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之间我看到K小姐朝我走了过来。 “怎么不继续拍了?” 她的确走了过来,凑得很近,肋骨几乎抵住了我的,骨骼相抵的感觉很奇妙。她用掌心隔着毛巾给我擦头发,动作很轻。这样简单的动作发生在雨后,就显得很不一般。 潮又燥,浓又轻,很像调情。 “够了。”我从毛巾往外传的声音很闷。 “为什么够了?” 她把毛巾往上掀,伴着一点残余的濡湿气息,视野敞亮起来,我看到她在冲我笑,眉梢的笑让变亮的视野又亮了一分。 于是我也笑。 贴紧她的腰,将她环住,亲她一口,说,“差不多能够威胁你三千万的地步吧。” “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火?” “这是第一位影迷的忠诚信仰,你不可以怀疑。” “万一我一直没有成为你想要的大明星怎么办?” “那太好了,你就仍然是我一个人的大明星。这多好啊?” 天马行空的对话和笑声间隙。她捧住我的脸,很自然地开始吻我。而我们都知道,这样谈及未来的对话和湿涩细腻的亲密接触,都跟重庆的夏天结不结束没有任何关系。 重庆的夏天长且浓腻,但它还是会在一场又一场的暴雨里结束。旧金山的夏天短且清爽,但我还是会在二十岁的第一个夏天彻底结束之前回到那里。 这个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当K小姐和我挤在那张单人棕色皮质沙发上,微微扶住我的后脑勺的时候,我又有些走神地想—— 还是不一样的,和加州不一样。 加州我们不敢谈论北疆的雪有多好看。重庆我们却已经敢讨论未来的K小姐究竟会是我一个人的大明星,还是很多人的大明星。 洗过之后,K小姐好像睡着了,睫毛上像是停留着很多只小蝴蝶。 但还是握着我的手,手指掐握着我无名指上的那道疤。刚刚在拆包装的间隙,这道疤还是被她瞥见。 以至于她迷惘的眼在那一刻恢复清晰,之后她反复揉搓这道鲜红的疤,停顿了很久,问我是不是项链所留。 我把濡湿的发掀开,将贴在皮肤上的“Zoe”给她看,锁骨链的位置刚刚好,让“Zoe”贴在我的胸骨上窝,这里是保护胸腔内所有器官的位置。 她的手指有些凉,我不禁瑟缩了一下,然后问她, “Zoe,是你的名字吗?” 她点点头,“我没想过你还会真的把项链留下来。” 我叹口气,“你说你没有它三天就会死,我怎么可以扔掉。” 她注视着我,“你知道我是在说假话。” “我愿意当真。”我抱住她说。 她轻抚我的头发,说,“怎么连这也当真啊?” 我笑了,说一句听起来很有哲理的话,“很多事相信了会比不相信好过。” 她也笑了,好像是在笑我说些很天真的话。之后又很自然地将鼻尖埋进我的胸骨上窝,在这里轻轻呼吸了几息之后,声音低低地说, “那你抱抱我吧。” 我抱住了她。这一天我们没有做,于是一整个重庆的夏天都没有再做。 K小姐和我说了她洗纹身的事情之后,就很没有防备地睡着了。 哪怕这时候我的手仍然停留在那只脆弱的红色飞鸟之上。而她始终掐握着我的无名指不肯放。 她还是睡得那样熟。 我在这个年纪觉还比较少,于是趁K小姐微阖着眼的间隙,百无聊赖地撑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她的头发,戳戳她的睫毛,亲亲她的脸和鼻尖…… 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在加州的K小姐可不会这样,那个时候她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很安稳地睡着,每次我睡过去时她是醒的,我醒过来之后她也基本都是醒着的,虽然有时候懒洋洋的样子很萎靡。 但我想她应该不是那种很安心在别人面前睡着的人。 以至于我不自觉地拿起手机,将K小姐毫无防备但美丽的模样留在了影像记录里。 之后视线在房间里乱晃了晃,看到一张贴在衣柜上的海报—— 是K小姐自己,在一个红色电话亭里,上面写着:李弋。 李弋,黎鸢。 中间只隔一只小鸟。而这只小鸟现在好像在我的手心里,微弱地起伏着。 我看着海报里的K小姐,大概长达几分钟吧。小心翼翼地光着脚落到地上,从那堆很湿的衣服里,找到一封也被淋得很湿的信。 我皱着眉,把信封拆开,里面的字都晕开了。于是很难过地叹了口气,在丢弃和晒干之间选择了晒干。 关于写信这件事,我还是觉得落笔的那一刻无法替代。即便我这张纸上只写一句“K小姐,今天重庆很热”。 但换一张纸重新写过一句,都好像已经不是早上要写的那句话。 信纸被空调风吹干的时候,雨停了,太阳也下山了,霞光透过蓝色窗帘溜进来,很晦涩的色调。 我趴在沙发上,随意挽着刚刚K小姐给我吹干的头发,穿一件K小姐的深红宽旧T恤,上面印着一只小鸟。 翘着小腿,很坏习惯地咬着笔帽,一笔一画在皱巴巴的信纸上写: 【K小姐,你睡着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我要撤回一句话—— 我不想让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大明星。我希望你一直都好,一直往前走,一直演你想要演的电影。 你会成为很多人的大明星,会有很多很多人愿意爱你,喜欢你演的电影。】 到时候不要忘记我…… ——写到最后一句我用笔后端戳了戳脸颊,一点点不对劲的痛意让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将这一句话用细细麻麻的笔触划去,我不想让K小姐发现一点端倪。 改成了: 我会一直记得你,在二零一七年的重庆给我买话梅番茄绵绵冰,用很皱的现金。 写完之后我相当满意,缩手缩脚地就着昏暗的光,费力地仰着头看信纸上的墨迹有没有干。 等墨迹干了,我脖子也酸了。 再将信纸塞到信封,将信封好好藏起来。回头的时候我发现K小姐一直在看着我。 目光很平静。 好像已经醒来很久了,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觉得她已经看到我的鬼鬼祟祟。 但她还是没有问,只是很懒很自然地抬起一只手, “过来再躺会?” 我弯着眼笑,说好啊。 然后很自然地躺到她旁边。她用手臂揽住我的肩,温温凉凉的。软软的下巴戳在我的后颈下,像夺人心魄的吸血鬼。 我缩了缩脖子,“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倦,带着点绵绵的尾音,没有回答,反而问我, “我睡了有多久?” 我很坦白地说,“从抱着我的时候到太阳下山吧。” 她压低嗓音,“好久啊。” 然后又打了一个哈欠,说,“今天几号了?” 我顿住,过了一会,说,“八月十三号。” 她点了点下巴,轻轻地说,“你刚刚说的第二天是什么意思? 我含糊地答,“南瓜马车的时效只有三天期限,到了第三天我就要跑掉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以为她听了我的话会笑。但她没有,只是“嗯”了一声,接着又用手指懒懒地刮我的耳朵,像是一种回应,又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期间我们始终没有开启新的话题。 她把我的脸掰过去,手指点一点我的鼻尖,点一点我薄薄的眼皮,突然笑一声,然后给我一个濒临窒息的吻,不由分说。我受不了时终于想发誓跑掉也会跑回来。 而她这个时候似乎已经不太想要我的誓言。很宽容地放开我,然后又笑着问我, “我可不可以抽一根烟?” 我看着她,不知道她这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一种想得到我允许的询问。毕竟这几天我从没看过她抽烟,她也说她想戒烟,于是只点烟并不抽。 可是这个下午她又有了抽烟的契机。 那我到底该不该阻拦? 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看到她已经倚靠在床边,如阳光一般的头发在晦暗室内倾泻下来,很冷静地望着我笑。 仿佛只要我说你别抽,她就会马上乖乖听话,然后在这里一直静静坐着到下一个黎明时分。 “吸烟有害健康。” 我这么说着,却还是坐到她身旁,寻到打火机,为她点燃一簇火苗。 叹一口气,“但谁让你抽起烟来这么好看呢?” 十分无奈的语气。 她被我逗笑,青色火焰在晦涩房间里跳跃摇晃,将刚刚有些沉丧的气氛一扫而光。 隔着青色火焰,她将一根细长的烟含在饱满的红唇里,凑近来点烟,微微垂着的眉眼格外清晰。哪怕头发快要垂到微微火光里也浑然不知,或者是压根不在意。 而我好像比她更在意,在她快要被烧到之前扶住了她的头发。 空气里传来燃烧的烟味。 烟点燃了,火机被推灭。她微微抬眼看我,那一眼里好像被她吸进去的烟同时经过我们两个的肺,缱绻又眷恋。有什么无法磨灭的东西留在了我的肺里。 紧接着她别过脸,缓缓吐了一口灰白烟雾出来。 我就着她夹烟的手指,像之前那样浓烈地吸一口,果然又被呛到。 咳嗽间我感觉自己的肺都要被咳出来。 而K小姐一只手把烟拿远,另一只手轻轻抚我的背脊,沉默了一会,问我,“为什么每次被呛到还是要试?” 我咳得脸发白,缓缓栽倒在她的肩窝之间,感受着她实实在在的体温,有些迷茫地说, “不知道,可能吸烟有害健康,帮你吸一口你就能少损害一点健康?” 我这么说。 其实我下一秒就知道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我不想K小姐的每一根烟,都只是她自己一个人抽掉。 也不希望,只有风来和她共享这一根烟的时间。 但我没有将这些酸涩的猜测说出口。 于是她再次被我逗笑。烟雾飘渺,房间昏暗,她笑得轮廓模糊,像一个抽帧的老电影片段。 等笑完了,又缓缓将手垂在膝盖上,没有再抽烟。而是低着睫毛,玩了一会我的手指,突然问我一个很孩子气的问题, “如果有下辈子你想当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兀。一时之间我陷入沉思。过了大概有几分钟,我很坦诚地说, “不知道,但应该不当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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