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英口中的熊思远和她认识的熊思远,完全就是两个人。 “现在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光凭你一面之词,也没证据,你想说什么都行。” “我是没证据,但事到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能说出来就是不想再欺骗自己,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来自证。清白、贞操这些东西束缚我太久太久了,它毁掉了我和我的人生,即便今天是死,我也要说出来。” 石云英哭了又笑,笑了又哭,解脱般的失态,却又是异常清醒的诉说。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因为真相就在我的心里,不会因为他改头换面,我心中的事实真相就有所改变。相反,你也不用相信我,你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他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人,旁人三言两语也无法改变。” 陈瑶想说些什么反驳她,还没等开口,就被石云英打断了话语。 “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我能说服自己爱上一个侵犯我的人,他能说服自己成为一个体面的人,都是在说服自己。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不愿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东西,只要演得到位,演得够久,自己相信,别人也相信,那就是真实的你。” 石云英闪烁着泪光,动容地看着她们,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陈瑶身上。 “你呢?说服过自己吗?” 陈瑶被这句话击中了,她有。 她试图说服自己,至今还处在漩涡之中,是沉溺还是上岸,她无法抉择。 吴恙也陷入了沉思,她能说服自己吗?让过去不堪的自己死去,重新塑造一个截然不同的人,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安然会选择相信哪一个她呢? 大家都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思维怪圈中,唯有麻安然与众不同,她端起桌上那碗水,直接递到了石云英面前,一颗颗豆大的眼泪滴入。 她就是如此,永远保持理智,永远把解决问题放在首位。 之所以说这情花蛊只有下蛊的人才能解,其实不准确,而且这其中的困难也并非那百种毒花毒草,实则是最难得的真情泪。 此时,所有需要的东西都已准备就绪,只差最后一步。 麻安然比划着解蛊的手势,口中念着,“食鬼将军,摩牙利齿,不食余味,只食魅鬼。魅鬼九千九万户,少一不足,下符来取。魅鬼速还本主,不归本主,反缚送与。” 陈瑶按照她的指示,捏着鼻子,喝下这碗水,顿时感觉自己全身火热难耐,好似一个烧开了的水壶,冒着热气。 “我这是怎么了?”陈瑶涨红了脸,眼冒金星,晕晕乎乎的。 吴恙凑到麻安然身边,“她没事吧?” “没事,熬过去就好了,也就一个时辰吧。” “一个时辰,能熬得过去吗?” 怎么她能说得如此轻巧,是冷血动物还是高估了人的忍受力?别说一个时辰,陈瑶十分钟都熬不住。她冲出屋子往外楼上跑去,现在急需洗个冷水澡,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跑,门外等候多时的跟班们追了上去。她一声怒吼,“谁都别跟来,全给我待着楼下!” 房间里还剩三个人,石云英独自坐在角落流泪,将这一场迟到十三年的真相公之于众后,终于真真切切的获得了解脱。 麻安然不知何时拿出一个铜罐,里面装着的是从熊思远体内取出来的红线,竟然变大了些。 “这是什么?”吴恙凑近了些,好奇地问。 麻安然竟然扯开熊思远的衣服,把缝合好的腹部的线,找到线头,轻轻一拉,然后将这红线放回他的腹中。 “情花蛊其实很好解,只要中蛊之人死了,蛊就自动解了。这是他情花蛊的本体,陈瑶之所以中蛊,是因为这种蛊寄存在五脏六腑之中,熊思远的肾捐给了她,连带一小部分的蛊也转移到她体内。熊思远如果没死的话,陈瑶体内的蛊毒不会发作。” “哦!原本熊思远死了,就可以自动解蛊,但因为一部分蛊毒转移到陈瑶体内,所以那部分的蛊觉醒了,陈瑶这才中了情花蛊。”吴恙惊呼着说了一大串。 麻安然不明白,她们说的有差别吗?为什么要重复一遍,多此一举。 “他怎么处置啊?”吴恙捂住口鼻,指了指躺在棺材里的人。 看得出陈瑶对熊思远还是挺上心的,短短一个晚上,不仅运来了如此豪华的棺材,还专门找人给他精心化妆,做了除臭处理。但尸体已经腐烂得厉害,大片尸斑已遮盖不住,浓浓的尸臭味挥散不去。 “烧了。”麻安然仍是很平静的语气。 “可陈瑶现在……”以陈瑶现在的状态应该处理不了这件事,等她调整过来估计时间也不早了,于是吴恙自告奋勇,“我去和他们那个老大说说。” 趁吴恙出去找人的时间,麻安然走到石云英面前,看她情绪低落,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很突兀,至少在她的人生里是不自然的。 她以前从来不会和人共情,就算遇到真的很惨的状况,也会以办事为先,情感放在后面。 可是现在是怎么了?她竟然会想要照顾别人的情绪,而感到为难。 麻安然,是一个情感缺失的人啊! 不仅是因为自己曾经中蛊而留下的后遗症,也是从小缺失这部分的爱与关怀,导致她的情感迟钝,情绪毫不明显,起伏波动趋于直线。 “有话要问?”还是石云英先开了口。 麻安然定定心神,“你方才说我们麻家能让这世上的蛊师都心甘情愿隐姓埋名,从此断了祖祖辈辈的传承,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啊!”石云英也困惑不解,她这是明知故问吗? “我们没有不让你们做蛊师,更没有对你们赶尽杀绝。” “是吗?”石云英忽然笑了,“上一辈的恩怨,我不想参与,你们蛊师内讧,也与我无关。” “内讧?”麻安然蹙起了眉,她怎么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你不知道?麻婆婆没跟你说?” 麻安然没做回应,便是显而易见的回答。 “六十多年前,本是你们麻家内讧,后来祸及其他蛊师,最后麻婆婆赢了,她不准其他蛊师再放蛊。我们技不如人,只能放弃做蛊师,失了这门技艺。” 麻安然有些恍惚,这是她第一次听外人说麻家,怎么和自己知道的版本不一样? “其实也好,如今这个社会本就不应该再有这种害人的东西,或许其他蛊师不这么想,认为她是叛徒,但我觉得麻婆婆是对的,幸好我做不成蛊师,不用被蛊折磨一辈子。” 麻安然没心思听她的感慨,直截了当地问:“你说的这些是从何得知的?” “阿母告诉我的,当年她虽然还是奶娃娃,但外婆是参与其中的,所以阿母只能偷偷学些皮毛。其实寨子里有很多蛊师,她们都知道这件事,只是不做这一行后,大家都默契地守住这个秘密罢了。” 麻安然持续震惊中,这个寨子里有很多蛊师? “你说麻家内讧,是谁和谁?” “就是麻婆婆麻兰芳和她妹妹麻兰芝,这不是你家的事吗?你怎么不知道?” 35-14 麻安然五岁那年被婆婆带回苗寨,自此之后每日与毒虫蛇蝎打交道,能说得上话的也就龙满满一人,和外人交流蛊师的事情简直是天方夜谭。 婆婆除了教她制蛊、放蛊、解蛊,只会同她说麻家的家训,从未提起过她还有个妹妹,更别说还有内讧这一回事。 如果石云英所言属实,她们姐妹在六十多年前决裂,成为势不两立的宿敌,那么这些年来,断断续续来暗杀婆婆的人,是不是麻兰芝派来的呢? 婆婆的死是否也是因为她? 吴恙会不会……? “安然——” 吴恙的声音将她从黑洞中拉出来,那是一个令她心慌恐惧的深渊。 “安然,人找来了。” 麻安然回神过来,看着吴恙身旁的男人,一道陈年老疤自上而下贯穿整张右脸。他不似外面那些咋咋呼呼的萝卜头,显得十分沉稳有魄力,俨然一副大哥的气势。 “谢谢你帮瑶瑶,这是她的一份心意,请收下。” 男人递上来一张银行卡,麻安然接的很自然,并说:“我按市场价收费,多退少补。” 没想到麻安然会说这种话,男人愣了一下,收回局促的手,很快恢复镇定,从口袋里掏出名片盒,抽出一张递上来,“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少了和我说,我再补给你。” 这男人的言行举止得体,说他是什么企业高管也似模似样,若不是脸上那道疤,实在无法将他和黑恶势力联系在一起。 麻安然连上面的字都没看,就将名片和银行卡一起收进了口袋,然后对男人说:“熊思远的尸体麻烦你处理一下,今天之内务必烧了。” 男人看了看时间,“行,这事交给我,现在就安排去火化。” 这人做事干脆利落,他一声吩咐下去,立马进来了几个人,将棺盖盖好,把棺材推出去。 “今天辛苦你们了,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事情总算解决了,麻安然是片刻也不想停留,转身就往外走,吴恙和石云英跟在身后。 门口停着的是运棺材的车,五六个人正合力将棺材推上车。后面停着的依旧是早上来接她们的那辆车,还是那个话多的毛头小子,笑嘻嘻的哈着腰,等她们上车出发。 麻安然示意让她们先上车,石云英自觉地往副驾驶走去,却被身后的男人拦住。 “她们可以走,你不能走。” 这是要秋后算账! 陈瑶的蛊虽是解了,可熊思远的死和石云英脱不了关系,陈瑶自然是要找她算这笔账。 石云英吓得手足无措,慌乱中只好向麻安然投去求助的眼神。 麻安然微微叹了口气,便对男人说:“她必须跟我回去。” 男人也跟着冷笑了一声,“这是我们的恩怨,你最好不要插手。” “你们的恩怨是情感纠葛,谁是受害者谁是施暴者还不一定,而我和她是蛊师的恩怨,必须有个了断,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 麻安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吴恙明显感觉到了杀气,她的态度坚定,不容置喙,像是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 男人憋着一股劲,也随时准备爆发,“你觉得,你能从我手里带走她吗?” “要不我试试呢?” 这句话,麻安然说的很轻巧,看似在温和的询问,实际上是给他最后的警告。她的耐心可不多,没时间也没心思跟他在这扯来扯去。 就这么短短的几秒钟,吴恙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这就是所谓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吗?她真的很怕麻安然会下蛊,但不知为何又有点期待,麻安然真的会出手违背原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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