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笑,“当人很辛苦吗?” “当然辛苦啊——”我说,“主要是再生我下来的话,妈妈会很辛苦。”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给出一个这样的答案,也没想过我在二十岁还会喊“妈妈”。 于是一边抚弄我的头发一边问,“那当什么妈妈会不辛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几乎没有思考,“那就当树吧,植物的妈妈没有动物的妈妈那么辛苦。” “汀梨?”她突然喊我的名字,这两个字停留在她舌尖,好一会,又被阐释成, “水边的梨。” 我点头,然后又看她指间那根快要燃尽的烟,也想起了她的名字, “黎明的鸟?” 她笑了,“对。” “那你下辈子也当小鸟吗?”我问她。 她想了很长时间,烟灰掉在她的手指边,像那道红色飞鸟的残痕。 我耐心地等候着她的答案。 过了好一会,她像是回过神来,将快要被烫到手指的烟掐灭,扔进烟灰缸。 在我头顶轻轻地说,“你有没有听过一部电影里讲‘夏日蝴蝶只活三天’?”[1] 我说我不太看电影。 她又拍拍我的头,很漫不经心地说,“那就当一只夏天的鸟吧,只活三天。” “为什么是三天?” 她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这样问,有些意外地反问, “你难道不应该问我为什么想当鸟不当蝴蝶吗?” “因为阿鸢是鸟啊。” 她没说话了,好像很认同我这个答案。 然后我笑得眯起了眼,“说一下吧,阿鸢下辈子的三天要去做些什么?” 她也笑,然后沉思一会,真的回答我无厘头的问题, “第一天用来飞,第二天用来飞,第三天还是用来飞。” 好不拘一格的答案。 我笑出声,“那完蛋了,树的寿命很长的,而且还不会飞,我听说中国的梨可以活到三百年呢。” 也是好不拘一格的回应。 K小姐很配合这个荒诞的话题, “那么希望F小姐真的可以活到三百年,不要被虫子吃掉。” 我没由来地叹口气,说“活太久也不好,还要被虫子吃掉”。 想到她刚刚的回答,又说, “阿鸢你下辈子真的很会飞。” “小鸟的三天不飞用来做什么?”大概是被我传染,她也讲“小鸟”,而且在这个很无聊的问题里显得很俏皮。 我说“也是”。 然后我们没有再讲话。好像这个奇思妙想的话题就此打住。房间里的烟味快要散去,天已经很黑很黑了,到了第二天快要结束的时间。 我始终将头栽在她的颈间,她始终将头靠在我的头上。灯光昏暗摇晃,我看到我们的影子在地板上摇摇晃晃。 不像两个人类,像一个怪物。 我盯着我们的影子看了好一会,很突然地直视着她的眼,说, “活四天好不好?” 她有些讶异,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再提起这件事,轻轻拍一下我的头,收手的瞬间很不经意地问, “那第四天要用来做什么?” “在我这棵树上停一天,帮我杀杀虫。” 那么剩下的二百九十九年零三百六十四天我都会记得你,比记我自己还清楚。
第79章 「番外四:雾城回信」 提到三这个数字, 我能想起很多。 例如K小姐刚刚说的夏日蝴蝶只活三天;例如K小姐惯抽的那个烟叫作“七十二”,用作小时换算下来也是三天;例如我们在加州度过的那三天;例如K小姐所希望的下辈子当一只鸟只活三天,而我要当一棵梨寿命有三百年…… 就好像同K小姐遇见之后, 我们总是逃不过“三”这个数字, 像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 在一个又一个“三”里走向既定的结局。 于是我刚刚同她讲希望有第四天。我希望她能在第四天来帮我杀杀虫,对一棵寿命为三百年的梨树来说, 这可能只是很短的一天。对一只寿命为三天的小鸟来说, 每一天都很长。 小鸟飞一辈子是很累的事情。梨树杀不杀虫都没关系。我希望她能在第四天来我这里落落脚, 以帮我杀虫的名义。 我更希望的,是我们之间能有四。 如我所料,K小姐总是那么不在意自己的事,心地却总是要那么好。 我说活四天她问我为什么。 我说第四天来帮我杀杀虫,她思索一会, 欣然答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能也是我将她的回应当作欣然答应。 因为她只是看我很久,突然笑出声。垂眼瞥向我,眼瞳被映上晦涩的光影, 轻轻拍我的后脑勺,说, “那现在是第几天了啊小梨?” 大概是此时的天色太笼统, 又或者是她很突然地喊我“小梨”。我一时之间晃了神。 人们在一句话后面添上一句称呼是一件很顺口的事, 但她添加的称呼偏偏是“小梨”, 在我喊过她阿鸢之后。 以至于我蓦然间没算出来具体时间,满脑子都是“阿鸢和小梨”, 然后糊里糊涂答了一个“三”, 下一秒又想清楚,说“应该是第二天吧阿鸢”。 我也毫不避嫌地开始喊她阿鸢这个称呼。 阿鸢, 阿鸢。 ——这个称呼比黎鸢这个名字多一分亲昵,少一分悲情。又比K小姐少一分罗曼蒂克,念出来多一分牵缠。 那你会在第四天的黎明准时来我这里落脚吗? 我因为一个称呼想得有点多。抬眼便瞥见她动作有些慢地点头。随后看我们在地上摇摇晃晃的影子,很心不在焉地说, “那出去走走顺便再请你吃点东西吧。” 这一次我们来到一条荧黄调的街。她问我想吃什么,我问她有没有什么推荐。在这个问题之后她停顿了一会。 就好像对她来说,给别人推荐这个世界上好的事物,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于是她说稍等。 紧接着打了一个电话,问一个人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的食物。 食物——我真的没听过有人这样在口语中形容美味,仿佛吃饭对她来说只是很无所谓的进食。 可这个人是K小姐,于是我又在旁边笑得肚子痛。 K小姐站在一块霓虹招牌下,脸上有各种颜色的光在变换,像快速晃帧的电影镜头。她看见我笑她,也不恼,只是微微扬了扬眉,又跟电话那边的人强调, “嗯,她吃不了辣。” 我朝她瘪瘪嘴,觉得她瞧不起我,也不是很服气。 于是她又很不客气地对着电话那头补一句,“吃了辣就要犯笑病,笑到肚子痛。” 我捂肚子的动作瞬间停了一瞬,缓缓直起腰的动作像是被拿捏了脊梁骨的动物。我能想象到我在这个时候显得有多傻气。 于是她突然被我的动作逗得笑出声,惹得电话那边的人静了好一会,才缓缓说一句我听不清的话。 电话挂断。我非常不服气地说K小姐你完了,我的笑病刚刚已经传染给你,你马上就会笑到肚子痛。 K小姐听了这句话一点也没感受到威胁,而是还在笑,笑得好厉害,一只手搭在我肩上,肩膀都在红蓝调的光影下微微晃动。 我也笑,笑我哪里是因为吃辣犯笑病,明明是因为K小姐老是犯笑病。 一边笑着,还一边掏出手机给K小姐拍照。毫不顾忌周围有人已经注意到我们两个。也许这其中又会有人感叹一句“cong庆嘛”。 咔嚓。K小姐笑着掀开眼皮望我,说你怎么又要给我拍照了啊小梨。 咔嚓。我笑眯着眼说因为阿鸢现在太漂亮了啊。 咔嚓。重庆夏夜很吵很闹,在这条街上我们两个是笑得最莫名其妙的人。 咔嚓。我想起在刚刚这通电话里我被她讲得很像她的恋人,她会想要拥有一个吃辣就要得笑病的恋人吗? 咔嚓。K小姐的金色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 咔嚓。K小姐牵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 咔——遇到一段人很多的路,好像是有个自由歌手在街上唱《奇洛李维斯回信》,嗓音很独特。人多得像挤在一起的棉花团,中间缝隙要靠挤过去。 K小姐始终牵着我,从各色各样的脸中挤过去。期间我听到歌手很标准的粤语,听到一句“F小姐”,下意识去望唱这首歌的歌手到底长什么模样。 不过人太多,我没能看清歌手的脸,视线只和无数个后脑勺擦肩而过。 温凉的指骨抵住我的指节。再一转头,看到K小姐戴一顶冷帽,在人群里对我笑。 嚓——K小姐带我挤出了人群,我拍到她的背影和侧脸,轮廓模糊,衣角飘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像一只在荧黄灯光中穿梭的飞鸟。 到一家泰餐店后我把这些相片全都归拢在一个相册,给相册命名为——阿鸢和小梨。 K小姐看着我整个的命名过程,看我从“奇洛李维斯回信”纠结到“雾城回信”,最后十分跳跃地敲定为“阿鸢和小梨”。 撑着脸笑,“这些照片里面不是没有小梨吗?” 我将命名好的相册锁起来,并设置了输错密码自动删除,之后再上传到仅一人可见的私密邮件里。这样一来,如果有一天我手机不小心丢掉,也不会有人发现“阿鸢和小梨”的秘密。而我还是能在那封私密邮件里找到这些照片。 然后瞥到K小姐的眼睛,十分狡黠地笑,“你猜啊?” 她没有猜,只是望着我轻轻笑一下。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好像又已经猜到了—— 因为小梨在阿鸢的眼睛里。 - 我来到重庆的第三个夜晚还是同K小姐一起度过。同时这也是我和K小姐的第二个晚上。 时间过得好漫长,但又好短暂。 回想起来,来到重庆后,K小姐实在是照顾我太多,请我吃过麻辣烫,陪我吃过一顿火锅,现在又带我去吃过一顿泰餐,同我走过很多很长的路。 我在迷路的情况下遇到了K小姐,于是她成了我的向导,带我认识这座城市。 吃过饭后她说她有一个地方要去,问我要不要同她一起去。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很冷静,像在加州问我要不要做那样冷静。 可我似乎从她眼睛里瞥见了一种很难概括出来的情绪。坦白来说我看不太懂,只觉得那里写着一句: 小梨,不要拒绝我。 我还是说“好”。 然后她笑了,像一种不太自信的如释重负,又好像这个笑里面什么都没有。 重庆的交通工具有很多种,小巷巴士、公交地铁、轻轨出租车、共享单车汽车……明明也才是第二天,而我和K小姐把这些交通工具都坐了一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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