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黎鸢停顿许久,没有答话。 深邃的眉眼隐在晦暗光影里,像漫不经心,又像在释放对自己的嘲弄。 过了一会,才无足轻重地笑一下,声音却很低,“订今天晚上离下通告时间最近一班航班吧,越早到越好。” 在这之后,她很冷静地将签纸重新揉到自己兜里。等到下一个地点,她就会将签纸烧成一抹灰,将签文忘得干干净净。 既然这么多年她都没信过命运二字。那这一次为什么就要那么在意? 她不想埋天怨地,也不想问为什么到现在连菩萨都还是不看好她们。 只是她偏不信,她们到头来只能是下签。
第62章 「平凡爱人」 付汀梨最近准备搬家了。 那个窗户很大、热水出水很慢、潮湿闭塞的二十平米出租屋, 终于不再是她在上海的唯一庇护之所。 半个月之前,她从加州回来,带着完整的一颗心, 入职了闻英秀的工作室。 自那天起, 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 每天和电钻钉子榔头木块泥浆纸浆打交道, 用“灰头土脸”来称也不为过。 好在工资水平比那个只教授初阶课的连锁培训学校要丰厚许多。 她成日成夜穿旧卫衣戴棉围裙,身上蹭着不知道从哪里蹭来的灰屑浆, 却还是乐呵呵地。 乔丽潘在一次视频电话里给出评价——这还不如你刚从洛杉矶来旧金山那一天呢, 憔悴得跟个流浪的女模一样。 付汀梨感激她好歹用的是“女模”二字。 还有和李维丽上次见面, 这位和她保持联系的老同学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欣慰地笑一笑。 给出的评价是“现在真像是个艺术家了”。 付汀梨本来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变化。 直到有一次工作室里一个女孩大晚上说喝点酒更有感觉,结果喝嗨了硬拉着所有还忙得迷迷糊糊的人就地拍了个大合照。 第二天,合照被发到群里。付汀梨眯着眼找了好久才找到自己。 这不怪她,只怪夜色太过暗沉。 她又戴一顶黑色鸭舌帽, 和用来避尘的白色口罩,将头脸都盖住。 整个人又没穿什么亮色的衣服,毕竟每天在灰扑扑的环境里工作, 穿亮色显脏。 于是乍一眼看过去,身上自带一种晦涩寡淡的灰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有那半挽在鸭舌帽下的头发是金色。 但她盯了那张大合照好一会, 在终于找到自己之后笑眯了眼, 她一点也不觉得苦, 只庆幸自己还能待在这样的环境里。 接着就转手发了她这辈子第一条朋友圈, 说让大家猜一猜她是合照里的哪一个。 她是回国之后才用微信,在这之前自然也没发朋友圈。 很多在这之前因为工作加过她微信的人都很惊讶, 并且贡献出了自己的活跃。 关系最亲近的是之前她帮过忙的一个闻英秀的学生, 第一天过来就热情地拉着她认人。 这人叫阿亚,颇有一身艺术家气质, 染一头青色发尾染,单眼皮,浑身都散发着自来熟的气质,如今只喊她小梨姐。 有一天,看到她总是每天戴着过来、但又在做事之前谨慎取下的戒指,阿亚终于忍不住问, “小梨姐,你可以给我看一看你的戒指吗?” 彼时,付汀梨正在忙一个焊接雕塑,她打算用线条将各种金属焊接,用独特的材质塑造出昆虫的生命张力。 在闪烁白光中听到这句话。 她手中焊接枪停了一瞬,躲在防护面具后的眼柔软地弯了一下, “就这么好奇啊?” 话落,焊接抢声音又响起来了,阿亚躲在她身后,声音有点远, “我记得上次见你你可没有戴,但自从病假回来之后就天天戴着。” 付汀梨瞥她一眼,轻轻叹一口气,“这都被你发现了。”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表情里没有一点为难的意味在。 阿亚嘻嘻一笑,“借我看看你这神通广大的戒指呗~” 付汀梨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没多扭捏,就停下焊接,慢吞吞地开始摘手套,“你给我拿一张湿纸巾。” 阿亚以为她要从哪里翻出戒指,所以要先擦擦手。 结果拿回湿纸巾,就看到这人转眼就从自己衬衫胸口兜里掏出那枚银质戒指。 在这之前很好脾气地给出警告,“你先擦擦手。” “成,原来拿湿纸巾过来是让我擦手的。” 阿亚觉得很委屈,她的手明明不脏,但毕竟是人家的东西,于是还是照做。 等擦完手,从付汀梨手中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会,发现这戒指平平无奇。 说贵重,也不贵重。 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她也没看出来。除了那戒指内环的那句拉丁文。 “这是小梨姐你自己做的?”阿亚绞尽脑汁想看出这戒指的不一样来。 “不是。” 付汀梨又把脸埋到焊接面具里去了,看不到表情,但听语气像是在笑。 “这是别人送的?” “对。” “谁送的?” 虽然这么问,但阿亚已经在心里猜测,准是男朋友女朋友吧。 然后又撇了撇嘴,到底是哪个男的女的,用这么便宜的戒指就把她那么漂亮人这么好的小梨姐骗走了。 于是她很随意地喝了一口刚买的饮料,等着付汀梨回答。 “我爱人。” “什么!”阿亚喝空了的饮料瓶在地上翻了个跟头。 付汀梨将焊接面具拿下来,将滚落的饮料瓶扶正。 上面印着孔黎鸢的半身像——穿白衬衫牛仔裤,很符合广告词里的“解腻”二字。 沾了灰屑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抚过孔黎鸢的脸,结果沾了些灰上去,于是又用手背擦了擦。 等看起来稍微干净了一些,她不动声色地弯了一下眼,然后又抬眼,望着阿亚大惊小怪的表情。 很利落地将饮料瓶扔回去,强调,“垃圾分类要做好!” 阿亚稀里糊涂地接过饮料瓶,又追着来问,“什么啊!小梨姐你不会唬我吧,爱人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付汀梨瞥她一眼,又将她手中的戒指拿过来,装到衣兜里,贴近心脏的位置。 挽到耳后的柔软金发垂下来,她拍了拍胸口实实在在的触感,笑一笑, “没乱说,已经结婚了。” 这一天之后,付汀梨结婚的消息在不大不小的工作室不胫而走。 工作室里不少认识的同事都来关心她的婚姻生活,对此,她在隐藏孔黎鸢的身份信息的基础上,能答的都答…… 戒指是我送的,是不太贵重,但是有特殊意义,五年前买的,一直留到现在。 她工作忙,见面次数不多,度完蜜月之后好像就没有见过面了,现在应该不在上海。 嗯,没有被诈骗,骗色骗感情骗钱都没有。因为她比我更有钱有色有感情。 答到最后,不知道引发了多少版本的猜测,连闻英秀有一天都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提醒她, “你——你,结婚是件大事,和家长商量过吗?” 付汀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笑弯了眼,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答, “商量过,我妈见过,也挺满意她的。” 二零二二年夏,付汀梨仍旧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得不得了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仿佛二零二一到二零二二年这一年,才是一场噩梦。 如今噩梦过去,她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但想要的一切都在身边,梦、亲人、爱人……所有她想要的东西都触手可及。 八月的一天,她在艺术街附近找到了一间不错的房子——单人小公寓,干净整洁,不再是隔音奇差的隔断房。 公寓有个小客厅,家具一应俱全。客厅墙很空,为此她还精挑细算选购了一个不错的投影仪——她认为这必须要有,可以用来看孔黎鸢的电影,或者是和孔黎鸢一起看电影。 房间里有一扇占据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拉开窗帘就是淌满大半张床的阳光,甚至工作室提供租房补贴。 甚至她自信地预估再过一两年,她就能从这个单人小公寓搬到更大的住宅。 虽然这段时间和孔黎鸢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在布置新公寓的这段时间里,她有了许多关于布置新居的想法。 如果有一天孔黎鸢不想要那个在上海的房子看起来那么家徒四壁。 那么她有相当大的信心,可以随时将那个偌大的三层别墅填得满满当当。 搬家那天是在一大清早,由于时间点不太凑巧,她没喊任何人来帮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借来阿亚的旧皮卡,将自己的行李一件件打包,从六楼一层层搬下来,在浅淡亮光里往皮卡上堆。 人真是奇怪。 住在这里的时候,恨不得下一秒就打包所有的东西马上搬出去,和隔壁打呼噜能穿透墙壁的邻居再也不见。 但等到要搬走了。 却又开始舍不得那扇大窗户,舍不得窗户外面能望到的高楼大厦,那个曾经塞满《白日暴风雪》剧组的旧巷。 那截站过两个分立在界限之外的年轻人的短檐,那个一到夜晚就闪烁的旧路灯,从一楼到六楼拐角处她看过无数次的楼层数字…… 好像这里发生过许多许多的故事,但转眼费力地去回想。 却又很没厘头地认为,这里所有的故事圆心,都只是孔黎鸢。 她一边这么想着。 一边打了个哈欠,就这么抱着一个堆得满满当当的箱子,从六楼往一楼走。 理发店老板娘靠在门边,点一根烟,冲她点头,说, “妹妹搬走了啊,我早知道你住不长。” 然后又看见她新染的一头金发,说,“这头发好看,不过得补色了。” 她弯着眼睛笑笑,真诚地和理发店老板娘说,“祝您生活愉快,幸福安康。” 快到一楼的时候,那个叫方家丽的小孩噔噔噔地奔下去,两根辫子翘得老高,身后跟着一轱辘比她矮一半的小孩。 几个放暑假的小孩浩浩荡荡地经过她,嘴里念叨着“今天轮到你了别想赖”。 付汀梨抱着箱子侧身避让,再转头看向门外的时候,只剩几节楼梯。 却让她觉得这短短几步路很难走完。 箱子里有很多东西,拆下来的照片架,几张零散的风景照,有两副手套,一副羊绒,一副是便利店买的二十五块毛茸茸,没用完的冻疮膏,一个被留下来的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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