变轻,笑容又渐渐变得苦涩,“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跟他争……” 或许是知道自己死罪难逃,现如今的郁思似乎完全变了个样,阴冷的眼神,与从前那副招人喜爱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将他的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留鸿信闻言“腾”地一下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良久良久,发出一声苦笑:“就因为这个缘故,你就要杀了他?” 刹那间留鸿信又想要离开。 如那日在庐州郁家灵堂一般,不管不顾地离开。 然而冲动与任性,一次就够了。 他忍住所有的情绪,长叹道:“无言从来不想回如玉山庄,他甚至从来就不喜欢他郁家子弟的身份。他曾经与我说过,他若闯荡江湖,绝不会使用‘郁无言’这个名字。” 不可思议。 郁思觉得留鸿信说的话不可思议。 至于在场其余人,除却一旁的绿裙女郎微微叹息了一声以外,大都也甚觉疑惑——危兰一直不曾将郁无言夺取折剑录的真正目的说出来,他们自然而然都认为:郁无言这么做,不是因为仍对侠道盟有着感情,还能是因为什么? 一阵窃窃私语过后,苍正峰忽道:“你不但杀了郁无言,也差一点杀了织梦楼里那位沈曼姑娘?” 郁思低首垂目。 当晚的大火,于他而言,是一场意外。 当他到了火场,他突然发现,意外似乎也能变成一种机遇。 ——若是一旦,郁无言死在了这场大火里,自己拿到他身上的折剑录,在侠道盟大会召开的那天,将它们交给庄主,将侠道盟将要遭遇的大祸消弭于无形,那可称得上是大功一件。 只是,据郁无言所说,知道折剑录秘密的,还有织梦楼里的那位乐妓,她如果活着……郁思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思来想去,忽瞧见二楼的滚滚浓烟中站着两个身影,一男一女,其中那男子的身形甚为熟悉。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见那男子施展轻功,往三楼掠去,而过得须臾,那女子则在别的侠道盟子弟护送之下将要离开火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在暗处拍出一掌。 房梁横木瞬间砸落下来! 往沈曼的头上砸去! 他来不及观察沈曼是否真的死去,迅速从另一条路上了楼,去寻郁无言。 已“杀”了一个人,再杀第二个人时,他没有半点犹豫,见到郁无言,彼此说了两句,他手中的剑遂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就那么刺中了那个从来不曾防备过他的青年的背心——他犹记得当时郁无言看他的眼神,不见任何愤怒愤恨,有的只是惊讶过后的深深失望。 令郁思不敢面对的失望。 没有太多的阴谋诡计,郁无言的死,起源于一个误会。 是郁思误会了郁无言的目的,才最终下了如此毒手。 只能说,是郁无言的眼光不好,错交了朋友。 “也是他太天真。” 恍惚间,危兰的脑海中响起那日方灵轻与她聊天时说过的话。 “就算他真能带着折剑录到大会上,说明一切,难道侠道盟就会从此解散?怕是到时候他反而会遭遇更多人的暗杀。他若真想完成他的目标,倒不如先韬光养晦,培养自己的势力,等有一天,他成为侠道盟里最有权势的人,他再要做什么,自然便轻松多了。” 方灵轻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虽有着与平日相同的烂漫笑容,语音却甚是干脆决然。 她本来一直都是造极峰里杀伐果断的屏翳堂少主。 危兰淡淡笑道:“侠道盟中最有权势的人一共有五位,纵使他当上了如玉山庄的庄主,还有危门、挽澜帮、留家堡、渺宇观的掌派人,都不会听他的话。” 方灵轻道:“只要他足够强,只要如玉山庄足够强,别的帮派自然会听他的话。” 危兰道:“可是想要做到这点,一样难如登天。” 方灵轻道:“你说得也是。所以,我若是他,我才不会给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呢。” 那天,危兰听到这儿,不再言语,独自沉思许久。而此时此刻,她也依然缄默着不出声,静静地等待,等待苍正峰对郁思与郁渊的判决。 前者杀人,须得偿命。 而后者阻碍烈文堂办案,活罪亦难逃。 这一桩震惊了许多江湖人的奇案,在今天,总算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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