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我不会这样对她。 “对不起,我……” 嗫嚅着说着抱歉的话,她跌在地上,脖颈那里还在流血,可我不敢再伸手碰她。 魔气对情绪的影响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尤其是遇到和关西白相关的事,我非常容易失去理智,过去几百年的清心禁欲好像失去了所有作用。 男疾男户,冷酷,杀戮,狂躁,我怎么变成了这样? 从破境开始,我所有良善的一面都藏起来了。 见到前仆后继因我而死的死士,我没有心生愧疚,没有第一时间阻止他们的死亡,而是仅仅因为关西白多看了他们一眼就怨恨上;想杀了劫持过关西白的南兆;想催动魔气杀了不愿给关西白治病的老谷主,刚才甚至连关西白都想一起杀掉。 害怕看到她眼里的厌恶与恐惧,所以在她站起来之前先夺门而出,跌跌撞撞跑到外面,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慌不择路,辨不清方向,一下撞到院子里的假山上,一块石头被我撞断,脸上有粘稠的液体流下,也不觉得痛,急匆匆转变方向出了院子,沿着陌生的石子路一路往前。 心如擂鼓,双眼发昏,满心惶恐地走了好一会儿,见到前面有星星火光才停下了脚步。原来我不知怎么就走到河边了,水里飘着十几盏荷花灯,跟小船一样顺流而下。 是楼澄,她这会儿没有蒙面,长发用木制的发簪高高挽起,一身白裙蹲在河边,整个人散发着柔和温婉的气息,脚边还有个竹篮,里面装着二十来只荷花灯和火烛,正一盏一盏放到水里。 很明显,她在祭奠亡者,我不知该不该上前,正犹豫间,楼澄出声喊道:“真人既然来了,不知是否愿意帮我放这盏花灯?” 听她这么说,我不再犹豫,上前接过她递来的荷花灯,上面写着一人的生辰八字,但是没有姓名。 “这盏灯是我妹妹的。”楼澄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也没有问我为什么头破血流如此狼狈,她只是一边解释一边替我点燃上面的小火烛,我学着她的样子将它平稳地放到水里,很快就和先前的荷花灯混在一起往下流飘去。 放完这盏以后,她没有递给我别的,我便安静地看着她一盏一盏往河里放,等所有荷花灯都已放尽,才向我讲述了一个荒年里母父双亡,留下姊妹二人相依为命的故事,这样的故事我听过很多,各有各的凄惨。 荒年总是要死很多人的,最容易死的是老人和孩童,但是楼澄和妹妹活下来了,因为母父把口粮省给了她们,这才等到了落湘谷派人赈灾。两个人很幸运地成为了落湘谷的一份子,救命之恩,当以厚报,所以她们很努力地修行,期望有一天可以有机会报答老谷主。 两个人的资质都不差,没多久又被安排在少谷主身边做事。南斛除了识人不清以外,是个很不错的主子,没有世家子的骄矜,对待下属也很温和,从来不像其他人一样非打即骂。 报答的机会来得很快,老谷主开始秘密选拔新一批的死士和影卫,前者在暗,从此抹除姓名,后者在明,可以人前显赫。楼澄和妹妹不需要声名显赫,只是单纯想报答老谷主的恩情,所以都选择了参加死士选拔。 没想到老谷主居然对姊妹俩有印象,见两人都参加死士选拔,特意叫过去问话:“你们相依为命多年,都想做死士是怎么回事?落湘谷不是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不需要你们这样。” “谷主大恩,唯有死报。” 不想老谷主笑道:“你二人替我做了这么多年事,那点恩情早还完了。” 两姊妹态度还是很坚决,最后还是老谷主裁夺:“若你们真的坚持,不如一人各去一边,有牵挂的人会更惜命一些。” 让死士惜命,我倒是没想到老谷主还有这么好心肠的时候。 死士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水沟里的臭老鼠,过一天算一天,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呢。 “娘亲离世前让我好好照顾妹妹,可我什么也没能做到。”楼澄自嘲道,“她成为了死士,刀口舔血,我爬到了影卫长的位置,无限风光。” “死士是没有姓名的人,她希望我能替她记着名字,她那时候说有阿姊在就有归处。” 楼淮,她妹妹的名字是楼淮。 她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每次都是匆匆话别,如果待在一起的时间稍微长点,那一定是因为楼淮受了重伤,可往往伤还没完全好,就又不见了踪影。 “我妹妹很仰慕真人,经常和我说要是能有幸一睹真人风采就好了。”楼澄感激地看向我,“所以刚才冒昧请求,要是我妹妹知道自己的荷花灯是郑真人亲手放进河里的,她肯定会很高兴。” “节哀。” 我如鲠在喉,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她妹妹因我而死,现在却还要感激我。 那些死士我根本没看清楚过面容,辨认不出哪个是楼淮,只知道她们因我而死,明知螳臂当车,却还是用生命替我争取了一盏茶的破境时间,没有一个人退却。 见我面色惨白,楼澄还要安慰我:“真人不必介怀那么多,她们是为了落湘谷的未来牺牲,与真人无关,相反的,她们大多数人都很仰慕救世的郑真人,能亲眼见到甚至帮上真人,她们应该也很高兴。” 救世,又是救世,我当不起这样大的名头。 仰慕我做什么,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每个人都清楚看见我是转修魔道,为什么要为一个魔修甘愿赴死? 昵称: 36 | 牺牲还是献祭 脑海里想法万千,神思动荡得厉害,原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魔气又开始蠢蠢欲动。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因我而死的人为什么不恨我,楼澄为什么不恨我? 老谷主为什么帮我压制魔气,为什么每个人都当作没看见一样? 我是魔修,不是郑真人。 双手抓着自己脑袋,摸到滑腻的东西,一看掌心发现是暗红色的血。 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是我自己的血,不是别人的血。 楼澄见我不对劲,立刻站了起来说着什么,可我什么也听不见,眼睛朦胧,双腿发软,天旋地转,好像快要溺毙的人,周围声音变成奇怪的调子,拉长变形,光怪陆离。 在彻底失控前,有人拉住了我的手腕,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我师尊有些不舒服,就不打扰楼影卫长了。” 是关西白,她什么时候来的? 我听见她在和楼澄告辞,之后一路跌跌撞撞,瞎子一样被她拽回了住所。 被她粗暴地摔在床上,换往常我肯定不会邋里邋遢地躺在床上,可现在我跟梦魇一样,瑟缩在角落里浑身颤抖,脑子里有很多非常可怕的声音。 她好像出去了一下,回来后坐在我身边,强势地拉我过来坐着。 是被热水沾湿的软布,她动作轻柔地替我擦去脸上的血迹,替我梳洗了一番,才将我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跟哄婴孩似的。 虽然丢人,但我却在这样温柔的对待中渐渐恢复了平静,不再颤抖,脑子里的声音慢慢消失,眼睛也能看清楚了。 她在哭,眼里满是疼惜与自责,疼惜我能理解,但为什么自责? “我没事了,不要哭了。” 先前她抱我,现在我抱她,体温传递,她身上的香味传来,让人很安心。 “师尊爱世人和爱我是冲突的吗?”带着很浓的哭音。 什么冲突?我诧异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因为她很快又跟没说过这句话一样,迅速整理好情绪从我怀里出来,如果不是看到她眼眶还是红的,我都要怀疑她刚刚是不是压根没哭过。 “师尊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 这话她先前就问过,只是我当时满脑子情情爱爱,殊不知这也是受了魔气蛊惑,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刚刚是生气,现在是羞耻。 “为什么我情绪会波动这么大?” 我想不明白,这些年见过的魔修不少,失控杀人的多如牛毛,可从来也没哪个人会像我这样随时随地失控,远的不说,起码我没有见过关西白完全失控的样子,她一直都很平静。 “波动归波动,师尊不是控制住了吗?” 她居然还能笑着说出来,哪里控制住了,睁眼说瞎话。 “越珍视,越癫狂;越愧疚,越难扛。” 关西白的意思是我把世人看得太重要了,所以转魔修以后的每时每刻都在做着极其复杂的内心斗争,心力耗竭,人崩溃得就越快。 是这样吗,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把世人看得如此重要。 “师尊不适合修魔道。” 她说得对,我从前没想过这条路会这么难,灵力转换成魔气很痛苦,之后控制不住魔气更痛苦,我很怕有一天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满手血腥。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也许师尊应该试着接受它,魔气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或者说少爱一点世人,不要有太大压力。” 她话没说完整,意思是少爱一点世人,多爱一点她,但我那个时候没有听明白。而是简单把它理解成救世是目的,无论是使用魔气还是使用灵气都可以,只是手段而已。 “你这话说得好像是我师尊。”怎么感觉我又被占便宜了。 “没事,阿姊都叫过不知道多少句了,师尊不吃亏的。” 这什么逻辑,不吃亏吗,长辈变平辈,现在又变成晚辈。 她说着说着就上手替我整理好鬓边散乱的头发,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很精彩,看来师尊内心戏非常多。” 没有人这么说过,大家都说我是个正经人。 明明是没大没小的话,听着却格外舒心,突然觉得她好像透过那些伪装看到了我离经叛道的一面,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喜欢的不止是郑真人,而是真的有可能是我郑音书。 心情大好,明日事且明日再来理会,今夜已经很晚,当然是要休息啦,缠着她不放陪我一同躺下,世人有什么好爱的,我现下只想爱我面前的这个人。 第二日一早,楼澄就登门道歉了。 “昨日胡言乱语冲撞了真人,实在不好意思。” 楼澄是个很实诚的人,没什么心眼子,要不然也干不出见我满脸血还能淡定拉着我放荷花灯的事来,她只是单纯觉得昨晚突然情绪大变,肯定是自己冒犯了我的缘故,这不,大早上就过来道歉了。 “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很高兴昨晚在河边见到楼影卫长。” 重要的是,我很荣幸听到一段往事,被素未谋面的人仰慕诚然很有压力,但也让人很自豪,大家是真心实意相信我会救世,真是倍感荣幸。 “我说那番话没有其它意思,只是想替我妹妹和其她人转达我们的敬仰之情,如果让真人有压力的话,就是我的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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