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金色头发很漂亮。” 她们的对话终于变成了陈述句——这好像是在解释她为什么拦下她的车,好像又只是随意的一句寒暄。 付汀梨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瞥镜子。可却没看见自己的头发颜色,只瞧见女人那双惊心动魄的眼。 明明漂亮深邃,却因为眼下伤口的存在,似是疯狂而平静的漩涡,好像藏匿着无数只细小的红色飞鸟。 不知什么时候要飞出来,将世界颠倒得七零八落。 就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女人突然在她旁边笑出声,笑得眼睫轻轻颤动。 她愣住。 便看见女人很随意地靠在头枕上,将刚刚从收纳盒里翻找出来的创可贴,慢条斯理地、整整齐齐地贴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原本不知道女人在笑什么。但看见女人脸上贴着的那张蓝色印花创可贴上,紫色脑袋浓眉大眼的巴斯光年之后。 女人冷不丁冒出一句,“你的创可贴也很可爱。” 她知道了,她在笑什么。 于是有些狼狈地拧开车载收音机,试图调停时间。频道正好调到她出来自驾游时常听的广播电台——FM.93.1。 里面在放一首在加州时常听到的老歌,也是这个广播电台经常单曲循环的一首歌——《California Dreamin》 在旋律轻快反复播放的那句“California dreaming”里,主持人正在用蹩脚的中文,费力地说, “今天是来自旧金山的王女士,要祝她的好朋友安女士生日快乐,她说,希望你以后会遇到价值一百万吨的幸福……” 车在公路上持续行驶,日光泼在脸上,有些热。付汀梨刚被副驾驶的女人疑似嘲笑性质地笑过,纵使她平日多自来熟,这时候也找不来话题。 其实后来回想,那时她可以直接问“你要去哪”这么简单的问题。可她怎么也没想起来要问,女人也好像也没想起来要说。 这分明是当时最重要的问题。 可那个时候,她的目光好像就凭空被抓住。于是在那首循环播放的《California Dreamin》里,她频繁望向副驾驶。 靠在车窗边的女人脸色平静地迎着风,微仰着头,头发被掀乱,脸上却贴着一张巴斯光年创口贴。 付汀梨不敢多看那张蓝色创可贴半眼,生怕自己又笑出声来人家觉得自己奇怪。于是视线只悬在女人的下半张脸。 所及之处,是女人线条流畅却特别引人注目的唇,不厚不薄,唇珠刚刚好。 “这是哪个频道?”女人突然开口问,浸润在阳光下的唇轻微分开。 唇珠看起来怪性感的。 就在这句话从心间飘出来的一秒,尖锐的鸣笛声呼啸而过,前面突然撞入一辆车,带来剧烈的风和失魂落魄的急转弯。 付汀梨猛地用双手扣住方向盘,心惊胆战地,控制着歪歪扭扭的车拐了弯。 车轮呲里哗啦的,在地上发出锋利的摩擦声。 被风吹起来的金色头发遮挡住了女人望过来的视线。 女人好像没有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故感到惊慌,在呼啸的风声里笑了一下,又或者是没有,只是她的错觉。 然后又重复这个问题,“所以我们现在听的,是哪个频道?” 直到弯拐完,躁动不安的车平稳下来。她才如梦初醒,想起来回答,“啊,这个,这个是FM.93.1。” “每天都只给人送生日快乐?” “没有。”付汀梨回过神来,将收音机音量调高了些, “是个二十四小时电台,但一般这个时候都会播一档晨间笑话栏目,主持人都是同一个,美国人。 “听出来了,难怪只听懂四个字。”女人说。 付汀梨想起主持人的蹩脚中文,又笑,“她说中文的时候已经算标准了,我还听过她说阿拉伯语和法语,那才叫什么都听不懂。” “晨间笑话栏目还这么国际化的?”这个女人好像有很多问题,又好像不是为了让她回答。 但付汀梨还是答了,“因为这个电台在这几个国家比较受欢迎吧,所以生日主角来自什么国家,她就会用什么语言说生日快乐。” “总之一天只送一个,栏目结束之后的时间,频道里就只放些流行歌了。” “那现在放的这首是什么歌?” 女人的声音有些懒,又带着那种似是正在燃烧着些什么的平静,在热情喧嚣的音乐节奏里显得特别突兀。 风吹开付汀梨的金色头发,将女人微仰着的下半张脸吹进她的视野。 她平时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虽然话不密,但说话语调时常显得清脆而高昂,乔丽潘时常说她叽叽喳喳的像个烦死人还不知道错的小鸟,和什么人都能聊得喳喳叫。 可在那个问题之后,她却只能像往常一样弯着眼笑一下,然后老实回答, “《California Dreamin》,这个频道最常循环播放的一首。” - 中午,太阳变大,付汀梨仍然不知道副驾驶的这个女人要去哪里,要去找什么人。 只知道她们这段旅程的目的地相同,所以她们仍旧同路。 她们的车途径一个小镇。付汀梨停下车,瞥见女人光着的脚,便把人拦住, “哎你都没穿鞋,就别下去了,我下车买点吃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买过来。” 女人停下松安全带的手,静静地在阳光下看她一会,“我身上没带钱,可能要到了才能还你。” “哦没事,都是中国人,你方便再给。” 那个时候,付汀梨根本不会为这么一点消费计较,更没可能会让一个连鞋都没有、脸上还带着伤口的女人一定得在这个时候掏钱。 她关上车门,又突然回头,视线趴在敞开的车门前,朝副驾驶的女人笑, “你还没跟我说你吃什么呢?” 女人手搭在车门上,撑着被阳光淌过的侧脸,“你喜欢吃什么?” 付汀梨弯了点腰去看女人搭在车座里的光脚,手背在腰后,思忖一会,说, “我喜欢吃汉堡,请你吃汉堡吧。” 然后她就去买了两个汉堡套餐,还有一双鞋。 那是一双不太好看的鞋,休息站常有也最常见的款式,炎热夏季里不常穿的棕黄色马丁靴,明明比女人的鞋码偏大,可后来甚至会时常将女人细嫩的脚踝磨得红肿破皮。 女人却似乎很喜欢,三天三夜的旅程中都只穿着这一双。 所以后来每次做完,付汀梨迷迷糊糊地,还没缓过来,但还是会很小心翼翼地握着女人的脚踝,有时候很随意地坐在酒店地上,有时候很艰难地挤在车里,就着月光,就着昏暗灯光,仔仔细细地给女人涂上药膏。 而女人却毫不在意,直到一根飘散着熟悉味道的烟燃烬,才在高密度的烟雾里撑着下巴,懒懒问她, “就这么在意?” 而在小镇买到马丁靴的那天,付汀梨在店里寻了一大圈,没找到合适的。 正踌躇着。胖胖的老板给她推荐这双,说是在公路上就得穿马丁靴,好穿又耐旧,穿旧了更好看——其实是店里卖不掉的库存。 可付汀梨还是买下,因为店里只有这一种鞋。就连尺码,她也是信了自己用副驾驶座位下地垫格子的目测,结果买了一双偏大的。 以至于女人每次穿着这双鞋走的时候,脚步声都很突兀,鞋后跟松松垮垮地拖在地面上,而女人却始终随性地穿着,丝毫不在意。 不像她,后来时常后悔,也许那时候她该回去问一下尺码,挑选一双更合适更让她坦诚无愧的鞋。 如果那样的话。 在她艰难拿着两个汉堡套餐,和一双宽大个性的黄色马丁靴回到车边时。 就不会频繁将自己的视线投在女人光着的脚上,也不必在后来反复想起被她握住的那截纤细脚踝。 可事情的发生从不让人预测。 付汀梨抱着这堆东西,摇摇晃晃地往回走,直到将鞋放在了车门外,手里揣着两个汉堡套餐。才发现女人已经拿着那束从后驾驶拿过来的橙色花菱草。 巨大的风吹过汉堡纸袋,和在风中摇曳的橙色花朵。女人的头发被吹乱,她的头发也被吹得凌乱。 被发丝飘乱的视野里,女人蓦然伸手,手指并入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中,缓缓抚摸着,然后说, “你要不要和我做?” 迄今为止,付汀梨仍觉得那个场面记忆犹新。 不是因为女人手里有毒却漂亮成独一份的加州花菱草,也不是因为她在白色车门里突然托住她的下颌…… 而是因为她把这句明明听起来疯狂的话,说得像“你头发乱了”一样平静。 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却性感得要命。
第7章 「汉堡套餐」 她们在黎明时分遇见。 到中午,她只是停车买了两个汉堡套餐和一双马丁靴,回来的时候,她就在问她…… 一个这样的问题。 两个汉堡套餐,汉堡都是简单的美式芝士牛肉堡,但一个是可乐和薯条,另一个是牛奶和鸡米花。 同人一起吃饭要分享着吃——这是她自小便从乔丽潘身上学到的学问,也一直觉得半份鸡米花和半份薯条加起来,便比单独完整一份要好得多。 她自小便贯彻这个道理,也一直记着,美味的事物要同人分享,同人分享的事物最为美味。 这其中,最高限度的,便是记忆。 在衣兜揣了几个小时的项链仍然冰凉,如同付汀梨在上海冬天永远捂不热的手脚。 再回到出租屋,她将项链再次扔到那个飞鸟雕塑上,去烧热水。 第一次用房东送的老式烧水壶时,接冷水溅了满身,又不知道分寸,接多了,水烧开了叽里咕噜地溢出来,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拿烧水壶,又被烫了一个水疱。 舍不得钱买烫伤膏,也没心思处理,水疱破了,脓流出来,伤口发炎肿痛,最后转成又痛又痒的冻疮。 前些天才看着好了些,但出去一受冷,回来端着刚烧开的热水,又开始痒了。 羊绒棕色手套还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付汀梨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戴上。 谁能想到,大明星送的手套,竟然被她端热水隔热用? 天光大亮,黎明湮灭。 但窗外那道清晰的界限并不会轻易消失,划在这些弄堂老旧街楼和熠熠生辉的高楼大厦区之间。 界限对面,是无处不在的孔黎鸢,是付汀梨曾经拥有过比出租屋大十五倍面积的工作室; 界限这边,只有付汀梨。 热水喝完,身子暖了一大半。她摘下手套,拿了手机出来,昨天聚会之后已经被拉进了微信群,这会群里正发着这一周每组的工作安排。 她默默回一句“收到”,退出微信,打开相册,注视了一会,不知从门缝隙外飘来,还是从窗缝隙外飘来的冷风刮得她耳朵疼。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7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