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兰闻言不答, 她背后有大片喧哗的人群,唯有她幽幽静静地沉默了好半晌,似在思索如何开口。 她本性向来利落, 这种犹豫,于她而言是罕见的事。 杜铁镜愈加奇怪,但还是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危兰终于道:“在下出身荆楚危门,本门有一套剑法,名为‘荆楚剑’, 分为上中下三乘境界, 每一个境界的剑招与心法口诀都有许多不同之处, 虽然互相关联, 但也可以说是三套完全不同的剑法,而我如今所练的正是中乘的荆楚剑。” 杜铁镜道:“危门荆楚剑,的确天下闻名。我也曾听说过,贵门大部分子弟练的都是中乘的荆楚剑,唯有顶尖高手才能修习上乘荆楚剑。不过,依杜某之见,危姑娘现在手上这套剑法似已练得没有什么不足之处,还不能学上乘荆楚剑吗?” 危兰道:“杜大哥谬赞,我的剑法尚可,但内功修为却还不够。想要修炼上乘荆楚剑法,必须配合极深厚的内力,不然恐有走火入魔之险。” 内功不同于其他功夫,需要长年累月地修炼,极难速成。因此纵然是危门里的高手,至少也得要到了四五十岁左右才能够修习上乘荆楚剑。 至于危兰,她本是头脑聪慧,心思澄澈之人,是以她的内功修炼,几乎没什么阻碍,遂有不少人推测,或许她根本用不着那么长时间,只须等到三十岁左右就能够拥有学习上乘荆楚剑的资格。 那也还得等上十来年。 危兰接着道:“本门真正精通上乘荆楚剑的人少之又少,我虽是危门子弟,但也只在八年前无意中看到一位长辈练剑,看他使了几招上乘的荆楚剑。”她稍稍一顿,脸上的神色凝重了几分,“杜大哥,你的棍法里有剑法的影子,正是上乘荆楚剑法的招式。” 此言一出,莫说杜铁镜万分震惊,连一旁的方灵轻听罢也甚为狐疑不解。 谁都知道,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的武学,那都是绝对不传外人的。 方灵轻眨了眨眼睛,先瞧了会儿危兰,再看了会儿杜铁镜。 只见杜铁镜沉默片刻,蓦地正色道:“家师并不姓危,也与贵门没什么关系,但他武功向来出神入化,其为人更是犹如日月星辰令人敬仰,他定不可能做出偷学别派武学的事。” 听他的语气就可以得知,他对他的那位师父确实敬如神明。 危兰道:“我无此意,只是……” 杜铁镜笑道:“但我知道危姑娘你也不可能胡言。” 他放下酒碗,抬头望向屋顶,似想到了什么,双眉皱了皱,眼神里也露出深深的疑惑,喟然长叹一声:“我也不明白……危姑娘,实不相瞒,我如今之所以还在汉中府停留,都是在等俞将军派人前来此地与我会合,因此,我向危姑娘你保证,只要这两本册子上的谜团解了,我便立刻去寻找家师,向他询问此事。” 方灵轻不待危兰接话,已先好奇问道:“寻找?你不知道你师父在哪儿吗?” 杜铁镜道:“我确实已与家师有许多年未见。” 危兰静静地沉吟一阵,她适才一直看着杜铁镜,看得出来杜铁镜似乎有些话藏在心里没说,她心里的疑虑也就越深,但过得须臾,终究是倏地微微一笑,道:“好,我相信杜大哥。” 杜铁镜继续端起桌上酒碗,笑着向她敬了一敬,旋而仰头喝了一大口。 方灵轻忽道:“杜大哥,你刚才说你师父的武功出神入化,比你还强吗?” 杜铁镜笑道:“至少比我还强十倍。” 方灵轻自是不信他这句话,若是单打独斗,杜铁镜在江湖中已经少有敌手,比他还强十倍的人,那岂不是比曾经武林所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权九寒还要厉害了吗?她只当杜铁镜是对自家师父赞誉太过,但想来他师父是高手这点倒不会假,遂笑道:“那你没有想过,把那两本册子给你师父看一看吗?或许他能知道那伙倭寇的武功究竟出自何处。” 之所以提起这个建议,也是因为方灵轻一直对此事颇为好奇,想要知道真相。 杜铁镜道:“家师并不懂东瀛文字。不过……云姑娘说得不错,若待那册子的内容译出之后,还无人能够认出它的出处,我也只有请恩师看一看了。” 按照杜铁镜的想法,如此神奇武功,之后必还会有众多江湖人士对它进行抢夺,唯有找到它的出处源头,找到它真正的主人,才有可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件事。 三人谈完了话,此时客栈外天色愈暗,危兰遂打算起身告辞。 方灵轻道:“兰姐姐,你要回留家堡住吗?” 危兰颌首道:“我们明日再见吧。” 离开有朋客栈,天上的太阳已落了一半,危兰却未径直前往留家堡,而是先去了对面的平安客栈,上了三楼,进了一间房,只见房中数名劲装青年,见着她都齐齐打了一声招呼,恭敬地叫了一声: “堂主。” 危兰道:“今日辛苦诸位兄弟了。” 向怀笑道:“也没什么辛苦,我们都轮着班,每隔半个时辰,便换一个人到窗边守着,轻松得很,只是这一整天并未发现有什么陌生的习武之人出入有朋客栈,倒是在清晨的时候看到有青烟从那家客栈的窗户里飘出,我们推测,那应是用于联系联络的信号烟。” 他略一停顿,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杜大侠和云姑娘,还有振远镖局的诸位镖师,他们都在那家客栈里居住,难道他们——” 危兰立刻道:“不是。他们都是侠义之辈。我想查的另有其人。” 这话也确是实话,她想查的是方灵轻的手下,而非方灵轻本人。 而她说完,又细细思索了须臾:看来轻轻的手下也不是都住在对面客栈,至少有一部分人藏匿在城中其他地方,通过观察客栈里飘出的信号烟行事,遂再道:“不过,诸位不必再继续守在这儿了,有劳你们帮我办另一件事。” 她将手里拿着的布包打开,里面有数本册子,道:“这是留家堡外系子弟的功劳簿,麻烦诸位将上面所写每一项功劳都再调查一番。” 要知烈文堂本就有监督侠道盟众成员的权力,危兰如今要调查留家堡的外系弟子,众人自然也不以为异。 向怀随手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上面的内容确实极其简略,按照年份记录,每一个功劳也就一行字,笑道:“堂主,那我们要花费的时间可不短啊。” 危兰看向窗外终于暗沉下来的天色,脑海里回忆起昨夜里方灵轻与留影交手的画面,道:“先着重查一个人。” 向怀道:“谁?” 危兰道:“留影。” 向怀道:“好。” 吩咐完此事,危兰也离开了平安客栈,这回是真的往留家堡去了。 今夜,她打算在留家堡住上一晚。 只因她还记挂着今日那位给她和方灵轻提供了帮助的大娘,倘若对方真到了留家堡来寻自己,自己不在堡内,会耽误很多时间。 日落月升,风寒露冷,危兰坐在留家为她安排的客房里,对着面前炉火,一个人独自思考这两日所发生的一系列事的种种细节,也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她准备上床安歇。 那位老妇也没有来。 一夜雪落阒然。 次日天明,危兰醒了过来,穿上衣裳,盥洗完毕,就又往有朋客栈走。冬日的清晨,街上行人甚是稀少,仍似深夜那般寂静,直到她走到了客栈门口,才听见里面大堂的隐隐谈笑声,只见方灵轻这回没再一个人坐一桌,而是与杜铁镜、楚鹏、楚秀等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众人这时见她出现,也纷纷招呼。 “危姑娘,要不干脆你也来这家客栈住吧?”大家如今都与危兰相处得熟了,一点也不拘谨,一名镖师便忍不住开口劝道,“不然你每天来来去去,这也麻烦。今儿的早饭又是我们镖头借这儿的厨房做的,危姑娘你尝尝。” 方灵轻很想赞同这人的这句话,要知道昨夜没有危兰与她聊天,她实在不太愉快,然而若是危兰住在她隔壁,她与下属联系那就没那么方便,只好闭上嘴,什么也不说。 危兰微笑道:“无论我夜里住哪里,我们白日都可以见面。”稍一顿,话锋一转即道:“轻轻,我现在来这儿,其实是想问问你,待会儿你要跟我一起去找昨日那位大娘吗?” 方灵轻道:“找她做什么?” 危兰道:“不知她儿子回家没有,我想去看一看。” 方灵轻道:“她昨晚没去找你?” 危兰摇摇头。 方灵轻道:“那十有八九就是她儿子已经回来了,你还去看什么?” 危兰道:“这不一定,留家堡毕竟是武林重地,若是她不敢前来呢?又或者,她遇到了什么变故?我总要亲眼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旁边杜铁镜等人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事,皆询问了起来。 危兰遂向他们解释了一番,再道:“那位大娘的心地极好,对轻轻更好,我很感激她。” 第60章 留影 方灵轻第一反应是拒绝, 听罢危兰的末句话,她心中一动,犹豫了须臾, 但最终仍是摇了摇头,笑道:“这是小事, 兰姐姐你一个人去也无妨,是不是?我继续帮你查一查造极峰的事吧。” 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危兰也不强求, 道:“好。” 杜铁镜道:“我与危姑娘一同前去吧。” 这一来, 是因他对那位大娘的印象同样很好;二来,还是那个缘故, 他不愿在汉中府无事可做, 而既有义所当为之事,他自然义不容辞。 如此, 众人吃完了早饭, 危兰与杜铁镜遂出门离开了客栈。方灵轻虽不打算与他们同行, 但倒是想送他们一段路,在路上与他们聊聊天,刚走出客栈, 只见杜铁镜的视线不经意间一转,就忽然凝住不动。 其余人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客栈一面墙上,绘着一个三角形的印记,三角中间还画了许多花纹。 普通百姓看到了定是不以为意, 然而对于江湖中人而言, 或许是习惯使然, 他们看到任何印记, 总忍不住心想这会不会哪个门派组织里的联络暗号? 危兰下意识偏头瞧了一眼方灵轻。 方灵轻利落地道:“我不认识。” 危兰相信方灵轻,她这么爽快地说不认识就必然是真的不认识,遂摇摇头道:“我也不认识。” 只听一名镖师笑道:“说不定就是哪个孩童随便画着玩的。” 大多数人纷纷点头,便不再在意。危兰与杜铁镜想了一想,也继续往前而行,方灵轻送他们走出这条街,这才往回走。 她再一次路过了客栈的那面墙。 墙上的三角印记也再一次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原本也未将它当一回事,此刻多看了两眼,蓦地灵光一闪,当下迅速将墙上印记中间的花纹形状都记在了心里,旋即快步回到客栈,与振远镖局众人说了声她有私事要办,就直接上了三楼,敲响寇高飞房间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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