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兰闻言沉默了片刻,随而问道:“楚镖头他们对你的态度不好吗?” 留烟霞道:“他们对你的态度,和对我的态度,是有差别的,难道真当我连这个也看不出来吗?”她闷闷地道:“除了楚鹏他们,还有很多以前我帮过的人,所有人都是一样……” 危兰沉吟道:“付出就想得要到回报,这是人之常情。只是,无论是谁帮了谁,谁救了谁,双方彼此也仍然是平等关系,谁也不能因为自认为于对方有恩,遂觉高对方一等,强令对方必须臣服于自己脚下。” 留烟霞道:“我没有这样想过!” 危兰颌首微笑道:“大约半年前,我在一家酒馆喝酒,正巧听到邻桌有两人争论:人生于世,到底是该论迹不论心,还是该论心不论迹?我听他们辩了许久,觉得双方的话都些道理。只不过……这世上没有哪一个人是神仙,有能听见其他人心声的本事,所以大家都只能通过你说过的话,与你做过的事,来猜测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有时也难免会产生误会。” 留烟霞越听越皱眉,张了张嘴,半晌又闭上,这次没再反驳。 危兰微笑道:“因此若有误会,那自然要多多沟通。” 留烟霞似陷入沉思,垂首不语。 地上一层层白雪甚为厚重,天穹白云则轻飘飘的飞向远方。危兰在这须臾的寂静时刻,又一次抬首望向那几片闲云,倏然间情不自禁地心想:轻轻这会儿还和楚镖头、楚姑娘在一块吗?他们在说什么话? 小偏厅里,楚鹏与楚秀正商量要不要也出去寻一下留姑娘。论理,他们是也应该与留烟霞道声谢,然而留烟霞适才突如其来的愤怒却令他们此刻很有些疑惑,不知如何应对。 楚鹏问道:“云姑娘,你说留姑娘刚刚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方灵轻笑道:“我又不是她,我哪里知道?你们若是好奇,就直接去问她。” 这话瞬间拨开萦绕在楚秀心头的迷雾。 楚秀想了一想,道:“云姑娘,那我也有事想要问你,可以吗?” 楚鹏奇道:“你要问云姑娘什么?” 方灵轻闻言已猜出缘故,不直接回答,站起身,一边走出大门,一边道:“跟我走。”一直走到了门外走廊,这才道:“问吧。” 楚鹏自是跟着她们一起出来了。 楚秀的心又开始直跳,再次紧张起来,鼓足勇气问道:“昨晚……昨晚云姑娘你带我去留家堡,是真心要救我爹爹吗?” 楚鹏大震,瞧了瞧女儿,再瞧了瞧方灵轻。 方灵轻正靠着走廊里一跟柱子,放眼望向四周,见前方唯有飘雪,不见他人,道:“如果我说,我到留家堡是为了别的事,救你爹爹是顺便,你会生我气吗?” 在楚秀意料的答案,仍是令她怔了一下,随而失落地低下头。 她琢磨起方灵轻话里的意思,道:“顺便……你办完了你的事,还是会救我爹爹的,是吗?” 方灵轻点点头。 昨晚在遇到杜铁镜之前,她确实如此打算的。 楚秀的脸上又浮现起笑容,道:“那……我们还是要谢谢你。” 方灵轻笑道:“还有啊,我们第一次在秦岭客栈的见面的那天,你们夜里见到的那个盗贼呢,我以前就认识他,我之所以追他,也和你们没有关系。” 这件事就出乎了楚秀的意料。 她呆了会儿,喃喃道:“难怪,后来爹爹还和我讨论过,为什么从第二天起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盗贼了……”她试探地问道:“云姑娘,那个盗贼是不是以前还做过别的恶事,你是才要抓他的?当天夜里,你就已经被处置了他吗?” 方灵轻的实话最多只能说一半,绝不可能将全部真相都告诉她,因此反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生不生气?” 楚秀道:“可是……可是云姑娘你今天救了我,总是真的吧?” 方灵轻无言以对。 她依然没能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在那一刻做出那样的反应。 她干脆把目光投向了楚鹏。 自听到方灵轻与楚秀的这番对话起,就始终默然不语的楚鹏,此时脸上神色也变了几变,忽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说老实话,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纵然如云姑娘你所言,之前你没有帮过我们,可也没有害过我们,我们又为何要生气?而且你既今日救了小女是真,那便确实是有恩于我们。” 他顿了有顷,再笑道:“何况,危姑娘也与你是朋友,那云姑娘你肯定不是恶人。” 方灵轻在听到他末句话之时也倏地笑了。 在这一刹那儿,她的眼眸里仿佛有能够融化冰雪的暖阳出现,道:“那是因为她很奇怪啊。她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刚刚说完这句话,她就望见前方白雪红墙的院门口里出现一个“奇怪”的画面。 有留鸿信,有地黄门的群英,正跨过庭院的那扇小门,他们的中间则是一名三十来岁的身上缚着绳索的黑衣汉子,而那汉子的身体虽然受制,动弹不得,只能由众人押着他走,他脸上神情却是如痴如狂,嘴里则似乎正在不停歇地大喊大叫。 只因距离不近,他的喊叫淹没在风声里,方灵轻与楚鹏、楚秀听不见他喊的究竟是什么。 方灵轻挑了下眉,继续笑道:“你们以后在江湖上行走,多几个心眼,不要太笨,也不要再太容易相信别人,这世上的骗子多着呢。” 随后,她便走上前,离那黑衣汉子渐渐近了,这才听清他喊叫的内容: ——“我找到宝藏了!哈哈哈哈宝藏是我们的!是我们的!你们谁也抢不走!” 倘若不是他全身都被绳索紧绑住,恐怕他现下已手舞足蹈起来。 楚鹏讶道:“这个人是疯了吗?” “他好像的确是疯了。”留鸿信见到他们三人,先拱手行了一礼,旋即询问道,“危姑娘怎么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方灵轻的目光越过了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风雪,笑道:“兰姐姐不是已经来了吗?” 原来危兰与留烟霞适才聊天的位置便在此地附近,听见那名汉子的叫喊,自然也被吸引到了这儿。众人互相打了招呼,危兰等人都忍不住问起那汉子的身份。 留鸿信道:“他是造极峰的教徒。” 危兰道:“造极峰?”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方灵轻一眼,只见方灵轻神色平静,甚是坦然自若,她遂再问道:“是造极峰中哪一堂?” 留鸿信笑道:“危师妹还是问一问秦兄吧,此人是秦兄率领地黄门众位师兄弟擒获的。” ——秦坚。 目前在关中地界内的地黄门群英的领头人。 他也对着危兰一笑,笑容却带点无奈,道:“我们虽抓到了这人,但却让别的魔教徒都给跑了。可惜,我们门主这次没跟我们一块来汉中,不然若是有他在,哪里能容这些魔教徒这般放肆。危堂主,我先将他押去大牢,之后再和你详细一讲今日之事吧。” 危兰温声应道:“好。” 旋即,她目送地黄门众人押着那名黑衣汉子离去。 她的脚步未动,还停在原地。 楚鹏与楚秀父女则都在这时到了留烟霞的面前,谢过她昨夜的相助之情。留烟霞闻言显然极其意外,怔了一怔,才咕哝着道“是我家里人先做错了事,你们还谢我干什么”,说完不由得看向危兰,终于展开容颜,又笑了起来。 岁末寒冬,但天穹仍有太阳为世间万物照亮。 留烟霞与楚鹏、楚秀说起了话。 危兰在旁看了他们一会儿,随即偏了偏头,压低着声,凑近了方灵轻的耳边道:“秦少侠方才说,待会儿会与我详细一讲今日之事。但我想,或许我可以先问问你。” 方灵轻小声笑道:“我也不一定知道啊。” 危兰道:“你知道的。而且你也不介意告诉我。” 方灵轻道:“为什么?” 危兰道:“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久,有哪些事是你能告诉我的,有哪些事是你不能告诉我的,你的眼睛都会先与我说。” 方灵轻道:“兰姐姐,你好像越来越了解我了。” 第58章 打赌 地黄门群英在今日分为了八个队伍, 在城中各处搜寻造极峰教徒的下落。 秦坚已将那名黑衣大汉押入留家私牢中,正在给闻讯赶来的众人详细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刚刚讲了一个开头, 忽见危兰微微地摇了摇首,他问道:“危堂主是觉有何不妥之处?” 危兰道:“汉中府的江湖武林, 的确属于本盟留家堡所管辖之地,正因如此,我们在明, 造极峰在暗, 我们不知他们在何处,他们却能轻易探查出我们行踪, 诸位师兄一旦分散, 容易遭他们暗算。” 秦坚道:“危堂主说得是,可惜我们当时没能想到这一层, 这才着了魔教的道儿, 有两名兄弟被滕六堂的人擒去。” 危兰垂眸不再言。 她很清楚, 抓走那两名地黄门弟子的人,确是造极峰教徒,却不属于滕六堂, 而属于屏翳堂。 确切说,是屏翳堂子弟假扮的滕六堂子弟。 这都是方灵轻适才已经告诉她的。 秦坚道:“幸而那两名兄弟机智,路上悄悄留下了暗号。” 这暗号当然也是屏翳堂故意视而不见,让他们留的。 秦坚道:“我们发现了暗号,一路追踪, 追到滕六堂的藏匿地点, 虽救下了那两名兄弟, 可却让那群魔教徒全都给跑了。只有这名黑衣汉子, 显然已经疯了,不知道应跟着他们的同伴们一起跑,才会被我们擒获。” 所谓的滕六堂成员们早已提前做了准备,自然能够理解撤退得有条不紊。秦坚不知这点,只觉是自己能力不够,十分懊恼。 有人突然询问道:“那么秦兄怎么能确定他也是滕六堂的一员,而非被滕六堂抓去的无辜百姓?” 秦坚道:“滕六堂的藏匿地点在城中一条小巷的小院,据我那两名兄弟说,他们当时被囚禁在院里小屋中,忽有一人进屋向那群魔教徒里一个领头的禀告,说了一句:‘我们已将纪洪兄弟从飞廉堂的手中救回,但纪兄已经疯了,只口口声声喊着……看样子他应该是查到了什么,我们现在却问不出来’,那领头的听了这话,就立刻出了门去看那疯子。” ——“纪洪”指的应该这名黑衣汉子。 众人的视线越过面前的铁栅栏,望向铁牢里的疯子。他既被关在牢中,再也逃脱不了,原本缚在他身上的绳索便都解下,他双手乱舞,四处奔跑,脸上的神情时而欢喜,时而惊恐,且继续不停地喊着那一句: “我找到了宝藏!我终于找到宝藏了!哈哈哈哈,宝藏是我们的!” 他喊这句话,已喊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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