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黎鸢接过去,看一眼还在小声聊天的场务。 聊这事的场务瞥到她的眼神,于是糊弄着把这话题带过去, “行了别说了,圈子里不整天就这点破事。” 孔黎鸢喝一口姜茶,辛辣热气腾腾的液体入喉。她没接着往下喝,只放下保温杯,低声和荣梧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会我们公司,还有其他人在现场吗?” 荣梧抬抬眼镜,以为孔黎鸢是把场务的八卦听了进去, “有,商务组的人还在。” “商务组?” 孔黎鸢抬一下下巴,往之前走出来的马路看一眼。 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 “商务组就商务组吧,让他们弄些姜茶过来,包装分好,最好是能保温的,然后分给剧组其他人。” 荣梧点头,知晓孔黎鸢这是打算缓和现场气氛的意思, “那我喊辆车过来?” 孔黎鸢“嗯”了一声,微微垂着眼睫,不咸不淡地喝着保温杯里的姜茶。 就在荣梧转身以为这件事已经说完之后,孔黎鸢却又将她喊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荣梧回头。 孔黎鸢就站在敞开马路上,顶着路灯晕黄的光,撑着伞回头望她。上半张脸隐在湿雾光影下,和她说, “车停在那个阿郎烟酒店旁边,给剧组的每一个人,都发一杯。” 尤其强调,每一个人。 - 付汀梨下完夜班回来,哈出一口白雾,觉得今天简直冷得出奇,这么一段路,走得人都冻僵了。 雨已经变小了,摄制组还在她住处外这条街堵着。 她知道这场大夜戏还没拍完。 有些犹豫要不要经过摄制组,但仔细一想,比起在雨夜凌晨绕路,那她宁愿碰见孔黎鸢老老实实喊一句“孔老师”。 这些天她去剧组的时间不多,于是闲下来的时间她又找了份兼职,就在临街的便利店,钱不多,但除了偶尔上夜班没其他坏事。 摄制组混乱嘈杂,她戴着耳罩和手套,又裹紧大衣,闷头踏在湿漉漉的地面,想着趁没人看见她时快速走过。 可没走过去,看到有辆车停在她回家的巷口。一个熟脸的人喊住她, “哎付老师,姜茶要不要?” “啊?” 付汀梨迷迷糊糊地抬头,没成想都这样埋起来了,还被人一眼认出来,于是只能从大衣衣领里抬起脸。 “什么姜茶?”她呼出一口白气,冷得有些发抖。 “红糖姜茶,我刚刚煮的,还热乎着,冬天喝对身体好。” 喊她的人是荣梧。 正戴着袖套,在一辆敞开的小推车里站着,给剧组的人舀姜茶。 付汀梨还没见过她这么接地气的模样,忍不住笑, “荣老师你新找的兼职吗?” “付老师你就别逗我了。”荣梧拿着大舀勺, “这不是今天大夜戏是一场雨戏嘛,孔老师就喊我们来给剧组发姜茶,给大家暖暖身子。” 听到孔黎鸢的名字,付汀梨的脸在大衣衣领蹭了一下。 “天气这么冷,还拍雨戏啊。” 衣领蹭得她有些痒。她踩着路面的水光,想继续往住处走。 但脚步莫名没能走动,又叹一口气,觉得这么回去实在睡不着觉。 于是干脆地问了一句,“那孔老师没冷到吧。” “是淋了些雨。”荣梧说着,又瞥到付汀梨抬起的眼。 深夜里,那浅褐色瞳仁里像是被忽然滴了一滴水,有些不平静。 于是便笑着拍了拍手里的大舀勺,“孔老师没事,现在在街口走戏呢,你要不要来一碗姜茶再回?” 付汀梨点头,温吞地说,“我就不用了吧。” “那不成。” 荣梧已经舀了一杯,递过来的是被一层锡纸包着的纸杯,纸杯里是热气腾腾的姜茶, “孔老师特意嘱咐过我,剧组的每个人都得发到手里。” 付汀梨愣一下。 她想说你家孔老师的意思应该是在场的每一个人,毕竟她只是路过,也从来都不算这个剧组的人。 她很感激荣梧能想到她。 水汽扑到她脸上,融了大半刚刚刮在脸上的寒气。她没这么说,也没扭捏,只隔着手套接过。 “谢谢。” 然后又端起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驱散不少身体内部的寒意。她呼出一口白气,觉得舒畅不少。 “哪里的事。”荣梧笑笑,转头又和旁边的人凑头问了一句, “夏悦来了没?” 付汀梨听着这语气奇怪,有些谨慎,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夏悦怎么了?”她不知所以地问。 - 看到在遮雨棚里愣愣坐着的夏悦时,付汀梨手里正端着两杯姜茶。 她是熟脸,清场拍摄的现场也没人拦她。于是便轻巧地走过去,护住两杯姜茶,在夏悦旁边落座。 才发现夏悦手里已经端着一杯,但人还是静静坐着,没有喝,木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坐在她身边。 付汀梨眨了眨眼,然后把自己端过来的这杯,不由分说地塞进夏悦有些僵木的左手里。 又在夏悦面前挥了挥手,声线柔软地说, “人呢?小夏老师这么大一活人,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夏悦这才反应过来,慌张地看她一眼,眼睛亮了一下,喊她付老师,又低头,怔怔看到自己手里的姜茶,莫名其妙变成两杯。 “姜茶,热乎的。”付汀梨语气温和,“我正好住这附近,拿了一杯,然后又多一杯,正好给你。” 话刚落下去,夏悦的眼泪也就啪嗒一下,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声音哽咽,听上去委屈得不得了,“你知道吗付老师?” “我知道啊。”付汀梨喝了一口姜茶,眯着眼望潮湿的马路招牌。 又微微低头,去望夏悦通红的眼,不自觉便放柔了语气, “不过是刚刚才知道的,小夏老师要哭了吗?” “那我没来得及准备纸怎么办?”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兜里掏纸,结果掏出来是皱皱巴巴的。她盯着那些纸团好一会,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不,你不知道。”夏悦摇摇头,否认了她的话。 红着眼圈,一字一句地说, “自从我从老家过来,上大学和奶奶分开之后,唯一一次这样的情况。” “什么情况?”付汀梨耐心地问。 夏悦捏紧自己手里的两杯姜茶,吸了吸鼻子。视线在周围的人群里晃了一会,然后愣愣地说, “所有人手里都端了一杯姜茶,这是他们自己去拿的。” 付汀梨捏紧自己手里的纸团。 夏悦又微微垂眼, “小时候和我奶奶吃席,她也这样,总是会自己的那份留给我,所以我有两份,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幸福,是全天底下最值得被爱的小孩。” “现在也是,我根本没脸去拿,从刚刚卡戏之后,就一直坐在这里,然后反复地想,我好笨啊,觉得这个世界都没人喜欢我,觉得我连这种事都做不来。” “但是,我手里却有两杯姜茶,比其他人都多一杯。” 付汀梨望着她,突然有些难过,觉得这个圈子好不讲道理,让一个被奶奶爱护得这般好的女孩被欺负成这样。 “那这杯是谁给你的?” 她把那杯已经被放凉的姜茶从夏悦手里接过,又把自己手里那杯热的换给夏悦。 夏悦脸上、身上都湿漉漉的,看上去不太好受。她不能让她喝凉的。 现在付汀梨手里,是那杯在她来之前,夏悦手里捧着的那杯。 已经凉了,握在手里都没什么热气,应该是被夏悦一直攥在手里,一口都没喝。 但她不嫌弃凉,微微抿一口。夏悦突然说, “孔老师。” 于是差点被呛到。她将有些温辣的液体勉强吞进去,晕头转向地问, “啊哪呢?” 夏悦把话说完整了,“你刚刚喝的那杯,就是孔老师拿给我的。” “那?” 付汀梨松一口气,又犹豫着,想着要不要再还给夏悦,但又是凉的。 “是不是凉了?”夏悦有些紧张地问。 “没有。” 付汀梨利落否认,又喝了一口以示自己说的是实话, “那孔老师怎么说?她安慰你了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到,孔黎鸢要怎样去安慰一个人。 像一个前辈一样,说一些温暖人心却循规蹈矩的大道理。 这还是孔黎鸢吗? “安慰?”夏悦似乎是有些摸不准,“应该算吧。” “她怎么说?” “她说,让我记住现在的感受,用心体会。” 付汀梨点点头,“然后呢?” 夏悦接着说,“以后拍戏可能用得着。” 付汀梨喝了口姜茶,知道这后面还有话,“然后的然后呢?” “然后的然后,她和我说,如果要感谢她这一杯姜茶的话,以后出名了火了,就再送份大礼给她。” 付汀梨没忍住,冷不丁笑出声,果然还是孔黎鸢的风格。 “她是随口说的。”付汀梨安慰着夏悦,“你不要有压力。” “应该是。”夏悦答着,这时候也不发呆了,乖乖喝了一口姜茶,突然说, “我又问她,我说孔老师,我可能不能功成名就了。她说,会的。” “我问她为什么这样觉得,她说一定会的,而且如果我自己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记住她说的,一定会。” “她让我到那个时候,千万要记得,最应该感谢的,是现在的自己。” 付汀梨几乎能想象到孔黎鸢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就像那个不欢而散的晚上,孔黎鸢淌在光影下,对她说: 唯独我是最不需要你谢的那个人。 ——孔黎鸢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很好,却不承认自己做的是好事。 付汀梨慢慢地喝一口姜茶,思绪也跟着从那个夜飘回来。 她没继续问下去。而夏悦却主动接着往下说了,“然后的然后的然后,我说我耽误了进度实在是对不起。孔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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