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汀梨也才想起,她遇见女人的时候,这个女人孑然一身,哪里有什么行李,哪里有什么泳衣? 于是也被自己的话逗笑,眼睛弯成了一条缝, “我也没带,收拾行李的时候忘了。” “那买一件吧。” “好啊。”付汀梨又没所谓地补了一句,“等到了洛杉矶再还我就是。” 她把女人的话先抢过来说了。 结果女人的动作比她更快。似乎是走到那个戴着草帽的摊贩面前,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摊贩露出怀疑的表情。 女人又耐着性子,解释了好一会。紧接着,把自己兜里的那个火机掏出来,放在那张被日光晒得发旧的桌上。 摊贩盯了好一会,有些惊讶。然后抢过那个火机,仔仔细细地研究着。 女人不轻不重地笑一下。 大概是已经心有成竹,在摊贩点头之后,已经选好一件泳衣。 终于成交。 付汀梨等着女人慢慢踱步过来,然后微微皱着鼻子,说, “我感觉你吃亏了,这个摊贩的表情很不对劲,说不定你这个火机很贵呢?” 她一边说,一边往摊贩那边走。 “还是我去给你买吧——” 话说到一半,被拽了回来,发丝飘荡。手腕上是女人微凉的手指,隐隐透着血液的热度。 日光浓烈得像快要炸开。女人手指掐握住她的脉搏,牵着她往里走。 付汀梨跟在后边,仍有些不甘心,回头张望着摊贩,果然,摊贩还对着那个火机研究着,一副捡到宝的表情。 但女人攥住她手腕的手明显不由分说。于是付汀梨只叹一口气,说,“不划算,他赚大了。” “划算。” 稍有些凌乱的脚步声里,她听见女人在她耳边说, “你不是喜欢游泳吗?” “喜欢游泳也划不着啊!” 女人停下脚步,拎着那件泳衣,回头望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然后像以前一样。 抬手在她后脑勺轻轻地按了一下,给予她一个无足轻重的笑 “生日礼物,还划不着吗?”
第33章 「Zoe-P」 夏天这个季节, 似乎总是燃烧得异常漫长。 像一根庞大宽阔、限度为三个月的烟花棒,往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总是充盈着一种奇特的、闪白的光。 而付汀梨的生日, 就在这漫长夏天中又最为漫长的一天。她相信这是这根烟花棒最经得起燃烧的部分。 六月二十一日, 夏至。 这一天, 太阳直射位置,会义无反顾地跑到一年之中的最北端。 于是这偌大的北半球, 会在这一天迎来最浩瀚的一个白昼。 ——这是她六岁生日时, 乔丽潘教她懂得的一件事。 于是她知晓, 每年自己生日都是整个世界白昼最漫长的一天。毕竟对六岁的她来说,半个地球已经是整个世界。 后来她知道,并不是每年的六月二十一日都是夏至。夏至是个善变的日子,有时来得早一天,有时来得晚一天。 但这并不妨碍, 她很喜欢自己的生日。她想,一个生命在地球的降临,原本就是值得祝贺的一件事。 否则要日期这个东西来做什么? 这也是乔丽潘自小教导给她的道理。她知晓自己的出生, 对母亲来说也许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甚至还在有大人和她说这件事时掉眼泪。 是在六岁生日那年。她站在比自己还高的大蛋糕前面, 戴着小王冠, 开开心心地准备吹蜡烛。 一个大人把她举得高高的, 然后笑着和她说, 小梨过生日不要太开心哦,这是妈妈的苦日。你知不知道, 要把妈妈的肚子剖开, 你才能被生出来。 剖肚子。 六岁的她被架起来,周围的人都晃晃悠悠的。她被吓哭, 又想起自己看到过乔丽潘杀鱼把鱼肚子剖开的画面,觉得那好痛好痛。 于是哭得泪汪汪,说自己以后再也不过生日了,说妈妈再也不要痛了。 但那天,乔丽潘笑眯眯地接过她展开的、无处安放的小短手,把她从那个大人肩上接下来。 抱在自己怀里,握着她的手切那个比她人还高的蜡烛,亲她的额头,一字一句地教她: 宝宝,你永远要先感谢自己的出生,然后再来爱我。 妈妈对外婆也一样。 于是从六岁那年生日开始,付汀梨知晓,“儿女的生日”和“母亲的难日”并非是一个完全相反的悖论。 每年的六月二十一日。 是她可以获得很多很多爱,同时也可以给出很多很多爱的日子。 后来,尽管不是每年生日都得和乔丽潘一起过。但她们彼此都默认,要在这一天,给对方很多很多爱。 我爱你这件事,到了生日那天,会比往日更加好更加纯粹。 二十岁生日,大概是每个人人生阶段的重要起点。 付汀梨选择自驾游,走一次加州一号公路,起点是旧金山,终点是洛杉矶。 她决心把这次旅途中发生的一切,都当作是自己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但她没想到,她二十岁时收到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会是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女人送给她。 一件印着蓝白蝴蝶的连体泳衣,用一个看起来价格昂贵的火机抵换。 从露天泳池出来,付汀梨觉得畅快不少。像是燥热疲惫的肺,被凉爽、湛蓝的水浸泡冲刷。 再重新装进去的时候清透亮澈,连呼吸都变得酣畅。 重新发车开往洛杉矶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往下落。顺利开过去、中间不停车的话,其实晚一点就能到。 还是快到洛杉矶了。 燥热的风把付汀梨晾个半干的发吹起来。她在有些飘的金色里,望向副驾驶的女人。 今天早上,女人已经换上第一天拦车时穿的衣服,经典的美式格子衬衫和牛仔短裤,还有那双宽大的马丁靴。 像是各自都已经默认,今天就会到终点。 刚刚在露天泳池,不会游泳的女人突然往下扑,用力攀在她身上,同她接一个恶劣又舒畅的吻。 现在,身上的衣服还没弄干。付汀梨问她要不要换上自己的衣服。 女人毫不在意地摇头,说这么大太阳,晾一晾就能晒干。 于是便这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从露天泳池走出来,身上已经晾了一个半干,这会趴在车门上吹风,已经只剩下一点濡湿,和有些潮润却飘摇的发。 付汀梨在巨大的风里知晓,这段旅程是真的要到终点。 一股强大的遗憾和可惜,顺着往前进的车轮,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过。像是电影演到了尾,她坐在黑漆漆的座位上,所有的人都零零散散地离去。 只剩下她,看一排排字幕划到底。 ——她只能暂且将这当成,旅途后遗症的潜伏症状,然后继续贯彻自己的旅行哲学。 不过比起她那一点异样。从泳池出来之后,女人的异样更加明显。 明明还没有到分道扬镳的时候,这个人似乎就已经在逐渐变得模糊。明明坐在她的身边,头发时不时落在她手臂上。 却已经像一团燃烧殆尽的云,快要化成一缕烟,就此飘走。 然后,像是为了印证她所想似的。女人又像变魔术似的,从自己的衬衫兜里,掏出一小瓶药。 往手里倒了两三粒,是白色的药片。 “这是什么药?你生病了吗?” 付汀梨皱着鼻子给女人找了瓶水,她不记得之前女人有吃过药。 “没什么,就是有些不舒服。” 女人表情没什么起伏地接过水,拧开瓶盖,把药片扔进嘴里,喝了口水,咽了进去。 阖了一下眼皮,再睁眼的时候,眼睛里的暮色似乎黯了些。 “气温超过三十七度就得吃药?” “也不是。”女人否认,然后又笑,很随意地说,“就是想吃就吃。” “还有药是想吃就吃的啊?”付汀梨也笑出声, “那可真好,我怕苦,不爱吃药。” “你不觉得奇怪?不觉得害怕?”女人从侧面歪头望她。 “奇怪什么?害怕什么?”付汀梨问。 女人盯她一眼,移开视线,对她做出评价,“你这个人戒备心是不是太低了?好像总是很简单就能接纳任何事情。” 付汀梨把手搭在方向盘上,仔细思考了一会。然后微微弯着眼,回女人一句类似的话, “你这个人戒备心是不是太重了?总觉得别人这么容易相信你就是一件坏事?” “容易相信陌生人本来就是一件坏事。”女人又说。 “我相信我愿意相信的不会是坏事。”付汀梨觉得自己跟说绕口令似的。 女人大概也被她绕了进去,侧头盯她好一会,而后又给予她一个无足轻重的笑。 像是认了输,不再和她纠结这个问题。 气氛松弛下来。付汀梨看了看四周逐渐下沉的夜。 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昏黄光晕融在夜色里,晃动着敞开公路两周的海洋。 这段公路宽敞迷幻,在这个时候只容纳着她们一辆正在飞驰的车,像一场仲夏夜快要逝去的梦。 等开过两个路灯,付汀梨又主动提起, “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愿意在这段路程的结尾留下任何疑问。 “听到你和Nicole说了。” 女人仰靠在头枕上,望住她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动声色地燃烧着,像已经沉底、只剩下一点余晖的太阳。 付汀梨点头,“我猜也是,但其实我的生日不在今天。” “在明天?”这语气听上去根本不像问句。 前面有个大转弯路口,付汀梨转着方向盘,提前顾好视野。 又估摸着女人的性子,觉得她又只是随意一说。于是微微弯着眼,然后故意说, “不告诉你。” 女人笑,然后懒懒伸出手,像以前一样,抚她在风里飘荡的金色头发。停顿了一会,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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