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证明,这个期待终究落空。 这三人的的确确是死了。 突然间只听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数名汉子飞快跑来了这间房,见此情景更加震惊,一叠声地叫着“镖头”,皆在围在了楚鹏等人的身边,有的不自觉流下泪来,有的大声询问凶手究竟到底是谁,唯有方灵轻依然静立一旁,不言不语。 原来刚刚方灵轻是去其他镖师的房间看他们是否也出了事。 而他们此时这般动静,自是吵到了附近房间的客人,不过一会儿,房间便又围了不少百姓来查看查看情况,一听说这儿死了人,大惊之下就跑去报官。 过得一阵,就有官吏来到此地——因有朋客栈乃是汉中府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之一,又同时有多名客人报案,直接惊动了汉中府的推官,恰巧今年初他跟随知府前往留家堡拜年时见过不少留家人,认出了留烟霞,诧道: “留八小姐,怎么是你……” 既然留烟霞在此,那死者多半就是江湖人。国朝有不成文的规矩,倘若是江湖厮杀,通常都由侠道盟来处理,那推官犹豫了一下,心想究竟要不要上前。 留烟霞看到他就问:“喂,你们谁是仵作?” 一名老者站了出来:“我是我是。” 留烟霞道:“你来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身上一个伤口也没有?” 对于这点,留烟霞已经疑惑了很久,若说是突发疾病,也不至于三个人都一起发病吧? 那仵作立刻拿着他的工具箱上前,而那推官则吩咐捕役将其余围观百姓驱散,重新关上了房门,只余下留烟霞与方灵轻以及那九名镖师还在屋内。 众镖师擦了擦眼泪,情绪稍稍平稳了一些,不再像刚才那么激动,只待那仵作查出死因,他们定要找到凶手算账,谁知那仵作检查了好半晌,也不解地道。 “奇怪,他们三人身上还真没伤口,也不像是中了什么毒……” 方灵轻在那仵作验尸之时,眼神望向了身旁站着的那九名镖师,观察了他们许久,这时蓦地开口道:“你还没有解剖尸体。” 这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使死后也不可随意毁坏。因此若非死者家人同意,仵作只会简单检查死者的身体表面,很少会去解剖尸体,他抬头看去,说话的乃是一名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便不好听她的话,反而看向另外几位已有年纪的汉子,只见他们果然接头接耳,很有些迟疑的样子。 方灵轻再冷冷道:“是全尸重要,还是给你们镖头报仇重要?” 方灵轻的相貌本是明艳中带着几分俏,宛若桃树枝头随风簌簌而动的桃花,偏偏她此刻的神色冷若冰霜,竟显出一种无形的威严来,令人不敢反驳她说的话。那数名镖师面上露出哀伤之色,都点了点头。 那仵作这才从箱中拿出了刀,真正开始验尸。 在场的除了汉中府的官吏,其余都是江湖中人,哪一个没在以前见过死人?哪一个没在以前见过尸体? 但不管是留烟霞,还是振远镖局的众镖师,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尸体。 明明躯体完好无损,然而体内所有内脏像是被大火烧过一般,已被完全烧焦。 颜色也都变成了黑色。 那仵作甚是惊奇,心中虽猜出这三名死者或许是中毒死亡,可这世上哪有这样凶狠的毒? 反倒是留烟霞与众镖师互相瞧了瞧,目光由刚刚的疑惑转为现在的了然,但他们的愤怒不变,咬着牙,徐徐吐出四个字: “九火断脉。” 方灵轻仰头望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对这个验尸结果一点也意外。 “听说九火断脉只有魔教几个高层才有,他们为什么会特地来杀我们镖头和老张老祁?” 才有人提出这个疑问,他身旁的人还没来来得及说话,骤然只听门外又是一阵喧闹,房门迅速被推开,楚秀冲过门口数名捕役的阻拦,跑到了楚鹏身边,扑腾一下跪地,怔怔的看着父亲并未瞑目的面容,再缓缓抬起头,望向众人。 “我爹爹……” 还活着那九名镖师,要么是她的长辈,要么可以算是她的兄长,都忍住泪,道:“阿秀,你要节哀——” 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楚秀已瞬间晕了过去,也倒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大惊,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一道身影闪过,却是危兰即刻扶起了晕倒的少女。 危兰把了把楚秀的脉搏,道:“只是伤心过度,才会晕了过去,并无大碍。”话落稍稍一顿,也咳了两声,明显不太对劲的咳声,不过这会儿无人注意此事,她再侧首看向楚鹏等三人的尸体,忽然长长叹一口气,先道:“留姑娘,你带她去别的房间休息一会儿,好吗?” 留烟霞立刻道:“好。” 杜铁镜则也在这时上前,蹲下身,伸手阖上楚鹏等三人的双眼,低首注视他们体内已烧焦的内脏,沉声道:“凶手是造极峰的人?” 众人点头道:“这肯定是九火断脉。” 留烟霞正在这时扶着昏迷的楚秀往外走,不经意间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心底忽生出一种隐隐怪异感觉。 ——自他们发现楚鹏的死亡,所有人的悲伤难过都溢于言表,唯独方灵轻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冷淡淡。 仿佛对楚鹏之死漠不关心。 留烟霞几乎忍不住想要问一句: ——难道你一点也不伤心吗? 刹那间想起之前危兰与自己的那场谈话,心道确是不能随随便便,便收起疑问,扶着楚秀出了门。 危兰道:“哪位兄台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一询问,众人立即七嘴八舌,向她说明了今晚发生之事,而说完,又提起了他们的疑问。 魔教中人本就狠毒残暴,无恶不作,杀死多少人都不奇怪,但“九火断脉”的拥有者只能是在魔教中那几位掌权的大人物,他们那般身份地位,为何要特地来到这里杀一家普通镖局的三名镖头镖师? 杜铁镜沉吟道:“我也对造极峰的‘九火断脉’略有耳闻,此毒的毒性之强烈,能让中毒之人在死前痛苦万分,甚至有江湖传说,就连凌迟都要比中了这毒好受许多,是以造极峰教徒若犯了大过,九火断脉就是对他们最残酷的刑罚。” 众人刚平静了会儿,一听此言,再次大恸。 危兰也喟然道:“是,也因如此,我听说造极峰还将‘九火断脉’当做刑讯逼供的工具。” 悲痛中,有人听懂了危兰话中的意思,当即道:“难道……难道凶手是想向镖头和老张老祁逼问什么?” 危兰沉思道:“可能是逼问一个问题,也可能是逼他们做什么事。” 那镖师听罢霍然一拍大腿,叹道:“我们镖头还是太直脾气,要真是后者,他们就不能先答应着,之后找机会跟危姑娘你们说吗?” 另一名年轻镖师又擦了擦眼泪,也跟着点点头。 其余的中年镖师彼此望了几眼,苦笑两声。 房间里忽然一片沉默。 危兰便在这阵沉默中转过头,看向始终立在一旁、似乎冷静冷淡的方灵轻,端详了对方良久。 方灵轻的神情有多淡漠。 她的目光就有多柔和。 随而,她又没忍住咳了两声,这才收回视线,面向众人道:“我大概猜得出来凶手是谁,我们先……先让楚镖头他们换个地方好好安歇吧。” 这话一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迅速望向她。 那九名镖师是急切地想从她口中知道凶手的名字。 方灵轻是终于听出了她咳声的不对。
第70章 慈悲 三具尸体不能一直留在有朋客栈的房间, 在危兰的建议之下,他们遂将尸体带去了汉中府衙的停尸房暂时安置。 路上,危兰与众人说了今日自己遇到的敌人, 极有可能就是造极峰滕六堂的袁绝麟,也极有可能就是今晚杀害楚鹏等三人的真凶。众人听罢, 默默无语,脸色愈加难看,只因凶手若真是袁绝麟, 别说他们报不了仇, 就连危兰恐怕也无法令其伏法。 侠道盟与造极峰对战这么多年,都没见五大派里的哪位高手除掉了造极峰双使四堂主里的任何一位。 危兰又怎么可能做到? 一想到这儿, 他们颇为绝望。 此际他们已到了汉中府衙, 危兰见他们失落神色,刚要说话, 忽听方灵轻开口道: “兰姐姐, 你受伤了?” 方灵轻想询问了此事已有很久, 只不过方才还在客栈里时她知道就算她问了这句话,危兰也只会随口敷衍她几句,而不会停下来养伤歇息。 果然, 这会儿危兰也笑道:“一点轻伤,不碍事的。” 方灵轻道:“我不听你说。”转过头向杜铁镜问道:“杜大哥,怎么回事?” 杜铁镜自然将危兰今日不要别人插手帮忙,她独自与袁绝麟拼了一场的事说了出来,再道:“我看这不是轻伤, 危小友, 你最好去调养一下, 我帮着各位兄弟处理这儿的事。” 方灵轻听罢诧异地看向危兰, 脱口而出道:“你怎么这么傻啊?明明知道他武功高过你许多,干嘛不要帮手,还要和他硬碰硬?” 危兰笑了笑道:“你之前受伤中毒,不傻吗?为什么现在说我?” 方灵轻道:“这可不一样。”她沉着脸,说完顿了顿,看着危兰无所谓的样子,又叹道:“罢了,这里附近好像有家医馆,兰姐姐,我陪你去吧。” 危兰正好想与方灵轻单独说话,闻此言,点了点头。 凄凄凉凉的夜色,白雪覆在街上一排排房屋的屋檐上,整条街巷唯有这家医馆还亮着微弱的灯火,方灵轻与危兰并肩向医馆走去的同时,先伸手探了探危兰的脉搏。 她看得出来危兰应该是受的内伤。 这因为敌人的深厚内力而造成的内伤,若是让不通武艺的大夫来医治,他的医术再高明,也很难治得好,因此大多江湖人士也都略通那么一点医术。方灵轻才摸上危兰的脉搏没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 “你这伤可明明比我之前的伤重多了。” 危兰道:“但也很快就会好。”她抬首望向天穹那闪闪烁烁、忽明忽暗的星子,轻声而郑重地道:“再重的伤都会有痊愈的那一日,然而生命一旦消失,就再无法挽回。” 方灵轻也不知是听没听见这句话,没有开口。 危兰又问道:“轻轻,你很难过吗?” 方灵轻面无表情地偏头瞧了她一眼,这时她们终于已走到医馆门前,方灵轻收回目光,先敲开了医馆的门,直接对着前来开门的伙计说了几味药材的名字,并吩咐对方将医馆的内堂里间让给她们,这药她亲自来煎。 内堂也有正在燃烧的暖炉,再加上面前刚刚生起火的小药炉,暖意充斥了整间屋子。她这时候才似乎漫不经心地道:“我哪里像是难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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