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着唇,实在想象不到孔黎鸢像她这样颓丧狼狈地躺在这小站的模样,也不知道这人高烧有没有退了。 刚刚趁着医生给她查体,按她哪痛哪不痛的间隙,她一边答,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看上去不像是医院,设施简陋,白扑扑的空间狭小,就摆着张凌乱的桌子、药品塞得满满当当的玻璃架子,和几张像是临时搭起来的病床,病床周围还放着几个装着帘布的架子。 这会帘布都拉开了,除了她,另几张床上都躺着几个包裹严实的人在昏昏沉沉地吊水。 ——应该就是哪个村里或者镇上的救助站。 “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她忽略自己心中隐隐的钝痛感,又扯着还泛疼的嗓子问。 “走?走哪去?” 姓穆的女医生低头瞥她一眼,然后把那头顶上空荡荡的吊瓶摘下来,重新换了一瓶满满当当的吊上去。 付汀梨眨了眨眼,没明白这穆医生的意思。 “你要是说的是离开这儿,那你吊了这瓶水就能走。” 穆医生利落地回了一句,然后就将她病床外的红黄色薄帘子一把拉了回去,拉了半圈,把她和旁边几张床都隔开。 付汀梨连抬起眼皮都有些费力,她看了看刚刚装上去还满着的吊瓶,觉得那里面的水都晃得她头晕。 还没等重新阖眼,耳朵边上又是哗啦啦两下拉帘子的声音。 她被声音引着望过去。 就看那穆医生,把她病床右侧那紧闭着的那帘拉开了。 走进去,嘀一下给躺在病床上那模模糊糊的人测了体温,嘴里嘀咕一句“三十六度八,可以,烧退了”,然后动作爽利地给人换了瓶吊水。 付汀梨没反应过来。 穆医生便已经干脆利落地结束,走出来,一下把帘子拉了回去。转过身来瞥到她迷迷怔怔的眼神。 眯眼笑了一下。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走过来,把她这边帘子拉了一半,留下点空,让她正正好好只看得到隔壁。 然后又走过去,把隔壁那帘子也拉开一半,让隔壁那人也正好露出上半身,能看得到她。 接着才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兜,转过身来望着她, “救助站不收费用,你们两个吊完这瓶水就都可以走了,去找个别的地方休息,别留这占地方。” 走出去之前留下警告, “在吊完这瓶水之前,都不要乱动!我可不想又重新给你扎一遍针,给你女朋友扎那么好几遍已经够费劲了!” 经过这么一说,付汀梨是先意识到旁边那床就是孔黎鸢的,然后再意识到那格外扎耳朵的“女朋友”字眼。 然后又想这穆医生怎么想法这么古怪,孔黎鸢怎么会是她女朋友? 最后掀开被子想下床,却又扯到吊针,眼看着吊针往上回血了,又想起“不要乱动”这四个字,愣了一会,乖顺地重新躺到床上。 这穆医生挺神奇,预判了她的动作提前警告她不要乱动,又拉开了半截门帘让她可以看到旁边病床。 就是“女朋友”三个字不对。 这次从雪地里脱险,付汀梨明显感觉到自己体质没二十岁时好。 二十岁那场惊天动地的车祸,她浑身是血地被送入医院,歇了一天半晚就能活蹦乱跳地下床,顶着一身渗着血的纱布,还能吹蜡烛过生日。 二十四岁一场不算暴风雪的大雪,没见什么外伤,反而把她折腾得浑身上下都层层叠叠的疼。 这会醒过来,稍微动一下就疼得呲牙咧嘴,只能重新躺回病床上,稍微偏着点头,去瞥旁边病床的人影。 两张病床之间隔得有点远,她只看到孔黎鸢盖在被子里,穿一身黑,露出凌乱的发,潮红褪去泛着苍白的皮肤,还戴着口罩和冷帽,那顶鸭舌帽被摘下来折叠在一旁。 看来是那穆医生也认出了孔黎鸢,没把她口罩帽子都摘了。 不然这会也不会没有人探过来,大明星孔黎鸢被雪困住可是个大新闻,这是个一看就没什么保密措施的救助站,要是泄露出去,这会保不齐有多少人来围观。 但穆医生嘴上不饶人,人倒是很好,替她们打了掩护。 想到这里,付汀梨松一口气。 可又想不明白孔黎鸢为什么还在这里,为什么向导不联系人把人接走?还有那穆医生既然都把孔黎鸢认出来了为什么还说她是她女朋友? 想到这个关键的问题,一阵从肺里卷来的疼痛就劈天盖地而来。 她捂在被子里咳了几下,想把这要命又吵人的咳嗽压下来。 但怎么着都压不住。 像是快要把肺都咳出来,在火上烤一通再送回去才能消停点。 咳嗽声还是吵到了其他人,隔壁帘子里传来翻身抱怨的声音。 还有那边的孔黎鸢。 付汀梨本来还闷头在被子里,想着这咳嗽怎么没完没了的。 就听见被子外面,传来特别惝恍特别轻的几个字, “付汀梨。” 像是一片下落的雪花,飘飘轻轻的,落到她的心脏。 付汀梨顿住,那要命的咳嗽便也莫名听话,跟着她停顿了几秒。 喉咙里的痒意像一阵快要熄灭的火,慢慢腾腾地消了下去。 她缓一口气,掀开自己头顶的被子,便对上一双望过来的眼。 那双深邃的眼被凌乱的发挡了一大半,睫毛轻轻垂着,好像无波无澜。 却又不那么平静。 细微地颤动着,似是隐着燃烧的疯狂的白焰,正在蓄力,仿佛下一秒就要生起漩涡。 却又在付汀梨望过去那一秒,所有矛盾的浓稠的漩涡都消失。 只剩下单薄两个字。 “你怎么样?” 先开口的是孔黎鸢,大概是连续四十度高烧的原因。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气力,有些虚弱,完全不像平时的孔黎鸢。 “没什么问题,就是怕冷,风一刮过来就爱咳嗽。” 付汀梨也发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嘶哑又沙涩,再也找不见刚刚梦里,她坐在摩托车上高亢地喊“一路顺风”的语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连声音都改变了。 还是说这一切本来就只是一场梦,和现实一点也不挨边? “你呢?怎么样?还难不难受?” 不自觉地咳嗽了几下,付汀梨又扯着自己有些破的嗓子问孔黎鸢。 孔黎鸢还是望着她,从睁开眼就没有把目光移开过。 这会听见她问,竟然仰躺在有些发黄的旧白枕头上,有些散地笑一下, “也没事。” 只是这笑依然没什么气力,配着这人苍白的气色,显得有些颓靡。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时不时闪一下,在她们之间制造出明明灭灭的光影效果,和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 以及仿若一场定格电影般的对视。 直到付汀梨也突然笑出声,她觉得她们好像刚刚从那场车祸里醒来。 四年前那场车祸,孔黎鸢浑身是血地将她背出去,她孤零零地醒来,没能像现在问一句“你有没有事”。 如今一场大雪,她又将孔黎鸢背了出去,这次她们竟然在同一个病房醒来,彼此瞥见各自的狼狈。 像现在这样相视一笑。 好像中间什么都没发生,好像加州的结尾就如此平凡简单。 “你笑什么?”听见她笑,孔黎鸢轻飘飘地问。 “没什么。” 付汀梨缓了口气,平躺在病床上,看头顶白花花的天花板。 明明浑身的疼痛没有逝去一点,心里却突然觉得松弛畅快。 “就是觉得,刚刚那些话好像应该在四年前说。” 她坦诚地说,却又在孔黎鸢接话之前,自言自语地补了一句, “不过应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要是那时候,我们两个醒过来…… 像现在这样躺在同一个病房,等各自的家长朋友过来接,就还挺奇怪的。” 那就太普通了。 ——再次回忆起加州的结局,付汀梨竟然这样想。 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那个模模糊糊的告别刚刚好,不需要醒过来,两两对峙,彼此说一些稀疏平常的话,然后又客客气气地道别。 如果那个时候,孔黎鸢真等她醒过来再走,反而她不知道再对孔黎鸢说些什么。 但偶尔也会想,如果当时,加州的一切都在平常普通里结束,她们像和祝木子她们一样,说一句后会有期,好好抱一下确认彼此都安好,也不至于让她到后来都那么念念不忘。 ——但念念不忘就是一件坏透了的事吗? “如果现在是四年前,你想和我说什么?” 孔黎鸢冷不丁提出了这个问题,声音倦得厉害,但还是打断了付汀梨的思绪。 她茫然地晃一眼天花板,又望旁边病床上的孔黎鸢。 孔黎鸢仍旧在望着她,即便那双眼里已经流露出疲惫,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她从一开始就读不懂的情绪。 付汀梨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没什么好说的了吧,想说的都已经说了。” 她说得坦荡,一点也不掩饰,一点也不违心。 那句“一路顺风”已经是她想说的话,还那条项链给孔黎鸢,也已经是她想做的事。 关于那个旅途的结局,她相信年轻的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而在她回答之后,孔黎鸢似乎陷入了一段极为漫长的空白,静静地望着她,像一张过度曝光的胶片。 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那你呢?”在这样的注视下,付汀梨鬼使神差地问,“你想说什么?” 孔黎鸢终于像是被从那阵空白中拽了出来。 漫长而慵乏地望住她,好一会,才又有些轻地笑了一下,然后说, “给我再买盒烟吧。” 付汀梨没反应过来,“什么?” 孔黎鸢阖了一下眼,没再重复。再睁开眼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手很快速地往自己胸口摸了摸。 似乎是在摸到那项链还在,整个人都卸了一股劲儿。 付汀梨的注意力被这样的动作转移,她想起那项链上的“Ava”,最终还是没直接问Ava是谁,而是有些迟疑地问, “项链还在吗?” 孔黎鸢停顿了一下,“在。” 付汀梨也松一口气,“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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